日本人與天皇並沒有真實存在過

02-08

「世の中はかしこきものにて、又だましやすく候」――井原西鶴

最近有一個中國朋友問我:「天皇在日本是神嗎？」，我反問「馬克思列寧在中國是神嗎？」

他說「不是」，我回答「也不是」。他還問了我，聽說天皇在日本國民心目中是神，就是沒有實權，是這樣嗎等。我認為，他提問到的問題，就是在二戰以前日本人對天皇的想法，按照當時的情況，他的觀點確實是對的。可二戰投降後日本社會的變化很大，跟昔日不一樣了。而且，我要強調天皇不是沒有實權的，其實在現代日本天皇還有很大的影響力。天皇家金庫里存有極大數量的現金、股票、黃金、美元什麼的，天皇家其實有一批大財產。而且，日本東京每年開由天皇家主持的名叫「圓游會」的交流會，那時約兩千個日本社會的上級人士會湊起來參加、謁見天皇。怎麼還能說他沒什麼實力呢？

但是，天皇的權力不是政治上的權力，可以說，天皇權是一種超權力的權力。你們可能記得日本以前也出現過天皇只有名號沒有實權的時期，就是幕府時代。但那時候幕府也不能廢止天皇制度。這個問題對外國人有點難理解。也可以說這樣，日本天皇跟基督教的教皇有很多相似的方面。天皇存在於政治權力構造的上部，超越了世俗。日本世俗政治上的有力人物也尊敬他，給民眾顯示對他的一片敬意。但他們平時互相相干，討厭接觸，歷史上天皇極力避免干預政治問題。有中國朋友可能會提問，中國已經廢止帝制了，為什麼日本還有皇帝制度呢？我會回答，中國的確是民主國家了。但從你們國家主席集中行使權利的制度來看就跟曾經的皇帝一模一樣。中國國家主席是代表人民，作為行政部門的最高負責人統治整個國家，還要代表中國跟其他世界進行外交工作，一旦有緩急就統帥人民解放軍負責國防。如果是天皇，他雖君臨，但不統治，避免干涉實際方面的國務。因為這是臣下要負責對天皇的責任。有時代表日本國民跟外國元首進行交流，但不干預內閣的外交方針，只是負責國家親善方面。從日本兩千年的歷史來看，天皇家的地位差不多一直如此。例外就是古代的大和時代和明治維新後直到投降的70年間。但戰後又過了70年，投降時面臨廢止的天皇地位現在看來在日本社會上已經比較牢固了。天皇可能像中國明朝後期的那些皇帝。朱元璋是一位英雄。他拿著一把刀統一天下，威武神勇沒人敢反抗。但他的後代是生來的萬歲爺。明朝後期的皇帝平時不會出紫禁城，一般老百姓不能進去紫禁城。而皇帝的活動區域在後宮，後宮裡男人只有一位萬歲爺，其他的只有侍女和太監們，他一輩子住在裡面另外一個世界，不願從桃源鄉里出去。平時政治方面的各項事務都由那些內閣大學士和各部大臣負責，但他們也很少有機會謁見皇帝、面對面說話。明治維新時，日本模仿了凱撒統治時德國的權力結構，但這種特殊地位還繼續。我認為其實日本政府不敢承認侵略中國的戰爭犯罪也是由於這個問題。

昭和天皇那時的確是日本元首，但不是領導，領導侵略戰爭的是日本帝國陸海軍部，特別是陸軍，天皇只是後來承認而已。但這不意味著天皇無罪，他的確有政治法律上的責任。而且，那時日本各個階層也十分分裂，第一，日本陸軍和海軍關係非常差，不願意合作，希望侵略中國的原來是陸軍，海軍害怕這樣做就會美國會發生衝突，後來只好參戰。第二，陸軍的現場部隊指揮官與東京大本營也存在著溝通不順，偽滿洲國的前線部隊自發突然開始侵略華北，後來東京的大本營才將援軍派遣到上海。那時，上海派遣軍前鋒部隊由於國民黨軍勇敢抵抗陷入了苦戰，因此在攻略南京後屠殺了投降士兵和大量無辜市民。這當然是不可原諒的戰爭罪行，是一個世界人民要牢記的歷史事實。（可能有些朋友覺得，日本歷史課本上不會講這些。其實有是有，但沒有中國歷史課本的詳細。一般日本教育界左翼人士比較多。所以現在安倍政權敵視日本的「左翼教育」，希望毀滅教育中反對軍國主義的左翼勢力）可日本政治界和軍部的構造十分複雜，因此開始了侵略戰爭卻不明白責任的所在，所以日本人都覺得自己和侵略戰爭毫無關係，不敢承認戰爭責任。此現象都歸於天皇的特殊地位。天皇不是凱撒或者皇帝一樣的領導人，他君臨國家卻不管世俗的瑣事，所以日本國家領導層分裂無法統一，所以大家都不敢承認責任，但是政治上的元首還是天皇的，如果日本是一個法制國家的話，制度上的元首要負責一切。可現今日本憲法上沒有關於元首的記載，天皇只是「國家的象徵」，也沒有明記日本是共和國，還是立憲君主國。

