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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轉載:歷史錯誤下,我成為了建制派 曾鈺成

2017年3月4日 《JET Magazine》 專訪

最終,曾鈺成沒有選特首,到底有多少香港人感到失落?或許,中央政府都有同感。

曾幾何時,簡單正邪二元,我們剎那覺得曾鈺成是個邪派,他根本就是HKTV電視劇《選戰》智叔所飾演的宋漫山,但登上立法會主席之後,壞人味變淡了,本以為他為了特首之位而洗底,有野心地再闖高峰,怎料主席卻淡淡然說句,其人生路上從沒爭取過任何東西。「我這樣說的話,好像有點曬命,我從來沒有自己很努力地去爭取要做些甚麼……聽到《阿信的故事》的歌詞:『命運是對手 永不低頭』,我沒有感覺。」

聽起來很囂張,但回顧七十年的人生,他自言是個百厭頑皮的人,只是歷史錯誤之下,因為讀書成績好,所以做班長;因為教書教得好,所以做校長。「我認為是個歷史錯誤,要將我放到一些很正經的、負責執行規矩的位置,例如校長。」他自言頑皮反叛,在港英管治下,其實是個反對派,只是回歸後,忽爾做了個愛國愛港的建制派。「由一個本來反對政府陣營的議員,回歸後變成要支持政府,入了建制,還要做立法會主席,執行議會秩序,對我來說是很諷刺。」

世上往往是如此諷刺,曾鈺成能言善辯,偏偏叻人做不成特首,年齡是一大敵人,退任立法會主席後,醉心於出謎題玩文字,把握時間陪老婆享受人生。又或者,叻人最叻的地方,就是不去選擇做特首,以及當個建制派。

棄選宣言

時代巨輪先停在這半年間,曾鈺成離任做了八年多的立法會主席,我們很快便惋惜,畢竟現屆主席太差勁。不過,曾鈺成不像其他前主席般銷聲匿跡,反而老是常出現,繼續寫報紙專欄出謎題,早前做過電台清談節目,現時亦有做電視訪談環節,閑時還拍網上短片教教中英文字。「以往立法會工作佔了相當多時間,剩餘時間可做的事情不多,而且作為立法會主席,很多事情都不大方便去做。」他笑說電台電視只是玩票性質,至於玩文字的,則是個人興趣,不用花費太多時間。

有些人很聰明,不費吹灰之力,一下子就能引起全城迴響,所說的不是梁振英或林鄭月娥,而是曾鈺成。他的專欄每每成為社會熱話,有時謎題,有時數字遊戲,有時虛構故事,叫人估估下,十五十六。抑或礙於身份,主席有話未能講?「兩樣都是。有時我出了一些謎語,反應幾好,能夠和讀者互動,雖然他們所猜的不是我心裡答案,但很有創意,看完覺得幾過癮。同時你說得對,有些事情不方便畫公仔畫出腸。

猜來猜去,大家最想猜的,其實是曾主席會否成為曾特首,最終他沒有給予答案,亦未有參選,想當初的雙曾配,基本上無法成事。「我從來沒說過曾俊華不上,我就會上。碰巧商台在同一日播出我和他的講法,其實我和他是沒有任何默契去不去馬,當時我的講法是,我希望看到一個真正的競爭。我說得頗穩陣的,如果有需要,要我成為一個候選人,促成一個真正競爭的話,我會願意去考慮。」

這次訪問,恰恰變成了曾鈺成的「棄選宣言」。對於特首一職,他沒有信心做好呢份工,亦深感年華老去,時不予我。「坦白地說,最終真的有兩個、三個人競選,將不同人的理念擺出來在論壇上較量,我很樂意作為旁觀者。」為何如此坦白,甚至謙虛?「我以往講過一些說話,不是純粹謙虛,我知道自己的短處,知道我的不足,如果要我去做,以及要做得好的話,將會很艱難。」

