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把德國當假想敵，搞了個愛國者園

這件事聽上去有點聳人聽聞：俄羅斯國防部要在莫斯科近郊仿建一棟德國國會大廈，目的是讓參加軍事訓練的俄羅斯青少年練習如何攻入德國國會內部。

不過這是真的。

俄羅斯國防部長紹伊古2月22日在杜馬宣布了這個計劃，該仿造版德國國會大廈將會位於莫斯科郊外的「愛國者園」當中，紹伊古說，仿造國會大廈的目的是「讓我們的青年軍可以攻打一個具體的目標，而不是隨便什麼地方。」除了國會大廈，被列入國防部修建計劃的還包括一個全景復現的「游擊隊村」，其中模擬前線與戰壕已經修建完成，未來建設項目還有政委防空洞、游擊隊員浴池、游擊隊廚房，以及一個穀倉和一個豬圈。

△ 「愛國者園」宣傳圖

這個名字奇特的「愛國者園」大體可以被概括為一個包含戰爭cosplay項目的俄版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是俄羅斯國防部從2014年6月開始啟動的重點項目。按照設計思路，這個佔地面積超過500公頃的主題公園將給俄羅斯中小學生以親身體驗戰爭歲月的機會，園區也會定期組織孩子們重現歷史上蘇聯軍隊曾經贏得的關鍵勝利場景。就意識形態而言，它當然被賦予了「培養下一代愛國主義情緒」的宏大目標，不過在現實角度，或許還是俄羅斯國防部自己說的「改善俄軍在公眾心目中的形象，以降低未來徵兵難度」更迫切一些。

△ 愛國者園區

考慮到「愛國者園」對受眾的主要吸引力就來自其儘力營造的真實戰爭氣氛，俄羅斯國防部會選擇德國國會大廈作為奪取建築物的演習目標並不難以理解。

正如後來俄國防部發言人科納申科夫在回應爭議時所說，1945年攻陷德國國會大廈是蘇軍攻克柏林的標誌性戰役，蘇軍為此犧牲的士兵超過萬人，是衛國戰爭光輝艱苦一面的重要例證，而蘇軍士兵將紅旗插上德國國會大廈的一幕，更是在蘇聯官方定義中成為衛國戰爭勝利的直接象徵——那面紅旗已經是俄羅斯國家遺產，在一些解讀里地位甚至高於俄羅斯聯邦國旗，而讓下一代有機會模擬紅旗插上德國國會大廈的場景，其感染力與情懷的濃度也當然是某個無名建築物所不能比肩的。

△ 蘇軍士兵將紅旗插上德國國會大廈

問題在於，當自己家國會大廈成了別國軍事訓練的假想目標，德國人的心情可想而知。德國國會大廈落成於1894年，是德國重要歷史建築，並且自兩德統一以後至今，一直是德國聯邦議會會址，無論從歷史文化價值還是現實政治象徵上，都基本可以與克里姆林宮在俄羅斯的地位畫上等號。

一部分德國議員提出俄羅斯的舉動純屬「挑釁」，德國外交部也在幾天後表示了不滿，儘管柏林不太可能為了這個國會大廈仿製品而採取什麼更進一步的行動，然而正如德國媒體所注意到的，1945年的國會大廈以及其2017年的複製品究竟象徵著什麼，恐怕是比這場小規模外交風波更重要的問題。

俄羅斯國防部對德國人的異議給出了極為俄式的回答，發言人科納申科夫對相關爭議「深表驚訝」,認為出現爭議的原因在於有人忘記了國會大廈在「開啟希特勒以及第三帝國通往世界的血腥道路」上扮演過的重要角色，並進而暗示提出抗議的德國議員在納粹歷史問題上立場可疑。

「為攻佔國會大廈而犧牲的萬餘蘇聯紅軍戰士、和他們在與納粹作戰時表現出的英雄氣概，是俄德兩國的這一代人和下一代人都應該知道並且銘記於心的。」

然而，如同最近幾年俄羅斯官方每一次試圖拿歷史問題說事的遭遇一樣，「德國國會大廈在納粹德國的象徵意義」這一暗示在俄羅斯以外的地區本來就頗具爭議。

一方面，納粹掌權的直接標誌是議會的名存實亡，德國國會在希特勒時代並非國家權力機關，另一方面，從建築物本身的歷史來看，自1933年「國會縱火案」以後，直到1990年兩德統一之前，在半個多世紀時間裡德國國會大廈一直處於廢棄狀態，二戰期間還曾經被充作臨時醫院，更加不具有任何政治象徵地位。

即使在當時，也只有蘇聯政府才將德國國會大廈視為納粹政權的象徵，並因此而為攻佔它不惜代價——有西方歷史學者猜測，這可能是由於蘇聯國內對於「國會縱火案」的過度宣傳所致，或者甚至就是斯大林本人錯誤印象的結果，無論具體原因為何，這多少有些誤判的味道。

然而由於對衛國戰爭神聖性的強調，迄今俄羅斯國內對於戰爭細節的討論都仍是一個極其敏感的話題，在這種背景之下，眼下俄羅斯國防部同樣不惜成本地打算複製攻佔德國國會大廈的場景，在許多德國媒體眼中是蘇聯式錯誤宣傳的延續，對著眼於「愛國主義教育」的俄羅斯人來說卻理所當然。

作為俄羅斯軍隊現代化工程的一個重要部分，「愛國者園」的財政來源是國防部高達3430億美元的軍隊現代化撥款，可以推測，新國會大廈勢必成為這筆預算支出中的重頭戲。這也是在多年來俄羅斯全面緊張的財政形勢當中，軍方唯一「不差錢」地位的又一個證明。

而除此之外，政治上的不計代價更為引人注目，俄羅斯顯然認為二戰勝利者身份意味著對相關領域全部話語權的壟斷，而在吞併克里米亞以後「不惜與全世界為敵」的輿論大勢之下，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國內政治目標的重要性遠遠超出與德國之間的外交關係，這甚至與德國在維持對俄制裁中是否據有關鍵地位無關。

2014年，正是德國總理默克爾發出了著名的「普京活在另一個世界當中」的嘆息，而即將被俄羅斯中小學生反覆攻陷的俄版德國國會大廈，大約也可作為俄式現實的一個十分典型的註腳——無論是二戰歷史還是現實政治，俄羅斯與歐洲的解讀都在各種層面上背道而馳，更讓歐洲頭痛的是，俄羅斯真的不在乎其他國家怎麼看。

文/路塵 圖/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