由此可見現在的日本天皇極力避免在政治上發生突出的事件。因為天皇制度和原來的民主主義會衝突，他也明知天皇制度已經過時了。但他害怕與法國革命類似的革命在日本發生，所以會跟日本保守勢力親密接觸，合作，保守勢力就是安倍晉三代表的勢力。日本保守階層希望復甦大日本帝國，最近發生的森友學園問題就跟這個很有關係。但這個問題在日本不能公開討論，這是一個社會忌諱。日本歷史上天皇的地位如此牢固，其影響力到現在還繼續。

我最近用kindle下載了日語版的以色列的學者尤瓦爾·赫拉利的著作《人類簡史》。這本書籍使我受到了求知慾的刺激，因此進行了考察。我先把著作內容給你們簡單地解釋一下，然後開始討論關於日本的問題。（感興趣的朋友看一下，這本挺有意思的。人類簡史 (豆瓣)）

作家認為，人並不是特別的存在，人本來跟動物一樣。人不僅是一種動物，而且在自然界食物鏈中的地位並不高。加之，人並是不孤單的存在，除了現代人以外還有很多亞種，這些人類各種在20萬年前到13000年前共生，但現代除了我們以外他們都滅亡了。現代人開始使用語言後帶來了一大變化，開始改變了自然環境，漸漸發展起來了。但人的心理特色基本上與原始時代的類似。跟其他猴子一樣人會成群合作，原始人集體生活的人數並不多，大概100到200左右。其實現在我們平時在生活上經常溝通的圈子裡人也差不多有150個人左右。公司呀，村莊呀，學校呀，軍隊部隊呀，所有單位的規模一直跟古代差不多，但有語言溝通能力後可以開始高級合作，可以跟其他大型野獸競爭了。其實有些昆蟲和動物也可以互相溝通，互相合作。但人類語言的特點是除了高級溝通能力以外還有想像力。他們可能想像到不存在的神靈什麼的。他們由此共同祭祀，共享各種世界觀和神話系統。人類是普通的生物，但人擁有一種神話系統，所以可以和陌生人合作。所謂的宗教是讓人相信不存在的東西，由此使人超過作為生物種的限制，幾百萬的人群可以合作，構成社會。原始人的崇拜，古代城市國家的神話，中古帝國普遍的宗教，近代社會的民族主義和愛國，現代社會的民主主義和全球經濟，也可以說是一種宗教。因此，人可以相信虛擬的東西，來構成包括許多互相不認識的陌生人社會。

我認為那本書的作家的主張是對的，這種虛擬在現實中有用。譬如錢也是一種虛擬，原來一塊金屬沒什麼用，古代帝國的通貨就是黃金和白銀，也有使用價值，但現在的不過是一張紙，沒什麼實際上的作用。但是我們共有這種虛擬的制度，可以在實際上進行貿易，經濟活動，因此我們發展了起來。我認為，我們日常生活就是天天吃飯、跟朋友交流、找男女朋友、養孩子、男人為了出頭而競爭、女人尋找有房子有車子的老公，其實這些活動跟原始人類一模一樣，也跟動物基本面相同，但人類適應環境的方式很有特色。現代還出現了網路通貨了吧，嗶哩嗶哩網站上的硬幣什麼的也與其類似，可以說直播網紅是女性的一種即新又古老的適應方式。但我個人還相信唯一的上帝，我認為上帝的存在不是人類想像卻不實在的虛擬主義。我現在的思想課題就是怎麼讓神學和這些唯物史觀融合起來。（我有時懷疑基督教的原理主義，在武大跟穆斯林的朋友交流，自己研究古蘭經，希望讓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和諧）。歷史上，人類社會的大革命就是，第一語言，第二農業，第三世界帝國和普遍宗教，第四科學，我認為，網路技術是第五個人類的大革命。中國國外的Facebook、 LINE、 Twitter、 YouTube和中國國內網路類似的東西都是跨國性的，可以說一種國際性的社團，這是人類史上空前的。不管人種民族國家的不同，我們可以一起交流合作，只要學互相的溝通語言而已。

