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蹩腳的銀行劫匪

  羅曼.瑞戴爾與茲比格紐.高爾可謂是史上最蹩腳的銀行搶劫犯。要不是這兩個二逼的犯罪行徑最終以血濺街頭收場並導致了一位勇士的犧牲,這起不著調的搶劫案簡直只能用搞笑二字來形容。

  這兩個波蘭人都是23歲,在戰爭結束時來到英國並定居在布里斯托。兩人都身無分文且沒有工作,某天他們乘坐雙層巴士頂層,途經一家銀行,於是決定實施搶劫。這家銀行看上去很容易得手,從他們居高臨下的角度來看,銀行里只有一位出納與一位十分年長的保安。這是勞埃德銀行的一家小型分行,裡面有兩位員工,分別是出納羅納德.沃爾與保安約翰.布洛克,布洛克是一位退休警察,因為退休金不夠花所以來這裡當保安,藉此賺點輕快錢。瑞戴爾與高爾決定於1950年3月13日周一早晨動手。

  從一開始能出錯的地方就全都出錯了。他們兩個在動手前一天晚上喝多了,因此沒能按照原計劃事先偷一輛摩托車作為前往銀行並快速撤離的交通工具。然後他們又意識到就算真偷來了摩托車兩個人也全都不會騎。於是他們來到離住址最近的公交車站,乘坐雙層巴士開始了自己的搶劫大計。

  進了銀行之後,揮舞著一把左輪的瑞戴爾立即將羅納德.沃爾與約翰.布洛克逼進了辦公室,但是高爾探身越過營業台即將夠到收銀抽屜時突然手軟了。他一邊盯著辦公室的門一邊往衣服口袋裡胡亂塞了兩把錢,然後趕緊又縮了回去。事後警方發現他一共拿走了數目可觀的28英鎊以及一堆繳款憑條。

  跑出銀行之後他們的麻煩越來越大。他們事先沒有逃跑計劃,於是乾脆跳上了一輛碰巧剛剛進站的公交車。但是他們沒鎖辦公室的門,結果公共汽車剛剛起動約翰.布洛克就衝出銀行跑到了馬路中間,大叫一聲:「停車!車上有搶劫犯!」

  這一下子可就亂套了。司機一腳剎車把車停了下來。布洛克從後門衝進公交車,這時瑞戴爾與高爾正從二層樓梯上往下走。於是保安突然發現左輪手槍的槍口正對著自己,短短几秒似乎有好幾分鐘那麼長。然後瑞戴爾吼道:「呆著別動!」

  布洛克停住了,高爾與瑞戴爾擠過他身邊逃離了公交汽車,整個過程都被一大幫難以置信的圍觀群眾看在眼裡。兩個波蘭人轉身就跑,但是布洛克、公交車乘客、圍觀群眾、一輛皮卡與一輛郵政局麵包車立刻一起追了上去。

  但是沒過多久這兩個蹩腳的搶劫犯就再也不是什麼笑話了。瑞戴爾與高爾一路拚命狂奔,但是有一位追逐者他們怎麼也甩不掉。柔道愛好者、體格極佳的鮑勃.泰勒把其他人落在後面,追上了瑞戴爾,一把用胳膊勒住了搶劫犯。兩人激烈扭打在一起,接著就是一聲巨響。年僅三十歲的泰勒倒在了路邊的水溝里,頭上多了個血流如注的可怕傷口。瑞戴爾開槍打中了他。

  瑞戴爾與高爾逃離了現場,但是沒過一個小時就被警察抓住了。他們被帶回警察局接受墨爾本.菲利普斯警司的審訊,此時醫院那邊傳來消息說鮑勃.泰勒由於搶救無效已經去世。

  瑞戴爾以謀殺罪遭到了起訴,而且儘管所有人都承認事實上槍是瑞戴爾的,開槍的也是瑞戴爾,而且開槍的時候高爾已經跑出了好幾步,高爾還是一起遭到了謀殺起訴。審判期間這一做法的法律依據得到了若干次闡述:如果兩人有共同拒捕行為,那麼就要共同為鮑勃.泰勒之死負責。公訴方認為,儘管親手開槍的是瑞戴爾,但是高爾在全過程中一直在場,因此是瑞戴爾犯罪行為的協同方。