無力做好呢份工

人人都有短處,有人被指hea做十年,有人在私事上比較論盡,曾主席又何必謙虛呢?「畢竟我足足七十歲,我很坦白說,我自己知道,感覺到自己的精力。後生時坐下來看幾個小時文件,沒事的,現在卻不行,看看下睡了覺,連自己也不知道,那就論盡了。年齡這回事,拗不到。」他直言,即將踏入七十歲,與十年前踏入六十歲,感覺大不同。「有分別的。到了今日的環境,一般人壽命到六十歲還有一大段路,董建華、曾蔭權都是約六十歲才做特首,當時還覺得可以闖一番世界。七十歲呢,多少帶點夕陽心態,覺得應該停下來休息一下。」

常言道,如果管治班子能力夠強,特首是否不用「好打得」呢?「話是這樣說,但有些事情不是你做就不行。早陣子梁振英飛二十多個小時去南美秘魯,見一見習主席後,飛二十多個小時回來,我說我頂不住。這些事情無法叫人代替你的,單單體力上都是一個考驗。此外,好幾個人說過,此處和諧對我來說,當時口輕輕地說願意考慮參選,其實我是有心窺探一下,到底這個差距有幾大?我有否能力去收窄這個差距?或者這樣說,到目前為止,我仍然覺得這件工作真是很艱巨、很艱巨,任何人做特首都是個很大的考驗,而且我沒信心做得到。」

面對如此聰明兼穩陣的曾鈺成,就連「老巢」民建聯與特首候選人會面的座談會都不出席,便知道他不會輕易露口風支持誰人。事實上誰做特首,對他本人影響不大。「我將自己看成『化外之民』,往後生活只是找些年紀相若的老人家吹水而已,但經過這十幾廿年,和諧,而行政長官如何發揮他的作用,如何演好他的角色,我認為很重要。尤其到下一任行政長官做完第一個任期,回歸剛剛好廿五年,即是五十年過了一半,如果到時和諧

我敢打賭曾鈺成的退休生活,當然不只是找老友吹吹水,實際上他離任主席後的最大工作,就是從事智庫的「香港願景」計劃。「當我做最後一任立法會主席時,我不斷思考離開立法會之後,我還可以用甚麼方式為香港服務,為一國兩製做些事情?我希望做政策研究,就香港的公共政策、管治問題、一國兩制的實踐提出見解,發揮多少作用。」他衷心希望有特首候選人採用他們的建議作為政綱,可惜有人連政綱還沒有就參選,政綱真的有用嗎?曾鈺成見過四名候選人,對方只是客氣響應,而他承認現時政策建議出台的進度比原先預期慢,一切只能聽天由命。

瞎子爬山

聽起來很負面,但他坦言自己從年輕時已有「瞎子爬山」的觀念。「要是一個人看不見前路,或者只能看見眼前,卻要走上山頂,如何覓路?於是,他從不同方向踏出一步,覺得哪一步有機會向上,就走了那方向。他只看見眼前,可能會完全出錯,可能未必到達山頂,可能只到了小山峰,卻以為自己已到山頂,沒辦法,我們真的看不見。我不知道幾年後會發生甚麼事,只覺得眼前那一步比現在好,我就會走,所以我贊成袋住先。」原地踏步,總好過行差踏錯喎,人生有否後悔?他斬釘截鐵地說不:「我可以立即答你,從來沒有。人人都說時光倒流的話會怎樣做,我說如果客觀環境不變,都是同樣的走下去。」

曾鈺成今生無悔,以為他篤信命運,實情不是,當年就讀基督教學校也改變不到他。「我幾乎信教,但當年發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當時我讀中三中四,我很喜歡與一個比我高兩三級的同學玩,他全家都信教,也是個很虔誠的教徒。幾乎每日一起上學,他對我說到很多事情,從來不發脾氣,看問題比較豁達一點,我很相信及很佩服這個人,怎料他中六時為情服藥自殺,死了,不大清楚詳情。對我來說,真的很震撼,究竟神幫了他甚麼呢?