以下就是我個人對日本政治問題的看法。作家主張自己歸屬一個集體後，才能跟沒有見過的陌生人合作，我認為是對的。我們社會上認識的所有陌生人原來跟自己毫無關係，但我們都認為國內的陌生人是自己國家的人民、同胞。有時我們為了同胞會犧牲自己，而決不後悔。這個想法本身是非常奇怪的。作為一個日本人來說，在日本領域上其他人（除了外國留學生和工作人員以外）都是日本人，就是同胞。可日本人口約1億3000萬，自己直接認識到的人肯定僅僅只是其中極小的一部分，剛才提到自己圈子裡只有一百多個人，雖然我性格比較外向，喜歡跟其他人交流，可如果我活到一百歲，一輩子認識的陌生人不會超過一萬個人（而且其中也有很多外國朋友）。對我來說，所謂「日本人」的絕大多數是跟自己毫無關係，一輩子也認識不到的陌生人。但二戰時大部分的日本列島居民都毫無疑問地相信日本是我們的民族，很多士兵為了「天皇陛下」和「大和民族」犧牲了自己性命，甚至出現了神風特攻隊什麼的。可其實他們為了一輩子不會見面的「同胞」跟其他國家的士兵戰鬥，憎惡著「外國鬼子」，侵略中國時殺戮了無辜的陌生中國人，也由於自己犯下的罪孽被美國軍隊的陌生人殺掉，很多老百姓也受到了侵略戰爭嚴重的傷害。我們可以說這樣，日本人其實不存在，這個只是虛擬的概念而已，其實日本國家、日本民族等與歷史上的種種宗教一樣，所謂的日本人並不存在，但大家在一起共同幻想著所謂的「日本人」時這個概念就會忽然出現。我認為，天皇在歷史上不是政治領導，其實就是統一"日本人"這個概念的一種象徵。日本政治權力結構的特點之一是多權力的並立，現代也是如此的。也可以說是一種虛擬。因為大部分的日本人只看過電視節目，幾乎都沒有直接見過天皇本人。但所有日本人共有一個名叫「天皇」的虛擬時，日本人之間的合作比較順利，所以大部分日本人會擁護國家君主而不會懷疑什麼。

3．

最後，我給你們介紹一個實在的（不是虛擬的）歷史人物。是鄭成功。你們知道這個歷史人物嗎？不知道的話，請百度一下。他父親是中國人，海上貿易的大商人，也可以說海賊，他親自來過日本多次，娶了日本老婆。他母親是日本下級武士的女兒，名叫田川氏。鄭成功當時叫鄭森，也有日本名字福松。他六歲在日本長崎長大。他應該會說流利的日本話。後來他父親讓他回中國，在南京的國子監讀書，學儒教。當時，李自成攻陷了北京，明朝末代崇禎皇帝在紫禁城的景山上自縊，明朝滅亡了。滿族大清國皇族將軍多爾袞率領了滿洲八旗的鐵騎來進攻中原，漢族吳三桂服從滿族跟他們合作，共同侵略了江南一帶。國家面臨滅亡時，鄭成功的父親歸順清朝，在日本出生的他一個人卻為了南明皇帝跟清朝大軍打仗。因此，南明的皇帝賜給他朱姓，後來鄭成功也叫國姓爺。當時日本德川幕府希望跟清朝修好，所以她的日本母親田川氏無法留在日本。她害怕自己的存在會妨礙自己兒子為了國家的大事業，所以她到了中國後就自殺了。現代的我猜不到鄭成功本人怎麼定義自己，自己到底是什麼國家的人。但我知道鄭成功勇敢的抗戰故事。他部下有三萬人的日本人部隊，當時日本由於德川幕府統一，很多武士失業，被趕走了，他的十六萬的部隊包圍南京時卻突然受到滿軍打擊，打了大敗戰。此後，他進攻台灣，雖然當時有很多居民從閩南遷移到台灣，可歐洲的荷蘭人控制全島。統治十分殘暴，鄭成功驅除了荷蘭人，以台灣做為新的根據地，但沒有屠殺荷蘭俘虜，允許他們帶武器回國。鄭成功試圖反攻大陸，復明的運動都失敗了，後來他打算建立菲律賓政府，但突然過世了。他和自己兒子關係很不好，他可能是被暗殺的，他的孫子在清朝康熙皇帝時投降，最終歸順大陸了。

中國的朋友們很有愛國精神，可能反感我的看法，可日本人原來都是從大陸遷移過來的後裔，我覺得現在中日兩國的關係雖然很不好但還有可能恢復原來歷史上的友好關係。我們中日兩國人民可以說同胞，也可以說人類都是一個同胞，我們不應該互相憎惡。我自己呢？我個人背景複雜，家庭關係也很不好，命運曲折，自己是日本人卻討厭日本。但我還是日本人，在中國有時被陌生中國人罵。但由於中國朋友包容，那時我想成為中國人，試過定住中國，可由於種種原因回國了。我現在的思想是世界上只有人類，國家之間的矛盾都是可以克服的。想到這裡，我就想起來鄭成功這個歷史人物。我們可以說他是中國人，也可以說他是一個日本人。其實他只是一個人而已，日本、中國、天皇、老百姓，都不過是一種無聊的標籤。我們是人，世界上只有男人和女人，沒有皇帝貴族什麼的，也沒有敵國國民和自國同胞什麼的，也沒有亞洲人、歐美人、非洲人。我們都是平等的。這是我的想法。雖然我是一個日本人，但我愛中國，希望中日兩國人民共同克服如今我們面臨的這些困難，恢復原來的友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