  在證人席上,高爾竭力想救自己一命。他聲稱他們沒有拒捕的計劃,甚至連逃離銀行的計劃都沒有。他不知道槍里有子彈,也沒想到瑞戴爾真的會用。

  而證人席上的瑞戴爾簡直就是個噩夢。如果說情況還能進一步惡化的話,他真就做到了這一點。他當庭撒謊,而且在描述搶劫計劃時一直大笑不止。他的態度徹底激怒了法官。

  法庭很快就得到了陪審團作出裁決的通知,時間短得令人心裡發毛。律師們趕緊趕回來,法官重新坐下,十二名陪審團員魚貫而入,陪審團團長用無可再短的兩句話宣告了他們的決定:「我們認為茲比格紐.高爾犯有謀殺罪並強烈建議免死,羅曼.瑞戴爾犯有謀殺罪。」

  陪審團的態度很明確,他們認為高爾不應當接受絞刑。這也準確反映了當時針對此類案件的公眾輿論。在法律上或許沒有問題,但是人們依然不願意看到一個人因為自己並沒有真正動手參與的謀殺而高掛三尺——而高爾在瑞戴爾開槍時已經跑出好幾步了。

  瑞戴爾現在已經死定了,而高爾的性命則掌握在內政大臣的手裡。他如果願意的話可以以陪審團的建議為依據請國王發布免死令。

  就在高爾等待著自己最終的命運時,行刑的前期準備工作也開始了……這裡指得是二人絞刑所需的準備工作。溫徹斯特監獄給我發來以放心,通知我說預訂行刑時間是7月7日上午9點。這對我來說有點問題,因為我和喬伊絲原本打算到海邊度假,我們在福克斯頓預訂了自7月1日到8日為期一周的假期。我曾想過要拒絕這次的安排,但是又想到了皮埃爾珀恩特在我剛入行時給出的建議:永遠不要拒絕工作安排。具體原因他沒有細說,但是我總覺得這樣做會對我不利。從不好的一面來說,我會損失兩天假期,從好的一面來說我可以去溫徹斯特看看,我還從來沒去過溫徹斯特呢。於是我就把信拿給了喬伊絲。

  「你想去嗎?」她問道。

  「我想去。」

  「那就這樣吧。」她沒再多做抱怨就接受了這一情況。

  於是我返回郵局將我的休假地址交給了他們,以防萬一出現突發事件。然後我給皮埃爾珀恩特去了一封簡訊,希望我們能像平時一樣在開工之前先喝一杯。很快我就收到了一張明信片,上面的內容十分出人意料。

  「我認為這次我們要在工作地點會面,因為他們希望這次工作能保持安靜。我剛到火車站就被警察接到了『飯店』里,因此這次我們無法事先一起喝酒了。我認為這次我們一定會見面的,祝好運,希望儘快見到你——阿爾伯特。」

  要不是這段消息太過重要,皮埃爾珀恩特使用暗語的做法簡直會令我忍俊不禁。「我認為這次我們一定會見面的」這句話表明他認為本案的免死請求不會成功。警方護送表明當局認為高爾的行刑可能會造成麻煩。那我呢?

  明信片上還有一小段好消息:在明信片地步皮埃爾珀恩特十分潦草地寫道:「你,柯克,艾倫。」

  哈利和柯克也要接手這次工作!

