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歐洲難民到我國低收入人群

用「危機」來形容歐洲難民有些言過其實。難民只佔總人口很少一部分,拿德國來說,8k萬人口VS約0.15k萬難民(其中有身份信息的約60萬),這些難民中大部分缺乏語言、工作技能無法拿到長居或國籍;相當一部分人因為有個人信息登記,在戰後可以遣返;而且歐洲總GDP22萬億美元,比美國還高,擁有整套高端製造業體系,對海外擁有溢價優勢。可以說歐洲並沒有因難民而面臨崩潰,遠沒有發酵為危機。

其實潛在的危機有可能在我們這裡,因為題目中這兩類人群有很多相似性。下面從經濟、教育、文化、生活方式和價值觀方面簡單分析。

1.我國低收入人群人數巨大。聯合國低收入人群的標準是人均低於每月100美元,即人均年收入1200(合人民幣8k一年);而我國的農民年均個人收入6k多(官方給的8k)。考慮到9億農民和1億城市底層工人,按聯合國標準,我國低收入人群約有7個億,占我國人口多數。

這部分人為我國城市建設做出了重大貢獻,但是未來卻充滿不確定。伴隨第四次科技革命,AI、互聯網和工業製造業相結合,勢必率先衝擊人力密集型的低端製造業。西方主要發達工業國家將會以智能化自動化機器取代人工,屆時發展中國家的勞動力密集型代工廠很有可能失去西方國家企業的訂單,大量廠哥廠妹可能無法繼續進城打工而失去工作。

2.教育水平和收入呈現一定的相關性。和30%的德國難民不具有中學畢業證類似,我國相當比例的低收入人群沒有完成9年義務教育。近年來流行的「讀書無用論」和「初二輟學潮」都是表現。社科院的調查顯示,個別中部村莊的初中三年輟學率超過30%,但是因為各級布置的指標和限制上報人數,所以真實情況不得而知。

大量的低收入、低教育水平群體,將使工業化和產業升級陷入困境:一旦進行工業化,這些人必然因欠缺必要工作技能被社會拋棄,經濟上文化上被邊緣化對立化,成為不穩定因素。社會必須在提供大量福利、加重財政負擔,與安全支出增加、民粹泛濫、極端勢力抬頭之間做出選擇。事實上,發展中國家往往拿不出太多財政收入來改善福利,又無法承受大量失業人口,能做的只有保留人力密集型產業、降低工資、減少工時多放假,即「隱性失業」。但與此同時,發達工業國的科技革命一直在進行,因為發達國家的資本存量大,無論是歐洲式的高福利養失業者,還是美國式的孤立主義增加就業崗位限制大公司,都不會顯著影響發達國家的經濟和產業升級。這樣,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的差距將進一步拉大,前者將會更加被動。

3.文化與價值觀的隔閡會撕裂社會,埋下隱患。這個效應是長期的,需要至少2代人的時間才能看出。

法國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二戰後法國接受了大量的北非原殖民地穆斯林移民,由於法國能為第一代移民提供豐厚的物質保證,極大地提高了穆斯林移民的生活水平;同時第一代移民成長於物質匱乏、相對動蕩不安的北非,他們的「參照物」是依舊留在欠發達國家的鄰居和童年小夥伴,所以第一代移民對法國社會基本滿意。即使存在文化隔閡價值觀差異,即使第一代移民無法產生身份認同,即使西方社會難以接受他們,法國也沒有出現嚴重的族群衝突和恐怖主義。但是隨著第二代移民成長,矛盾凸顯,出現了部分二代移民同情極端宗教團體,甚至加入恐怖組織進行暴恐活動。第二代移民自幼享受法國的物質條件和福利,他們的參照物不再是欠發達國家的非裔,而是文化上截然不同的法國原住民。在學校和公司,文化上價值觀上的隔閡使他們無法被接納,受到排擠,他們中相當一部分無法突破文化障礙,無法接受歐洲價值觀,所以只能抱團取暖,形成無法融入主流社會的小團體。這是非常危險的。

社會變革的潛在因素往往可以追溯到某個社會群體的童年、少年或青年,而一旦整個群體成長為社會中堅力量,就會對社會產生巨大影響。2008年美國選出了第一個黑人總統,其選民們恰恰是在60-70年代反越戰、反種族隔離的那些美國進步青年,只是他們08年時他們已經年近50,成為了美國社會的中堅力量。上世紀90年代的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也可以追溯到1944年出國作戰的數百萬蘇聯年輕士兵們,他們出國後見到了相對發達、文化迥異的捷克、奧地利、德國、羅馬尼亞、芬蘭,這些經歷使他們的思想產生了重大變化。

目前我國的各階層已經全面形成,而且各階層的青少年生活方式和職業追求完全不同,甚至基本沒有相似之處:高層青年忙著融資、創業、處理政務,高層少年則是私校,著名中小學;中層青年在職場加班,不斷充電,抑或是出國移民;中層少年忙著上補習班,參加各種考試,或準備出國留學;底層則早早輟學,進城打工。兩個階層之間基本沒有共同話題,沒有共同的愛好,難以交流。

不同群體之間缺乏共同的物質基礎,導致文化、價值觀的分裂。這一趨勢,目前沒有好轉的跡象。一個階層流行的文化,比如喊麥,在另一個階層可能會招致反感、鄙視和嘲諷。退一萬步,即使部分偏上階層足夠包容,認可All lives matter,但是下層能體會上層的文化么?文化上,上對下的鄙視,是基於上層具備文藝批判的能力:上層豐富多樣的經歷,強大的思考能力和同理心,能夠理解下層文化的核心概念和各種元素;但是下層對上層根本談不上鄙視,因為下層不具備文藝批評的能力:他們甚至聽不懂外語歌詞。文化和價值觀的撕裂巨大,破壞力巨大,甚至破壞了家庭的團結:春節本是中國家庭團聚歡樂的時光,增加家庭/家族凝聚力,交流思想互換信息,但知乎某些問題【正面懟討厭過分的親戚是怎樣一種體驗】下過千贊的答案好幾個...側面反映了同一家庭不同階層成員之間的價值觀衝突。

目前,廣大低收入群體的子女多是90後到10後,他們不像他們的父輩經歷過嚴重物質匱乏,因此也不像父輩那樣對今天的生活基本滿意;他們不像父輩那樣生在貧富差距很小、人與人基本平等的計劃經濟時代;相反,他們生活在廣告時代、商業時代、互聯網時代,物質的刺激讓他們慾望旺盛,雄心勃勃;發達的網路信息讓他們看到了與同齡人的差距;創業故事,逆襲傳奇給了他們奮鬥的動力,就像喊麥里的歌詞那樣有一天會成王,就像王寶強在電影里那樣…他們會不甘心地奮鬥,直到碰到天花板。他們會發現天花板很低很硬,而自己被主流的文化疏遠了,被他們嚮往的生活、期待加入的其他群體疏遠了,在一個自己熟悉的國度里變成了陌生人。

這種文化的撕裂、衝突的烈度堪比法國的穆斯林文明和歐洲文明的衝突,不同之處是我們低收入人群比例和數量遠高於法國的穆斯林移民。只是現在被撕裂的各群體還處於少年或青年階段,再過30年他們才能成為社會的中堅力量,其影響目前還未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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