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屍同行——我想重新做人

街頭,晨光熹微。

我站在分不清是霧還是霧霾的空氣里,隱隱約約看見有人走近,接著響起一陣沉重的呼吸聲,明顯是戴了防毒面具的上班狗在趕路。

我跟我周圍的喪屍們嚎了一聲,爭先恐後地就撲了過去。

上班狗嚇得夠嗆,撒丫子轉身就跑。

我們在後面追,一邊張牙舞爪地追一邊興奮地嗷嗷叫:「國家都他媽完蛋了,還上班呢?!」

不過他們聽不懂,因為我們是喪屍。

2016年,某種病毒在全球爆發,一批倒霉蛋首先變成了六親不認、神志不清的喪屍。一開始全球次序大亂,但過了半年左右,人們也漸漸習慣了喪屍的存在,秩序又恢復到了以前。

喪屍爆發前我是一隻加班程序狗,喪屍爆發後我還是一隻加班狗。

不同之處在於,我特么路上還得打著喪屍去上班,被萬惡的資本家壓迫。這日子太特么苦了。

於是我一咬牙一跺腳,幹掉了老闆,哦不,是衝進了喪屍群,自殺了。

為啥要當喪屍?當喪屍好啊,不用加班,不用賺錢,不用操心生活,每天只需要跟葬愛家族似的在街上亂晃,逮人就咬就行了。

誰知道哪裡都是虛假宣傳,變成喪屍以後我被附近的喪屍群編入組織。

這群喪屍不知是生前幹了啥,都蠢得令人髮指,只會嗷嗷叫著:「都埋伏好埋伏好!那群加班狗特么要下班了!誰不聽組織安排了?!!那個,蹲好,這才晚上11點就不行了?不等到12點那群加班狗是不會出來的!」要不就是,「趕緊的趕緊的,這都6點了,再不快點,加班狗們都到辦公室了!」

每當這時候我都毀得腸子要青了,媽的,做人加班,做喪屍還得加班!喪屍還不如人,普遍智力低下,只會用暴力說話,真打起來了,子彈在頭上嗖嗖亂飛,沒有一點屍身保障!

揍跑了我們這群烏合之眾後,上班狗們面無表情地稍作休整,便繼續趕路。我趴在喪屍群里賭咒發誓:要是能重來,我一定要好好做人。

當陽光漸漸驅散了霧,我跟其它僥倖沒死的喪屍們揣著手有氣無力地蹲在街沿上,吸著汽車尾氣。至於點背嗝屁的喪屍,就只能曝屍街頭,等著城管來收屍拖去集體火化。

沒辦法,當盲流就是這麼個下場。

最主要是吃不到人肉餓得不想動彈,畢竟我們也不是永動機。

我蹲在路邊,望著遠處大廈高樓,我雙眼都得含兩泡淚,竟想唱一曲《鐵窗淚》。為什麼我會混到如今這個地步,為什麼我不好好加班,好好聽老闆的話!

正當我餓得腹如刀絞,尋思著要不拋棄喪屍尊嚴去啃把草墊吧一下時候,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聽說,你到處打聽怎麼變回人?」

我驚得一下跳了起來,只見一隻衣衫襤褸勉強可以分辨之前是個白大褂的喪屍蹲在我旁邊,臉上雖然齜牙咧嘴還少了塊肉露出了牙齦,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跟其他那些盲流有明顯的區別!

