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迅速，你因何焦慮

木心有句詩: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現在的日色沒有變快，假如起得早，白天依然是那麼長，但車、馬、郵件確實變快了，人的一生也快到連一個人都沒法仔細去愛了。

以前追一個女孩，再快再快，也得分四步:認識、勾搭、確定關係、上床，現在，上床的速度甚至快到來不及認識，都是完事後提褲子時才想起得相互做個自我介紹，以示禮貌。

以前打電話，聽到無法接通就掛掉等下打，聽到鈴聲響起就仰起頭安靜的等，現在打電話要是聽到無法接通，立刻就會懷疑對方是不是手機掉了或是人和手機同時穿越時空了。鈴聲響了一會對方才接，我們立刻就會問，你丫剛乾嘛呢，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

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事，但就是覺得多聽一秒鈴聲就如同過了整整一年。

去年年底在老家，由於只有2G信號，經常能看到有人舉著手機一邊罵信號差一邊聊微信，甚至還見過有人因為搶紅包時錯過了幾毛錢，憤而怒摔手機，如同狂犬病發作一般狂躁。

剛從4G回到2G時我也很焦慮，尤其在等圖片慢慢載入時，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把小刀子在心裡緩緩划動著，劃得人又痛又癢，讓人恨不能自己拿刀抹脖子，求一個痛快。

其實那圖片看不看都無所謂，但看到它載入不出來，就會著急得恨不能從充電孔爬進手機里，手動去看。在那一刻，一張緩慢載入的圖片，居然會比一個正一件一件脫衣服的姑娘還要撩人，你說這是什麼病？

後來我被這種無謂的折磨弄得實在受不了了，乾脆把手機丟在家裡，晚上回去時看一眼，要是有人打電話就回一個，沒人打電話，確定第二天的鬧鐘定好了，就再也不看第二眼。兩個月過後，不說別的，眼睛都明亮了很多。

不久前有人說要問我三個有關於幸福的問題，我讓他問。

他問我多久沒有深呼吸過一次了，多久沒有一個人什麼也不想安心地吃完一頓飯了，多久沒有在不想睡覺時關掉手機，靜靜的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當時看了這三個問題後，我說，老闆，這碗雞湯我不幹，麻煩換一碗。

其實三個問題都問准了，別說深呼吸，這一天忙來忙去我沒忘記呼吸都算是熱愛生命了，哪還有空管它深淺。至於吃飯，跟朋友一起吃飯，自然是一邊天南地北瞎聊一邊胡吃海塞，散場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麼。一個人吃飯，不看兩眼手機，哪來的胃口啊，甚至，不玩手機玩到肚子餓了，哪想得起去吃飯啊。

睡覺更別提了，不困到出現幻覺，那是死也不能瞑目的，總覺得一覺睡過去了就會不知道這世界發生了些什麼，一覺睡過去了就會被這世界拋棄，但其實，這個屁股上如裝了火箭推進器般向前狂飆的世界，顧得上誰啊。

時間的長短並沒有變化，但生活就是在越變越快，人在生活中也越來越容易焦慮，總覺得自己有很多事還沒做，很多書還沒讀，很多電影還沒看，很多訊息還沒瀏覽，凡事一秒都不能等，等一秒就必須得干點其他的事，但一天衝來撞去，睡前一總結，發現今天依然跟昨天和前天一樣，毛一根大小的收穫也沒有。

備忘錄里計劃定了一大堆，關於學習、關於健身、關於夢想，但第二天醒來，計劃仍然還在，遺憾的是，到了那個時間點，總會有另一件貌似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但那件事是否真的重要，根本就沒空去想。

很多人說自己之所以焦慮，是因為自己被一些人甩開太遠了，所以總會迫切地想追，但據我觀察，大多數人之所以焦慮其實就是下意識的，連自己都沒意識到。

就拿一天二十四小時來說，八小時忙完工作，兩小時解決吃飯和個人衛生問題，剩下的十四小時，減去八小時睡眠，能自由利用的，有六小時。

按理來說，六小時用來忙學習、娛樂、健身等事情，怎麼都夠了，但遺憾的是，很少有人能把這六小時整整齊齊的切割開來，有序使用，都是被網路和生活中一些不重要的事給弄得稀碎，最終一件事也沒能投入進去，一件事都沒完成。

