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 | 看盡了風花雪月，看不盡蒼山無為

「和譽，你可想好了？」

自決定退位出家，已不知是第幾人問這個問題了，段和譽早已失去耐性，甚至連回答也只余敷衍應付。時值大理國諸子內爭外叛，高氏集團內部傾軋而骨肉相殘，年邁的段和譽實在有心無力，禪位為僧，是他最好的選擇。

公元1147年，伴隨著青燈古佛、無為勝境，64歲的段和譽正式剃度出家，從此遠離塵世，潛心修佛。

此段和譽，正是大理國第16位皇帝：段正嚴，金庸小說中段譽的原型人物。 而他出家的寺廟：無為寺，正是我今天要重點描述的地方。

在大理這個既商業又不商業的城市，總有許多驚喜等待著你。而無為寺，正是那為數不多的清水芙蓉，獨自傲立於蒼山蘭峰，上千年來遵循佛祖教誨，研習佛法、靜心修禪，任它外界如何風雲變幻，無為寺的初心從未改變。

大理國時代，曾有10位皇帝在無為寺出家，那時可算無為的鼎盛時期，寺院建設規模宏大不說，各路高手亦云集此處，蔚為壯觀。可要問段家皇帝為何如此鍾愛此寺，汝等請容我慢慢道來！

1.

2000多年前，有道是西方釋迦牟尼佛覺悟於菩提樹下後，便開始長達45年的傳教活動，雲遊四海，足跡甚廣。某日，佛祖到達古靈鷲山（今大理蒼山）支脈，曾三臨中鋒，講大乘金剛諸經，後凈飯王悟法建立白子國，迦葉修行於雞足山，降妖伏魔，方保蒼山洱海百里之境平安豐澤，百姓安居樂業。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500多年後，白子國滅，蒙舍部落首領皮羅閣建立南詔國，因崇佛向道，皮羅閣以厚德傳名，亦十分推崇佛教。漸漸地，佛教成為南詔最盛行的宗教，大量佛塔寺廟拔地而起，曾經遭到破壞的佛寺，也在此時得到重建。

至南詔第五代王閣羅鳳時，一位高僧的出現，令南詔佛教步入一個新的境界。

相傳高僧名為贊陀崛多，精通瑜伽金剛大法，一生立志南下傳經，追尋佛祖當年在靈鷲山麓的腳步。至南詔太和城化緣的時候，贊陀崛多遇到兩頭牛打架，牧童無計可施，很是焦急。不想一旁的贊陀崛多念了幾句咒語，就讓兩頭牛低著頭各自散開，圍觀吃瓜群眾驚奇不已，一夜之間，已將此等奇事散布全城。

很快，消息傳到國王那裡，閣羅鳳將信將疑，便打算試他一試。他告訴贊陀崛多：「太和城乾旱已久，你能否讓老天下雨？」贊陀崛多毫不猶豫，答應下來。他走到大殿前，仰天念咒，只見那烈日炎炎、酷暑難耐的天空，頓時陰雲密布，一派山雨欲來之勢。贊陀再念佛咒，遠處已吹來山風，寒氣驟生，眾人不禁打起了哆嗦。第三次念咒，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呼嘯而至，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乾旱不復存在。

此次，贊陀崛多徹底讓南詔上下誠服。閣羅鳳拜他為護國法師，並問其有何所求？贊陀只說：「願求尖峰之地，以建棲身伽藍。」閣羅鳳遂以龍淵上下十里之地，贈予贊陀，並承諾永不納稅。

此龍淵之地非同小可，為南詔龍脈之所在。贊陀崛多心裡十分感動，但出家人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縱使千言萬語，也全都打碎了往肚裡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終身奉獻給南詔，奉獻給偉大的閣羅鳳王。

那時候的南詔還比較亂，鬼怪橫行、妖精四伏。贊陀崛多花費了整整八年，中途還回去天竺增進功力，總算謀得人間太平。期間他收了兩個徒弟，一個是大名鼎鼎的董伽羅尤，一個是閣羅鳳的王妃白蓉，都是不簡單的人物，使贊陀在南詔更加德高望重。

僧侶本應遠離世俗，然而贊陀崛多已經得到太多名望，一念之差，便足以毀滅一世清名。比如董伽羅尤，天寶爭戰時殺戮太重，在佛門的威望大打折扣，好在他後來面壁思過，真心懺悔，才重新贏得尊重。

不過高僧之所以為高僧，自有他高於常人的地方。贊陀崛多來南詔的目的是追尋佛祖腳步，弘揚佛法，他用一生證明信仰，定力自然比徒弟高出了至少十個Level。為潛心研佛，贊陀在那龍淵之地建起寺廟，名曰無為寺。

2.