  行刑前的周六,喬伊絲與我一起前往了海邊,我們在福克斯通訂了房間。我們剛剛到達我就在附近找到了一家圖書館,因此獲得了大量的閱讀材料。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們在海灘上攜手漫步,品嘗了冰激凌與報紙包的炸魚薯條。天氣好的時候我們就坐在海灘上看海,一邊抵禦著刺骨的寒風一邊努力不讓沙子落進野餐盒裡面。到了周三的時候我已經看完了七本書,喬伊絲也交到了好幾位新朋友。

  也就在同一天,倫敦內政部做出了正式決定,消息即刻被發往溫徹斯特監獄,行刑已經獲批。沒有免死令,兩人都要接受絞刑。

  周四上午,我早早地穿上專門為這次工作購買的新西裝,吃過早餐後便趕到了火車站。喬伊絲告訴別人我要去倫敦「談買賣」。

  實際上我在倫敦呆的時間很短,在滑鐵盧車站換了車之後就遠離了首都。這次旅途一開始乏善可陳,我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就是坐在窗邊看著陌生的城鎮與鄉間從身邊掠過,以及身為鐵路愛好者觀察南部地區的新式車頭。隨著火車靠近溫徹斯特,原本輕鬆的旅途心情也越來越壓抑。皮埃爾珀恩特真的需要警察護送嗎?真的有人膽敢在路上攔截絞刑師嗎?火車站上會有憤怒的圍觀群眾嗎?看起來這都是胡思亂想,但是要用一個小隊的警察護送皮埃爾珀恩特安全抵達監獄的想法一開始聽起來也很不現實。

  謝天謝地,我的照片從沒上過報紙,除了一個人數有限的小圈子之外幾乎沒人知道我的名字。要不然情況就太嚴重了,因為行刑助手得不到任何特殊待遇,就算是柯克也一樣。說得不好聽一點,只要首席行刑官到場,行刑怎樣都能進行下去,少一兩個助手也無所謂——而且警車出動一趟是很費錢的。

  火車逐漸減速,進入了溫徹斯特火車站。我深吸一口氣,拿起行李,先讓其他幾名乘客下車,然後才跟了出去。站台上看起來一切正常,車站大廳里也沒有情況。等我走到街頭才發現溫徹斯特一片平靜,倒是我小題大做了。

  我在監獄裡見到了我的「生意夥伴」,我們一分鐘也沒有耽擱,立刻開始準備。兩名死囚已經被轉移到了一塊較小的私密操場,這樣他們在放風時不會被其他犯人看見。我們被人領進了監獄一層的一個房間,從窗戶里可以看到這片小操場。

  高爾與瑞戴爾的身邊各自有兩名陪同看守,他們兩個正緩慢地在操場上繞著圈子,彼此之間的距離從不會小於10碼。兩人看上去都了無生氣,誰也不向對方哪怕看上一眼。瑞戴爾走路低著頭,很容易就能猜到此時他在想什麼——他的手一直在撫摸著自己的脖子。

  比起窺視孔來,這種安排要方便得多。我們觀看這一幕足有好幾分鐘,這兩個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刑者們正在觀察他們。儘管之前我已經參與了5次絞刑,但是這回還是我第一次有機會仔細觀看活著的死囚而不僅僅是匆匆一瞥。他們兩個看上去既不像銀行搶劫犯也不像只有23歲——他們看上去更老。兩個人當中瑞戴爾的身材較高,不過幾分鐘後我們計算下落距離時發現其實高爾體重更沉。他的下落距離是7英尺4英寸,而瑞戴爾則是7英尺6英寸。

  皮埃爾珀恩特在行刑室里給我們進行了工作簡介。高爾住在靠近行刑室的第一間死囚牢裡面,瑞戴爾要再遠一些,住在第二間裡面。這種安排是很合理的,可以減少雙人行刑前那緊張但無法避免的幾秒鐘里發生危險的可能性。因為兩個死囚當中必定有一個要先到,這樣一來後到的那個就會看見另一個死囚站在絞刑架下,脖子上套著絞環,他可能會因此而恐慌失控。這兩個波蘭人中最有可能出麻煩的就是高爾,因為他完全是陪綁的。根據我們的計劃,他將第一個進入行刑室並在瑞戴爾進來之前一到兩秒鐘套上頭罩,這樣他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柯克,你和希德負責瑞戴爾。」皮埃爾珀恩特說。「哈利和我負責高爾。」

