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第七十七節——恍如一夢

炙熱，彷彿烈火灼身，整個人在炎炎高溫下煎熬，水分不斷蒸發，毛髮漸焦，皮肉枯萎。

又寒冷，像赤身裸體置於雪海冰原，寒風如刀，堅冰似劍，一寸一寸剮著身體，一點一點麻木著血肉。

身體好似分成兩半，一半熱，一半冷。偏偏這分界線並不固定，而是在身上遊走著。有時是上半身冷，下半身熱，有時是左半身熱，右半身冷。

楚謳僵卧在地，牙齒緊咬，甚至都磨碎出了齒粉。他想在身上撓，撕扯，想把那些帶來痛苦的血肉撕碎。可偏偏雙手動彈不得，只能在喉間發出低沉干啞的悶哼。

此時他清醒的大腦，讓這份痛苦更為清晰。

眉心黑點旋轉，黑線延出，卻在這忽赤忽白的臉上伸縮不定，掙扎著，扭曲著，最終縮於一點，消失不見。

他又嘗試著在腦海中觀想水鏡，可剛剛出現輪廓，便已破碎。

楚謳試遍了所有的辦法，也不能稍緩痛楚。

他想到了死亡。

終結痛苦，徹底解脫。

在極端的非人痛苦前，楚謳的思考終於崩解，陷入一種混沌絮亂的狀態。

死是一切的終結，死是一了百了。

就像這漆黑一片的腦海，楚謳知道，只要他放開，就能徹底融入這片黑暗中。

得到解脫。

但腦海中始終有一點光在隱約，不強烈，也不湮滅。

微光淺映，楚謳魂靈一清。

於是在這片黑暗混沌中，他隱隱約約似聽到一個聲音在說著什麼。

楚謳認定這聲音無比重要，凝神去聽，卻始終聽不清楚。

在他凝神的過程中，一方水鏡悄然生成。鏡中煙雲繚繞，星辰隱隱。

最近的金色星辰猛地一跳，光芒大放。

數不盡的星辰忽然飛速翻轉起來，攪動得煙雲四散。

許許多多的畫面，一幅一幅出現。

柏任、宋雅、張越……熟悉的面孔走馬觀花般交替。

然後便是一聲龍吟在腦海中炸響，「活下去！」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楚謳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了周小鹿那張嬌俏可愛的臉。

「這是？」周圍的布景透過餘光進入楚謳的視野中，他嘆了口氣，自嘲道：「我又進醫院了。」

周小鹿眨巴眨巴大眼睛，一點笑容在唇角慢慢漾開，「你醒啦！」

「我昏迷了多久？」楚謳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誰救了我？」

「三天啦。」眉眼間帶著掩不住的倦意，周小鹿笑著：「獸軍被擊退後，醫療隊在學府里搜救時正好看到你。」

「沒有其他發現嗎？」

昏迷許久，根本來不及梳理記憶便看到了周小鹿，楚謳心系真龍的後續影響，因此語氣有些急切。

好在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了，連忙補救道：「我是說，看到了胡可嗎？」

周小鹿微微咬唇：「他，死啦，你…你別太難過。」

咚咚。

門敲響兩聲，不等兩人出聲，一個年輕醫生走了進來。

他頭髮剪得很短，五官乾淨，整個人看起來極為清爽。

「小鹿，周主任讓你去一下。」他熟絡而親切的看著周小鹿，嘴角噙笑。

「知道啦，蔣飛哥。」周小鹿應了一聲，對著楚謳吐吐舌：「你好好休息，我晚點再來看你。」

蔣飛留在病房裡，等著周小鹿的背影消失，他嘴角的微笑也消失了。

「別緊張，我是負責幫你檢查的醫師。」蔣飛轉頭看向病床上的楚謳，「當然，只不過是被嚇暈了整整三天罷了，我也不知道有什麼好檢查的。」

嚇暈？楚謳眉頭微皺。

「你的身體各項指標都很健康。」蔣飛在『健康』兩字上加重了音量，「從各項檢查來看，要麼是睡著了，要麼是嚇暈了。」

蔣飛聳聳肩，「想來你也不具備能在屍體旁安然入睡三天的膽子。」

蔣飛的敵意是如此明顯，楚謳卻暗自鬆了口氣，從他的一番話中，楚謳已經得到了足夠的信息。

昏迷之後，真龍沒有留下被人發現的痕迹。

這個在試探周小鹿的過程還沒來得及驗證的事情，終在蔣飛這裡得到了確認。

不由得楚謳不小心，真龍顯然是被鎮在荷花池中，自己意外幫他解封，學府會怎麼想？青侯會怎麼想？

直接定性成獸族姦細都不冤枉。

「謝謝蔣醫生了，我有些累，可以休息一下嗎？」楚謳聲音平靜。

眼見楚謳不接招，蔣飛冷哼一聲：「當然，當然。你才睡了三天，還可以繼續睡。」

他掃視著房間，「多少受傷學子連病床都擠不上，一個嚇暈了的人住著高檔病房。」

「住院費好像也是小鹿墊的，也是她找到的你。」蔣飛搖搖頭：「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同情心這麼泛濫，收養的那麼多小貓小狗還不夠她釋放愛心的么？」

「謝謝你。」楚謳平靜道：「錢我會還給她的。」

「呵。」蔣飛嗤笑一聲，微揚著下巴轉身，「但願如此。」

「哦，對了。是小鹿托你幫我檢查的吧？」蔣飛走到門口，楚謳才出聲道：「替我謝謝她。」

蔣飛的表情僵住了，身形頓了頓，才提步遠去。

換做以前的楚謳，肯定不會刺這一句，這短短時間裡經歷的事情，讓他有了一些改變。

被改變的不止是他對挑釁的態度。

是周小鹿找到他，是周小鹿陪著他，是周小鹿安排他住進獨立病房，也是周小鹿找人幫他檢查。

從蔣飛的話里得出這些信息，再聯想到自己醒來後對周小鹿的試探與提防。

楚謳忽覺有些羞愧。

他從床上起來，關上房門。除了有些頭疼外，再沒有其他不適感。

彷彿那次生不如死的痛苦，只是幻夢一場。

他就這麼站著，眉心黑點現出，玄線延展，瞬間便划過臉龐。

思路無比清晰，身體各個部分都傳來活潑的氣息。

如蔣飛所說，現在的身體，健康無比，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健康。

真龍去哪裡了？他留下了什麼？

楚謳忽然足尖一點，人似游魚在空中划過，準確的落在病床上，被子蓋好。臉上玄線回縮，聚成黑點隱沒。

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顯出了絕好的身體控制力。

這時，門外走廊才響起了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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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情何以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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