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與青年旅舍

02-08

之前從未一人出遊過，懶惰如我一想到這一路的花銷和顛簸就興質怏怏，這次漢堡之行完全屬於一時興起，而當我回過神來準備開始抱怨旅途繁雜的時候，我已經訂好了旅店和大巴。好吧，既然這樣，那就這樣吧，我想著。確定了天氣，裝上了毛巾和相機，就這麼一臉莫名其妙的走出了家門。

不像中國學生一般都喜歡湊群出遊，歐洲年輕人獨自旅遊的比例要高很多。其實不止是旅遊，之前一直跟朋友吐槽說不能理解在德國路邊的咖啡館總會看到一群挺著大肚子的中老年男性就著一杯啤酒靜靜的一個人坐在那裡發獃，而在周末的公園裡，也總能看見很多獨自躺在草地上看書嗮太陽的人。而賴在人群里安逸了太久的我，在來了德國以後也漸漸被這種環境感染，開始懷念起高中時那種一個人奮鬥一個人恐懼的自由感。

透過flixbus大巴的窗子向外望，是大片的玉米地間雜著小小的森林。天色漸熱，迎著上升的太陽和晃動著的車廂，呼嘯而過的是散落在草場上的奶牛們和稍遠一點的農莊，偶有高大的三葉發電風車站在遠遠的山頭上旋轉，這一切的景色和迎面燦爛的陽光都讓人昏沉著感到安靜的舒適。6個小時的旅程，400公里的距離，穿過城市和農場，從德國幾乎最東邊的曾薩克森王國首都德雷斯頓到達西北方港口明珠漢堡。

匆忙中隨便定下的「發電機」青年旅舍正好位於漢堡主火車站旁邊，絕佳的地理位置也給了他非一般熱鬧的氛圍。成群結隊的背著高大旅行背包的年輕人進進出出，在門口大笑著相互擁抱告別。我預定的是六人間的一個床位，兩晚帶稅總共60歐元。房間里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國內的大學寢室設計加快捷旅館風格的裝修。三套上下鋪，逼仄但是乾淨的衛生間，以及一人一個要自己帶鎖的鐵箱子。

當我到達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房間里並沒有人在，匆匆放下東西後就也帶著相機出門了。

來德一年後看了不少城市風景，在歐洲歷史文化背景下各個國家的傳統居民建築其實並沒有很大的區別，一樣的在屋檐和細長的窗戶上裝飾著雕刻花紋的三至六層小樓，將牆面刷成乾淨的白色或其他明艷的淺色，擁擠在老城區里，包圍著一條條馬賽克石頭鋪就的狹窄單車道。歐洲少有沿街綠化樹，但是每走個十多分鐘就一定會撞見一個迷你但是精緻的小公園，而且公園裡多數都安裝有兒童遊樂設施。享受家庭生活，陪小孩子玩耍佔據著德國人心中非常重要的一塊地方。

而漢堡作為港口城市，那穿城而過的眾多水道和湖泊給了他別具一格的風景。在Alster湖的波光里成群而行的單人帆船遙遙望去就和岸邊成群的天鵝一樣有趣。湖面遠處傳來的節奏不穩的鼓聲讓我這個前龍舟隊隊員猛地驚詫了一下，原來在這遙遠的西方港口的湖水裡，也還緩緩飄著好幾艘龍舟。

晚上回到旅社，見到了來自德國科隆的金髮姑娘和來自印尼的高中畢業生。金髮姑娘非常能說話，拿著一瓶剛買回來的洗手液和我探討起德國人執念之一的洗手文化（是的，她入住這裡後乾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去超市買了一瓶洗手液）。大部分德國人進屋先洗手，出門前也洗手，可從超市買回來的水果蔬菜很多時候卻只是用水一衝就進了嘴（「還有些時候甚至像美國人一樣，抓起蘋果在褲子上蹭一蹭就咬了」她補充到），當我跟她描述我媽用牙刷刷桃子的時候她笑的蹲到了地上。

睡在我下鋪的印尼姑娘剛高中畢業，準備來一年gap year到處走走，這次從最北的斯德哥爾摩一路南下到龐貝古城，花三個月穿過瑞典、德國、捷克、奧地利、法國直到義大利。還真是瀟洒啊。