  我很懷疑從來沒有人能夠完全適應行刑室里的氣氛,不管他接手過多少次工作都是一樣。儘管我們也知道隔壁的死囚牢現在是空的,但是依然儘可能地輕手輕腳,說話也會壓低聲音。皮埃爾珀恩特和哈利在絞架的一邊裝好了為高爾準備的絞索,我和柯克在另一邊也完成了。皮埃爾珀恩特幹完以後過來檢查了一下我們的工作,然後告訴看守長把典獄長請來。

  我們進行了沙袋測試,絞架運作良好,只待明早使用。於是所有人都離開了行刑室回到醫務室。當天最大的一場亂子這才要開始。皮埃爾珀恩特的脾氣發作得毫無徵兆,極大地增加了其嚇人的效果。我們剛坐下的時候氣氛還十分輕鬆融洽,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相互交談調笑著。我正在和哈利聊天,彼此交換著即達勒姆以來各自的近況,柯克正在與皮埃爾珀恩特和獄警長談話,看守們則在一旁進進出出。此時有一位看守托著一個大茶盤走進來說道:「茶點來了。」

  「這什麼玩意兒?」皮埃爾珀恩特的聲音如同尖刀一般刺穿了房間里的聊天聲,他的語調冷冰冰的。

  屋子裡一下子就沒了動靜。我轉過身來想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只見皮埃爾珀恩特怒氣沖沖地盯著桌子與剛進來的看守。

  「什麼玩意兒這是?——喂牲口的嗎?」皮埃爾珀恩特尖刻地質問道。

  「這是火腿水芹沙拉。」看守抗議道。

  皮埃爾珀恩特厭惡地看了一眼,「我們不吃這玩意兒!」

  我必須承認,這裡的火腿水芹沙拉並不是我見過的最令人胃口大開的食品——眼看著水芹比火腿多得多——但換做是我並不會抱怨。皮埃爾珀恩特的惡劣態度把我嚇了一跳,我以前從沒見過他這樣。

  「我說我們不吃這玩意兒!」 皮埃爾珀恩特重複了一遍。他已經氣得臉色發青了。

  「恐怕沒有別的什麼好吃,」看守無力地辯解道,「廚師已經回家了。」

  「把那個孫子給我拽回來!」皮埃爾珀恩特口氣十分強硬。「給我們換人吃的飯——要不然明天早上誰也死不成!」

  「我這就去找典獄長,這就去找典獄長。」看守一邊忙不迭地應和著一邊倒退出了房門。

  甚至在他出去之後皮埃爾珀恩特依舊余怒未消。「我不吃喂牲口的草料!」他重複了一遍。就算對我們說話他的語氣依舊算不得友好。

  屋子裡一個開口說話的人也沒有。

  「他們專門拿了供應我們的伙食費,」他接著說,「然後就給我們吃這種東西。」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們干坐著等待典獄長的答覆。屋子裡的氣氛簡直緊張得令人受不了——首席行刑官剛剛威脅說明天早上要罷工!

  那名看守終於還是回來了。「廚師已經叫來了。」他一邊小心地打量著皮埃爾珀恩特一邊收拾起了水芹沙拉盤子,然後就再次消失在了門外。

  姍姍來遲的第二份茶點是培根與煎蛋——每人兩個煎蛋!此外還有小山一樣的麵包與黃油,大杯茶水冒著熱氣。

  「可算是沒餓死我們!」皮埃爾珀恩特惡聲惡氣地說道。但是他畢竟贏了這一局,於是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屋子裡的氣氛都綳得緊緊的。我們吃飯時誰都沒說話。我們的首席行刑官這次暴露了他個性中兇狠刻薄的全新側面。我必須承認自己無法理解為什麼像茶點這樣的小事也能惹得他大動肝火。很久以後,當我對他有了進一步了解並且與其他人談過之後,才開始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歸根結底,他認為我們都是身懷一技之長的國家公僕,受雇從事重要而精細的工作,而他則是團隊的帶頭人。一想到他與他的人遭到了敷衍了事的對待就令他怒不可遏。簡而言之,他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當天晚上晚些時候氣氛終於放鬆了下來,我們也開始進行行刑前夜的常規活動。有人看報紙,有人聊天,骨牌遊戲自然是少不了的。柯克的笑話依舊向往常一樣接連往外冒,到最後甚至就連皮埃爾珀恩特也緩了過來。