至於我信不信命運?我不知道。我這樣說的話,好像有點曬命,但我從來沒有自己很努力地去爭取要做些甚麼,所以最尷尬是,過去幾年有學校邀請我去跟學生分享『生涯規劃』,談談如何建立自己,總覺得我年輕時有崇高理想,然後為理想奮鬥,不顧犧牲個人利益,但其實我沒有的,我不想對學生進行了一些反教育。或者這樣說,我沒有嘗試過和命運去搏鬥。那時候,聽到《阿信的故事》的歌詞:『命運是對手 永不低頭』,我沒有感覺的。」

享受激辯時光

又或者,他的人生中未有遇過多少個真正對手。有段長時間,曾鈺成與李柱銘好像是瑜亮之爭,他卻真的懷緬以往的激辯日子。「我初入立法會時,當時議員比較重視辯論時的發言質素,民建聯最初主要對手是民主黨,我在辯論的主要對手則是:李柱銘、司徒華、張文光等等。「每次張文光都寫好講稿,比較突出是,他有很多soundbite和四字詞語,很到肉,而且讀得很自然;李柱銘讀得很老練,他的辯才是政壇公認的,雖然這樣,他也會做好準備;司徒華的雙眼可能不好,所以他的稿紙很大,寫滿很大的文字,全都是他自己寫的。他們認真準備,我也認真準備,那時候辯論的趣味大得多,試過有幾篇發言後,我自己也覺得很開心。

說著說著,不難發現曾鈺成對往事深感自豪,認真品評對手,遇強愈強,只可惜現今科技發展急速,有些議員卻變得懶惰。「我做主席的那八年,覺得大家不大重視辯論質素,依然有部分議員很認真,事前做好準備,但更多的不是這樣,聽到別人在罵,就站起來繼續罵。我坐在主席位,心想這些東西都說得出來?響應那個也是一樣,如此垃圾的講話,都不懂反駁?」不只一次,他看到議員拿著講稿照讀:「那篇講稿引述了一句詩,他讀得甩甩咳咳,就知道他根本不知道那首詩的意思,我真是看不過眼!」

我不是叻人

田北俊講過現今「渣人上位」,曾鈺成作為一個公認有才華、思路清晰的叻人,在香港政壇里打滾會否很辛苦?「不敢不敢。首先我真的沒這樣想自己,我講不上有才華。」說了這麼多民主派,他特別提到同路人陳婉嫻,先貶後褒。「我總覺得自己的話很有條理,相反每次聽到嫻姐說了一大輪,都不知道她想說甚麼。不過去到居民大會,嫻姐一起身說話,人們就歡呼拍掌,我出來說話呢,主持會議的人就暗示我收聲,因為大家聽到一舊雲。嫻姐常跟我說,不要用腦說話,卻要用心說話,有些人就是叻在這裡啰,感情上與對方connect得到,所以『叻』有很多方面。做一個所謂成功的政治人物或政客,不一定要飽讀詩書才做得好,寫得一手好文章的人,也不一定講話很叻呢。」

那麼,現今的議員是否不夠叻?「未必。講『叻』的話,我認為黃毓民是個很叻的人,我這樣說,黨友們都很嬲,但這是事實,他讀很多書,每次準備發言都很認真,而且他說的話,很多人都喜歡聽,但他輸了選舉喎,贏他的人又是否叻過他?我不敢這樣說喎!」上屆九龍西選舉中,部分勝出的人包括蔣麗芸、梁美芬、等人,我們只有笑而不語。

訪問期間,曾鈺成笑聲連連,就算問到一些比較尖銳的問題,他都能輕易化解,叫他猜測有沒有人比梁振英有更強製造撕裂的能力,他說:「如果答你這個問題,又會令人覺得我對梁振英不大尊敬,或者有心貶低他。」我卻問他,普遍人覺得近年的他變得更開明,好像由壞人變為好人,認同嗎?「你意思是指,建制派就是壞人?凡建制派就是封閉不開明?我不能同意你的說法。」他不同意,但我相信全港接近六成民主派支持者大抵同意。「建制陣營裡面的光譜同樣很闊,但既然做得建制派,沒辦法,很多基本立場都要支持政府,而政府提出的政策並不是我的意見,有時甚至我都不滿意,你說我處境變得如何?