「有為無為，有岸無岸，身居龍淵，心達彼岸。」

傳說贊陀崛多正為寺名發愁時，觀音菩薩踏雲而來，聲如洪鐘，用歌頌的方式說出了上面那句偈語，無為寺因此得名。

入世也好，出世也罷，贊陀崛多居於這龍淵之地，得十二院閣棲身，廣開佛門，宣教於天下，方能抵達心之彼岸。

轉眼100多年過去，當年的贊陀早已坐化，南詔被大理國代替，段式家族掌權，無為寺是否還能延續贊陀時代的輝煌？

我們先來聽一個故事。

大理國第二代皇帝段思英，《滇史》中記載他淫慾無度，昏庸至極，其叔叔段思良聯合相國廢除了他這個皇帝，遜位為僧。

但在無為寺的《傳燈錄》中，卻記載著一個截然不同的段思英。一日，段思良實在看不慣思英登基後的所作所為，拉住他說：「你整天只知道在山野打獵、草地中鬥蟋蟀、佛寺中披袈裟，君不像君，僧不像僧，沉於美女酒色，不理朝事，成何體統？」

思英聽後忿忿不平，怒懟：「孤登基不足一年，叔叔便說三道四。母親在世時，常說叔叔有做皇帝的想法，如今看來果然不錯。其實，孤這個皇帝，也做得很不自在，母親要我修行積善，皇帝卻不得不打仗殺人，實在難兩全。另外叔叔對我三十六妃說長論短，但你不是也有十六夫人？唐朝皇帝還養著三宮六院呢，怎麼不見人非議？說白了，叔叔不過是覬覦孤的皇位。」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既已說穿，段思良便不再隱藏：「治國有什麼難的。只要你出家為僧，我願用一半國庫承擔你的花銷。你喜歡哪個寺廟？我替你重修，你的三十六妃可以跟著一塊吃齋念佛，你連法名都可以自己選，還做這個皇帝幹什麼？」

思英沉默良久，竟然答應了，他拉著段思良跪拜上蒼，發誓表決：「好，孤為和尚，你治國，君無戲言，永不反悔。」

這便是無為寺第十世文經皇帝護國法師宏修的故事。宏修大法師，段思英出家後的法號。在成為無為寺住持後，他花了整整八年擴建寺廟，規模宏大，三十六妃各自擁有庵堂，文武大臣100餘人輔佐其右，更有將士500餘人，名義上為出家，實則比在皇宮中還要自在舒適。

眾所周知，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我們大可以認為：《滇史》中的段思英，出自段思良之手；《傳燈錄》中的段思英，則出自他自己之手。

段思英生性溫和，善交往，喜詩詞。他於五十四歲大徹大悟，精心研習佛學，常在龍苑池邊說法，國人敬仰，猶如在世羅漢。比起那大理皇帝，段思英的一生要圓滿得多。

一晃又是幾十年，無為寺已歷兩代住持，大理國也歷五代皇帝。公元1022年，段素隆臨危受命，登基為皇帝。數年後，侄子段素貞長大，常有非議：「按規矩應當我做皇帝，叔叔在位是什麼道理？」段素隆向來耿直，便當著大理國眾臣的面，禪位為僧，出家無為寺，並開創了大理國禪位為僧的傳統。

此後，大理國陸續有皇帝出家無為寺，算起來總共十位，成為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的現象。而無為寺，則借著皇帝們的光芒，在大理國時代狠狠火了一把。

3.