  10點鐘時我們早早地洗漱完畢上床睡覺去了。我剛剛有點睡意就被一陣震耳欲聾的噪音吵醒了。柯克正在打鼾,聽上去簡直就像野豬咆哮一般。行刑前夜的監獄原本是一片死寂,但是他的鼾聲簡直要把監獄裡的所有人都吵起來。我試著堵住耳朵接著睡,可惜徒勞無功。甚至就連他偶爾暫停的時候我都在等著他再接再厲。我能聽見其他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聲音。最後還是皮埃爾珀恩特首先發話了。

  「你們兩個還沒睡著嗎?」

  「你開玩笑的吧。」哈利搭腔道。

  「我可不打算聽這個孫子打一晚上呼嚕。」皮埃爾珀恩特說。「咱們把他弄出去。」

  醫務室里的床鋪也都是醫院制式的,四腳安著輪子。於是我們就把他的床推了出去,一直推到走廊盡頭,儘可能遠離我們。他就在那裡躺了一晚上,我們其他人則終於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們起床的時候,柯克也伴隨著一陣床腳輪子的咯吱聲回來了。這位身穿睡衣的鼾公走進屋裡,咧嘴笑道:「你們把我推出去幹什麼?」

  「誰讓你打鼾打的像頭豬!」我們異口同聲地答道,然後就在柯克難以置信的注視下爆笑了出來。

  這是當天上午監獄裡唯一的笑聲,儘管吃早飯的時候我們也不免微笑了一下。煎蛋,熏肉,還有香腸!這是我在監獄裡吃過的最好的早餐。

  走廊另一頭的行刑室里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最後的調整甚至在吃早餐以前就已經完成了。這天早晨我特別留心觀察了皮埃爾珀恩特為槓桿安裝安全裝置的方式,因為他在幹活時從來都是行雲流水,似乎什麼事也無法拖累他。槓桿依靠支架支撐樹立在地面上,有兩個裝置可以防止意外觸發:有一個穿過支架的安全插銷固定住槓桿,這個安全插銷的一頭還插著一個開口栓防止其掉出來。皮埃爾珀恩特首先將安全插銷儘可能地從支架里抽出來,開口栓也只剛剛好插進去一點。他只需要在恰當的位置乾脆一敲,開口栓就會掉下來,安全插銷也會應聲而落。安全措施根本拖延不了他哪怕一秒鐘的時間。

  9點之前幾分鐘,我們安靜地穿過無聲無息的監獄,在死囚牢門前各就各位。我和柯克一起站在瑞戴爾門前。從走廊另一頭看去這裡的人的確不少。哈利、皮埃爾珀恩特與一名獄警站在一號死囚牢門口,在他們身後,典獄長、副警長以及其他幾個人則站在通向行刑室的屋門前。

  一到9點,典獄長給出了信號,我們面前的獄警推開了死囚牢的牢門。柯克先進去,我緊隨其後,用眼角餘光可以看到走廊里一下子就沒人了。皮埃爾珀恩特已經和典獄長一行人一起迅速地進入了行刑室。

  死囚牢里有一名牧師正在與瑞戴爾交談。兩名值班看守讓到一邊但依然足夠靠近我們,以防瑞戴爾有任何狗急跳牆的舉動。我們走到桌旁,牧師不再說話了,瑞戴爾也站了起來,我們給他扎束帶時他沒有做出任何反抗。然後柯克先走了出去,我抓住瑞戴爾的胳膊,示意他跟上。我們穿過死囚牢牆壁上另一扇不知何時悄然打開的神秘屋門,走進一號死囚牢,此時牢房裡除了一個面色煞白、靠牆站立的牧師以外已經空空蕩蕩了。從這裡我們僅僅又走了五六步就來到了行刑室的黃色門前,這時瑞戴爾突然發作了。他看到了站在活板門上、套著頭罩、絞環掛在脖子上的高爾。他也能看見皮埃爾珀恩特——以及為他準備的第二個絞環。有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得強行把他推過去。但是他踉蹌了幾步就恢復過來,鎮靜地走上活板門,皮埃爾珀恩特叫他停在了自己畫的標記上。