本來我是反對派

問題是,曾鈺成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何解要做建制派呢?他帶點無奈地說:「我的經歷一直由讀書到工作,當時是港英管治之下,我走了去左派,是一個反政府陣營,將反叛心態延續下去,而且我這個人看來,我不覺得我可以很壞,沒那種膽量,但我又不大喜歡守規矩,卻是百厭、頑皮、挑戰權威那一種,所以我認為這是個歷史錯誤,將我放到一些很正經的、負責執行規矩的位置,例如校長。」他自言未做校長之前,不喜歡守規矩,最不喜歡交報告,怎料升做校長後,就要監督其他教師交報告。「同樣地,由一個本來反對政府陣營的議員,忽然間回歸後變成要支持政府,入了建制,還要做立法會主席,執行議會秩序,對我來說是很諷刺。」

事到如今,他只感諷刺,不感後悔,更說這是整個社會的價值判斷。「當一個學生成績好的話,教師自然覺得你做甚麼都好,雖然我比較頑皮,上課喜歡駁嘴,卻有很多機會做班長、組長,其實我沒這樣的心去做,但那時候是班主任『欽點』的,成績好便找你去做。後來到了培僑教書,學校很重用我,我依然很反叛,卻遇上一個很好的老闆吳康民,當時激到他扎扎跳,他不只一次公開責罵我,但他還升我做校長,我知道他有時不滿意,就像我做立法會主席時,建制派對我的意見一樣,覺得我太縱容一些頑劣分子,但他容忍我。搞民建聯的時候,從不覺得我會做民建聯主席,當時我做校長,有班老友說搞政黨,後來他們推舉我做主席,一做就要醒醒定定,正如做了立法會主席就不能胡亂說話,逼你去進入角色。」

被暗殺最舒服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似乎是曾鈺成的寫照,由頑皮學生到麻辣校長,由反對派變成建制派,這個角色的下場如何,的確沒人知道。年屆七十,言語間不禁唏噓,說不上壯志未酬,但最好的時光的確經已過去。「久不久我便和身邊人說,我沒宗教信仰,所以我相信死了就死了,人死如燈滅,沒想過有來生。到了這個年紀,我經常都說,最重要去得快、去得輕鬆、去得舒服,不要累人累物。」

他直言自己七十歲人,一般這年紀該發生的毛病他都有,包括膽固醇高、血糖高,以及心血管病。「這麼多種死法,心臟病死是最好的,死在忽然之間。當然親人難以接受,但從一個比較理智的角度來看,對本人、對家人,這是最好的。新年時我們常說的『五福臨門』,五福的最後一福就是善終。最記得有次我幫人寫揮春,有個阿叔走過來叫我寫:『不求榮華富貴,但求一病去世。』哈哈哈哈,好?喎!」

談到生死,他的確看得很開,可以選擇的話,竟然希望被人暗殺。「過去我和老友們說笑,如果可以選擇自己的死法,第一就是選擇被人暗殺。最近看了電影《Jackie》(第一夫人:積琪蓮肯尼迪),我相信肯尼迪被殺那時,他還以為自己仍在與人民揮手,砰一聲就沒有了。肯尼迪死時,我讀中五,這件事很深刻,後來到菲律賓的阿基諾二世,又是步出飛機時被殺。我真的覺得這種死法最舒服,死了自己都不知道……」

後記:與JET有緣

訪問前看看曾鈺成在YouTube教英文字發音的頻道,卻發現頻道名為「JET TV」,莫非早跟我們結緣?他解釋:「JET是我的名字,讀書時我的簽名一直是JET。JT就是Jasper Tsang,中間的E字是我的另一個名字:Eustace,全名就是Jasper Eustace Tsang,簡稱JET。」他娓娓道來改名的緣故,Jasper源於狄更斯偵探小說《The Mystery of Edwin Drood》,書中兇手正是這個名字。「做兇手,總好過做被殺那個吧,哈哈。」至於Eustace,竟然又是歹角名字。「我很喜歡AgathaChristie的偵探小說,其中一本《TheMan in the Brown Suit》的主角叫SirEustace,表面上是個很受別人尊重、上流社會的紳士,後來真相大白,原來他是間諜,幕後黑手,哈哈。」這麼多年來,真的沒有人知道?「其實我現在民建聯的email,不就是jet@dab.org.hk啰,哈哈。」果然,曾主席還是喜歡大家去猜猜謎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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