國之歷史，何曾有寺廟長久；寺廟之輝煌，又怎敵得過歲月的摧殘？

蒼狗白雲，大理國終會滅亡，這蒼山洱海之境，亦迎來一次又一次亂世紛爭，昔日盛世，也只能見於史書之上了。或者如果你不挑剔，到現在的大理古城復興路上感受一下人潮洶湧，興許能幻想出當年的繁華。

回到正題。明朝中後期至清朝，無為寺日漸荒廢，或毀於兵火，或遭受流寇賊人的破壞，逐漸被世人遺忘。那是一段寂寂無聞的時光，就連寺廟的住持更替、大德高僧也無從考證，實在是清凈得很。咸豐年間，穆斯林杜文秀起兵叛亂，曾閃耀多載的無為寺，被毀。

難道無為寺就這樣被丟棄在歷史的長河中，消失殆盡？不行，廣大僧侶不答應，佛也不答應，這世界也不會答應，冥冥之中，寺廟也有它自己的命數。無為寺只是在等待那個命定的人！

相傳太平天國戰敗後，翼王石達開逃至大理，隱居蒼山無為寺。雖寺廟已毀，但只要心中有佛，一襲袈裟、一個剃刀、一片菜園、一座小庵，便是四大皆空的佛門生活。

石達開身手矯健，孔武有力，他傳授鄉人武藝，重修無為大殿，硬生生將這被人遺忘的無為寺，救活了過來。石達開也憑著一身好武藝，重新豎起了無為寺的武林地位。

要知道，無為寺從大理國時代起，就一直是雲南地區的武林重地。段思英遜位為僧後，周遊中原，博覽諸藝，將參禪與習武融會貫通，並在無為寺開闢大理皇室習武場所，段思英更成為大理國一代武林宗師，用今天的話說，那就是人生贏家啊！

禪位為僧的段素隆也是文武雙全，尤其精通刀法和劍術，內功也是深不可測。他出家時答應段素貞：如果國家遇難，定會帶著和尚們前來扶國保民。入寺後，素隆崇尚武藝、刀劍，在無為寺開闢崇武堂，編排八百羅漢，皆受比丘戒，個個武藝了得。

後來的保定皇帝段正明，遊歷中原時帶在身邊的都是武林高手，以一敵十不在話下，更是將大理國無為寺的武學修為傳遍大江南北。相信你們也知道，段正明，正是《天龍八部》里段譽的伯父，那個精通一陽指的大理皇帝。

此後，無為寺一直與中國武學淵源頗深，上文提及有石達開技冠群雄，後妙嚴法師亦能徒手搏猛虎，行俠於大江南北，輕功出神入化，可在水面疾行。

直到今天，無為寺仍然是武學愛好者的天堂。江湖上屢有傳聞，說大理有一座寺廟，隱藏在深山中，總有外國人慕名而來學習中國武術，不懼路途艱險，沒有車到那裡，他們徒步也要走過去，十分虔誠。

確實，無為寺是個學武的好地方。現任方丈凈空禪師主張禪武修學，在寺廟內開設了「精英班」和「棟樑班」，每年定期面向社會人士，邀請他們前來「覺悟人生」，發現未知的自己，明白真實的自我。

現如今，大理的喧囂讓不少人選擇逃離，但你們知道嗎，也有許多人，在努力守護著這裡的寧靜。無為寺就有那錚錚鐵骨，謝絕旅遊開發大軍。它離大理古城駕車只有約9公里，但到今日都沒有公交或旅遊車直達，只能坐車到最近的南陽，再步行6公里到達。僅這一條，就不知將多少人拒之門外。也正因為此，真正虔誠者得以展現。

如果你想在無為寺得到遊客服務，那就想多了。這裡不要門票，沒人守門，只有潛心修佛的僧人，和覺悟人生的俗家修行者，你若有幸造訪，只管獨自穿行其中，在氤氳的香爐前虔誠膜拜，在幽靜肅穆中隨波逐流，若是能沾上點佛的氣息，那便再好不過。

在這每一個人都很急的年代，很慶幸還有無為寺這樣一片凈土。也希望在未來，無為寺可以繼續保持如今之風骨，秉承佛家之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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