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京都,致久別重逢

一 花期

我意識到花開的不隨人意,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之前我總是想著,春天總是該有桃有李的。在對的季節,她們從不缺席。

然而直到自己刻意去找尋,才發現花朵自有其盛開的邏輯。

譬如幾周前去賞桃花,去年此時,她早已盛開得漫山遍野,今年卻只是一片雲靄中的花苞罷了。我正在失望,同行人忽然就感嘆了一句,天太冷,又有雨,還不是開花的時候呢。

這聲感嘆,莫名就將傲嬌的人性賦予了桃花,我也跟著釋然了。

花呀,你要看她開放,不僅要等合適的季節,還要等她選擇合適的溫度呢。

二 時間

畢業那年,除了論文沒有他事,我便一直在外雲遊。令我驚奇的是,不管我多早,多晚,多在工作時間出現在地鐵和景點,這世界永遠不會只屬於我一個人。或多或少,總有人與我一同看風景。這令我不禁感嘆,這世間的閑人,真是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多呢。

有時,和洶湧的上班族大軍背道而行時,會聯想到深海里一同遷徙的魚群。人類與他們有什麼差別呢?不管活得多麼努力,依舊是在上帝設定好的路線里前行。不同路線里的人看得到彼此,卻沒有交集。

最近盤桓在心裡的電影只有一部《降臨》罷了。

時間也可以是非線性的,真是了不起的想法。

人們總是對未知充滿恐懼,便懶惰地沿著固定的生活過下去,一眨眼就到了生命盡頭。但有些東西能打破時間的線性。

當我在一年內都去溫度適合春花花開的地方,那我這一年便只停留在春天。

當我不停飛越國際日期變更線,我便可以一直看到日出與日落。

當我在不同的時間去同一個地方,歲月會為我增添上回憶維。

「然後呢?」

「我成為了一個時間旅人,反反覆復在時空里穿梭,活了幾輩子,感到很幸福,卻也忘了一切。」

三 一本書

高三時,痴迷於《東京夢華錄》。

每次捧起這本書,會有一種靈魂相通,泫然欲泣的感動。

這本書沒有故事,其他朋友聽了我的推薦去看,皆給出看不下去的回復,但我卻愛得不行。這是本光靠想像就可以穿越時空的書啊!

院子里的石榴花開得如火如荼,潮濕的晚風捲起草席,夾有微微的汗味。

下午烈日灼灼時,全城都昏昏欲睡,街上唯一的聲響就是小販的叫賣聲。他們賣一些時令的冰果子,還有無數鮮艷的,專供初夏的小吃點。

而到了傍晚千燈起,街道上便忽然擠滿了遊樂的人群。他們涌過橋去看戲,去參加集市,去河裡放燈……達官貴人的驕子艱難地在人流里晃動著。驕子四角掛著的串飾叮叮作響,鮮紅的帘子被偷偷撩起一角,一雙美麗的眼睛沖外面好奇張望著。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在京都的幾晚,書里的大段文字洶湧而至,撲面而來。

我有點恍惚。

如果上輩子是個生活在汴京的宋朝人,那這輩子前往京都,便會找到喝下孟婆湯前的回憶吧。

四 種子

第一次去日本時,我還是個沉迷於動畫片的孩子。為驗證動漫里的生活而去,因為破壞了想像,夾帶失望歸來。

美人確是美人,卻不是我想像里的那一個。我甚至有些厭倦地想,已經圓了年少的夢,以後不會再來了吧。

誰知隨著年歲的增長,一幕幕卻在腦海里愈發清楚地展現。有些遺憾與念想,莫名就在心中滋長起來。經常是這樣,出行與遊玩時難以預料到的新鮮事如同一粒粒微小的種子,在初種時不覺得有什麼新奇,卻會隨著時間的滋養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上次來的時候,正是年少無知之時,春天到了,忽然想回京都呢。

什麼理由最正當呢?

大概是櫻花開了吧。

五 御守

那時在金閣寺,同行的女同學們都買了粉色的戀愛御守,我卻一個都沒有求。

這種東西有什麼用呢?我才不信呢。這樣不屑一顧地想著,卻還是在淺草寺認真地求菩薩保佑考個好大學。然而迷迷糊糊,把學校名字都說錯了,於是又慌張地對菩薩解釋,驚出一身冷汗。之後又求到了下下籤,連隨風而去,都綁錯了。

人的命運大概真的有如潮漲潮落,低谷時萬般不順。

如今,我買遍了所有御守,所到一地必求一簽,書一朱印,而去清水寺最大的執念,是去參拜某個神社。

人的心事太多,如果一直自己背負,會難以前行吧。

所以把願望交給神靈就好啊,無論實現與否。

六 百鬼夜行

春天的京都,正是祭奠繁盛之時。寺廟與神社裡點滿了燈和蠟燭,路上人群摩肩接踵,在櫻花樹下的小攤買和果子和酒。而到了十點,人群便會隨著車輛忽然四散。夜風起,天一下就冷了起來。

這種冷,和白天的熱產生了鮮明的對比,你簡直就不能理解,海洋性氣候怎麼可以比大陸性氣候的溫差還要劇烈。

半夜兩點還在街道上瑟瑟發抖的我,忽然就明白了鬼怪的存在。日本的妖怪故事寫的與中國不一樣,沒有道理、沒有深思、可能還沒有邏輯。可能在日本人心裡,他們只是記錄下鬼怪的自然存在吧,鬼怪就是鬼怪,哪有那麼多凡人的快樂與煩惱呢。

谷崎潤一郎在《陰翳禮讚》里將京都的廁所都描繪得充滿美感。日本人是天生對陰暗地充滿想像與敬意的。所以他們將家中的每一處都打掃的十分乾淨,連極難打掃的角落都要認真地處理乾淨。

因為那些黑暗角落,可能都住著妖怪哦。

七 等花開

欣欣然趕來,原本以為滿城櫻花的時節,櫻花卻一朵未開。

遇到的每一個京都人,都會驕傲又無限惋惜地說道:可惜呢,再過幾日就開了,這正是京都最好的季節,你們卻不能再留幾日。

我們只好無限失望,又無限嚮往地應和著:是呢,好想再多待兩日呢……

櫻花她怕被天氣騙了,要等兩日都是暖天,才會放心綻開。

還好在走前如願賞到一晚夜櫻。

漫步在燈影綽綽的鴨川旁,看櫻枝垂在水面上,花瓣飄散如同四月落雪。

雖然已經無緣看到漫山遍野的櫻花,卻也消解了這幾日的失望與焦灼。

不見方三日,世上滿櫻花

世の中は三日見ぬ間桜かな

也曾幻想仗劍走天涯

如今卻也安居在一方

我是師太

這是我的烏托邦

我有故事

你有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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