更重要的是，除了這六小時，大部分人就連工作的八小時和睡覺的八小時也無法安心投身於當前的任務，這怎能不焦慮？

假如說生計使然，停下來就會餓死，那焦慮還情有可原，但問題是大部分人，停下來一會，根本就不會餓死，不僅不會餓死，反而還能有效提高生活品質，但就是無法讓自己慢下來，認認真真去做好某一件事。

還有人說是房價逼的，但問題是，就當前國內的房價而言，別說你只有一輩子，就是給你三輩子，你掂量掂量自己，追得上嗎？

記得剛上知乎時，在新鮮感和成就感的雙重誘惑下，我每天至少花兩小時在知乎上，但這兩小時其實什麼也沒撈著，就是東刷刷，西刷刷，看到個段子笑一笑，看到個乾貨用手機記下重點，看到個悲慘故事皺一皺眉頭，再抬頭，窗戶外原本明亮的天空已經黑了個透。

發現天黑了，再環顧四周，自己澡也沒洗，臭襪子還放在桶里，中午吃過的碗筷還在盆里，煙灰缸里的煙灰還在那裡，於是就慌了，匆匆忙忙把這些忙完，準備看一會書，再一看時間，日曆上都換了一天了，於是想，還看個鬼啊，明天再看，玩會遊戲刷會微博先。

如此循環一個月，我整個人都不好了，像過了假日子。看過的段子忘了，看過的悲慘故事也忘了，記下來的所謂乾貨，除了日後刪除時會看一眼，估計是再也不會看了。更搞笑的是，連個五孔開關都不知道該如何接線的我，居然還抄下了電流的本質。

倒不是說刷知乎摧毀了我一個月的時間，而是說在我根本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只是下意識在做一件事時，等於就是將時間虛擲了。

過去每個人做一件事，總有一個目的，比如吃飯就是為了填飽肚子或者品嘗美食，睡覺為了休息，上網是為了娛樂、放鬆，但現在，很多人在做完一件事後，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那件事，就只是為了避免自己閑下來，然後變得焦慮而去做了，結果越做越焦慮。

我們的生活確實被網路中龐大的訊息流給淹沒了，這些訊息流不會讓人無心生活，但會佔據生活中的每一個空隙，進而將生活切割成碎片，使你無法獲得一個完整的、可以準確命名體驗。

不久前有個哥們生了個小孩，他說他突然變得很焦慮，尤其聽不得小孩哭，小孩一哭，他就會頭昏腦漲，六神無主。

現在很多人，雖然閉上眼睛去聽時，四周沒有任何一個聲音使他焦慮、催促他去無頭無腦地忙碌，但一睜開眼，很多人就會如初為人父（母）的人聽見自己小孩在哭一樣，焦慮得無所適從。

現在我生活中的事並不多——畢竟不是忙碌的成功人士——還算是能基本做到用一段完整的時間去好好做一件事，三心二意的時候有，下意識去做一件事的時候也有，但一心一意的時間，確實比過去多了。

花一段時間去好好做一件事，當然不能就保證能把那件事做好，但至少在干砸後，我也能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而搞砸的。

而我之所以能越來越一心一意，除了因為我刻意削弱了在別人生活中的重要性和參與度，以及削弱了對於網路的依賴外，更重要的是，我已經不再畏懼被任何東西甩下了，我甚至破罐子破摔似的想，當一切已經走到當下，與其在他人的刺激下盲目去做一些本不該屬於自己的事，那不如將有限的時間用在無限的取悅自己上。

我知道很多人怕浪費時間，但其實浪費時間和浪擲時間僅在一線之間，所謂的剛剛好，不過就是在想干一件事時，用心去干。

好好吃飯，好好等紅綠燈，好好睡覺，好好上網，好好上床，好好去愛一個人，好好去工作，這些樸素到不能再樸素的話，任這世界如何發展、三觀如何翻轉，總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別再整天想著階級、地位、財富等等這些不放過自己了，更別讓這些變成二十四小時不停歇的哭聲縈繞在耳邊了，都是曾為勵志片感動流淚過、為理想主義者搖旗吶喊過的人，怎麼就不能把那種一往無前，乾脆利落的態度真正在生活中付諸實踐呢？

這世界必然會越來越快，一切也會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但我還是希望，當一切落幕，自己龍鱗盡褪歸於平凡時，我能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這一切發生時有哪些細節、哪些細微的情緒值得終生銘記、用心回味。

在不知所謂的焦慮中看日月浮沉，然後感嘆人心不古、塵世繁雜，實在是……太傻了。

本文首發於公眾號：呂不同

謝謝。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