  趁他還能站穩,我趕緊彎腰下去捆紮束帶。就像以前練習過幾千次的那樣,我抖開束帶繞過他的腳踝,突然我的手指一陣冰涼,胃部猛地一墜——束帶不夠長!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束帶兩端3英寸的缺口,拽住兩端使勁往中間湊,結果束帶從我的手指之間滑了出來,掉在了瑞戴爾的鞋面上。幾近崩潰的我一把抓起束帶好再試一次,這時從我頭頂上傳來一個口音很重的聲音:「幹得麻利點。」

  就在瑞戴爾透過頭罩開口說話的同時,我也併攏了他的雙腿,這一次我成功地紮上了束帶。我並沒有感到皮埃爾珀恩特對我肩頭的警告性拍打,但是我還是火燒一般地退了下去。我剛剛一躲開,瑞戴爾與高爾就筆直落到了地板以下。

  我驚魂未定地從下落坑坑口向下看去,兩個人此時就掛在坑裡。事後我得知皮埃爾珀恩特當時看到了我有麻煩,並且有意將自己的動作延緩了一下,好給我重新再來的時間。假如當時他直接拍了我的肩膀,我絕對不敢在活板門上多呆;瑞戴爾會踢蹬著雙腿落下去,而我的絞刑師生涯也將宣告結束。最令我感到震驚的是,一個死到臨頭、只剩下2秒鐘好活的人居然有膽量催促自己的行刑人提高效率。這簡直太瘮人了。

  過了一會兒我們回到醫務室里喝茶休息,我趁機問其他人有沒有注意到剛才瑞戴爾說了什麼。哈利和柯克當時已經離開活板門站到了後面,所以沒聽見。但是皮埃爾珀恩特聽得很清楚。

  「他膽子不小,」我說道。

  「的確,」皮埃爾珀恩特答道。「怎麼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他的兩腳沒併攏,但是就算這樣束帶還是太短了——我懷疑有人偷偷剪掉了一段當紀念品。」

  之後我們將屍體解下來時檢查了束帶,但是很難說有沒有人切下來過一截;就算有人這麼干過,也肯定不是近幾天發生的事。多虧有皮埃爾珀恩特兜著,我這次沒捅大婁子。這次行刑的效果還算不錯,因此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哈利和柯克說高爾很木訥,他不想過去,儘管並未進行反抗,但是也沒有主動配合。他們兩個不得不動手扳住他的胳膊來扎束帶,因為他根本不願意動彈。

  監獄外面很安靜,這是好事,因為當局沒有為返回火車站安排警察護送。哈利離開監獄以後就自己先走了,剩下我們幾個一起乘火車回到了倫敦。乘客車廂里全都客滿了,所以我們只能坐進警衛車廂。儘管不太舒服,但我們這一路上還是十分放鬆,我們輪流坐上警衛的座位並透過旁邊的透視窗口監視整列火車。萬幸的是,皮埃爾珀恩特這回沒有就國家絞刑師理應得到的待遇再行抗議。

  我在滑鐵盧車站與另外兩人分別,他們去找酒館喝啤酒去了。一貫沒正型的柯克還一把抱住我給我在腮幫子上來了個吻別。周圍人來人往,而我則感覺特別二逼。然後他們就走了,把我面紅耳赤地留在了原地。我搭乘上了前往福克斯頓的火車並在下午茶之前趕回度假地,享受了最後幾個小時的海濱假期。第二天早上我和喬伊斯返回了諾丁漢。

  高爾與瑞戴爾已經進了墳墓。從法律角度而言這件事算是結束了。不過最後還要再補充一點:行刑幾個月後,鮑勃.泰勒被追授了一枚喬治十字勳章,這是民間英勇行為所能獲得的最高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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