這些「窮游」的年輕人們，如果要問到底哪裡和我常看見的遊客不同，那可能是，他們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感。不同於焦急的奔波的旅行團，旅行的意義對於在早上睡到九點，穿著人字拖就晃悠出門，在街邊買一個三明治就把早餐打發掉，晚上一定要去一趟酒吧的他們來說顯得更為複雜微妙，更難以描述一些。

站在62路公交輪渡的二層甲板面對吹來的海風的人中，除了我，還有一群端著咖啡夾著書的老爺爺。每當輪渡在一個岸口站台停下，這裡的海鷗就像市中心的鴿子一樣在聚集過來在人群上方懸停，低著頭仔細尋找疑是帶著食物的人類，而這裡的德國人就和其他所有地方的德國人一樣，貼近自然和閱讀永遠是他們最喜愛的其中兩件事，木頭浮橋的陽光中躺著一片打盹的綠頭鴨子，而旁邊就是坐在躺椅里低頭看著書的人。後方遙遠的背景里，朋克頭的少年少女們坐成一排在堤壩上，把手中的麵包撕碎喂著天鵝和海鷗。這兒唯一一個和周圍格格不入的人，就是掛著相機按緊帽子顯得有些拘謹的我了。當輪渡返航，我站在港口長椅前看著那些安安靜靜坐在陽光里的人們，那些靠在天橋欄杆上望著車流的人們，還有那些推著自行車排隊上船的人們，這座城市和他們都讓我更加放鬆了起來。於是收起了相機，到馬路對面的麵包店買來一個硬麵包，在金燦燦的陽光下走向少一些人的平台，海鷗開始在空中聚集，嘰嘰的叫出聲來。

這一路我並沒有準備什麼計劃而來，不管是大巴出行還是青年旅舍也都是第一次嘗試，我一直在努力想要給這次出遊找一個有意義的說法好對得起我的「舟車勞頓」，而那天晚上當我坐在一家本地餐廳外的凳子上看著太陽落山路燈由暗轉亮，空氣里開始著飄散煎三文魚的香氣，背後的桌子傳來細碎的刀叉碰擊盤子的聲音時，我突然就想到了這次出行的最佳意義。

那是你不曾設防的普通一天，你爬上一輛駛向遠方的大巴，並沒有去擔心走不完所有景點，並沒有期待本不在你知識量里的事物，從東到西看見相似但又不同的景色，你以和每天一樣的步伐走著，在早上賴一會兒床，在鏡子前慢悠悠的化個妝，在樹蔭下享受一個冰淇淋，在空無一人的教堂里閉著眼睛歇腳，在博物館裡悠然的拍照，在輪渡船頭的海風裡對著海鷗的叫聲發笑，在天黑之前打道回府。這是你生命里普通的一天，它陽光明媚，溫度稍高，有一點點腳痛的疲憊和吃飽喝足的開心，正如你的每一個明天一樣，你並沒有在入睡前打算著它的每一個細節。你吃飯，你睡覺，你走新的路，你認識新的人，你以你所喜愛的舒適方式去消耗這一段時間，愜意的擴展了你明早醒來時的記憶。這只是一次稍長的「出個門」，這只是一場稍遠的徒步路線，這只是你愉悅的，平凡又略帶驚喜的一天。

印尼姑娘到車站送我回德累斯頓，我倆各自抱著一個從火車站裡小攤點買來的三文魚漢堡站在站牌下等待我的大巴進站。身後的黑人小哥旁若無人的帶著耳機有節奏的搖動身體，另一位老爺爺拿著一包薯片在喂鴿子，穿著高跟鞋拖著行李箱的高挑妹子低頭玩著手機。而排在我前面的兩個老奶奶一人手裡捧著一小把鮮花，再往前的中年男人一手提著電腦包一手端著一盒甜甜圈。雖然這是在長途汽車站，但所有人都像是在放學和下班回家的路上一樣。

當大巴進站，我和她擁抱告別，最後問及她的行程，突然發現我們在下周都有計划去奧地利，於是一拍即合立馬約定了再在薩爾茨堡相見，愉悅的就好像在大學約室友周末去逛街。

正如出發前我在Facebook上讀到的一位網友的留言一樣：你無需急於尋找一起出行的夥伴，你只需選擇一個你喜愛的城市，一座熱鬧的青年旅舍，帶上你的好心情和車票就出發吧。當你把行在路上當做生活里隨意的一天時，有趣的景色和同行的人們自然會跟著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