「我去,你不是傻子?!」

「你特么才是傻子!老子叫王建國,以前是醫生。」

我想了一下,握了握他伸出來的手:「我叫華安,以前……在軟體園上班。」

「哦,程序狗。」

「……」

「你在到處打聽變成人的時候,被我聽到了。」

我突然燃起了一線希望:「你知道怎麼變回人嗎?!」

王建國啐了一口:「不知道。」

「……」

我們倆一起望著遠處霧霾中的高樓大廈,沉默了一會兒。王建國幽幽開口:「為什麼想變回人?」

我側頭看他,這別真是個傻子吧。反問:「你特么不想變回人?」

「老子這輩子也不願意變回人! 」王建國一聽就火了,「老子之前當醫生,從不該割包皮卻跑去切腎,也從不在患者肚裡落下張小泉剪刀,可謂兢兢業業。運氣不好,碰到醫鬧,被砍了臉,看到沒……這裡……臉上!這一流血特么感染了病毒,一下從中產階級跌成了無產喪屍。」

我無言以對,覺得他還真是蠻慘的。

「所以別跟我提變回人,老子聽到人就炸毛。」

「哦……給你順毛。」

「謝了。」

其實對於喪屍來說,最難熬的不是朝不保夕的生活,而是寂寞。

方圓十里,就你一個文藝青年,差不多就是這個感受。

所以遇到王建國之後,我倆心心相惜,差點相依為gay。王建國是喪屍里的老資格了,雖然這麼久也沒混出個什麼名堂,但畢竟資歷擺在那裡。

所以作為一個長者,他給我傳授了不少屍生經驗,而且還告訴我有智商的喪屍並不止我們倆,這裡面的水很深很深……但特么問他多深,他也是一問三不知。

我不過我倆的觀點依然有分歧,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會堅定地重新做人。王建國因此老說我:「沒出息!」

這天王建國說:「我找到新的進化途徑了。」

瞬間,我噎住了。

喪屍是可以進化的,喪屍不進化就沒有出路,而且有一種很玄乎的說法是進化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重新變回人。但除了少數含著金手指出生的喪屍一開始就是進化模式,像我們這種底層喪屍進階的方式只有一個,那就是吃人。

但那幫上班狗屬於人民幣玩家,個個都他媽一身裝備殺屍如麻。我們這種低階喪屍在2017年就不用想收人頭了。

「呔,快說!來源可靠嗎?」我頓時興奮。

「消息來源絕對可靠!只要找到女喪屍成功交配,利用病毒交叉感染進化……」

我立刻站了起來:「滾蛋!這世界上還有女喪屍嗎?不是被上面的掛逼給瓜分光了嗎?變成喪屍以來除了軟體園裡程序員圈養的那群,老子就沒見過女喪屍,我們這種屌屍去哪找?」

「你別激動啊!我當然是找到了才跟你說的。」

我又蹲了下來:「霧草,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牛逼?」

「嘿嘿,那當然。我昨天遇見了我生前的兩名女患者,她們答應跟我倆……嗯,你去不去?」

「廢話,走!」

「等下,帶點肉。」王建國操起兩塊瘟豬肉,準備當見面禮。

到地兒一看,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一群喪屍大漢正摩拳擦掌地等著我們。

「什麼情況啊!」我大叫!

「我特么也不知道啊!」

為首一喪屍,膘肥體壯,滿臉橫肉。它抖著鼓脹胸肌,沖我倆獰笑:「不光與喪屍妹紙能進化,男喪屍跟男喪屍互懟也可以哦。」

卧槽?!這設定太可怕了。

「跑!!」我跟王建國轉身就逃,但對方人強馬壯,眼看就要追上了。

王建國沖我大吼一聲:「華安,咱們跟它們拼了!」

我也大吼說:「好,拼了!」接著更加賣力地跑起來。

而王建國剛吼完,就被一喪屍撲倒在地,接著一頭,兩頭,三頭……接連十幾頭喪屍蜂擁而上按手按腳撕衣服……

王建國在背後聲嘶力竭地叫喚,我一想,不行我不能這麼不夠朋友,畢竟都要相依為gay,友誼難得,必須得救。

剛這麼想著,我腳下一滑,脖子猛地一緊,一個大黑塑料袋迎頭罩過來。

隱約看見有人影,接著他將袋口麻利地一勒,我頓時陷入一片漆黑。

說起來挺他媽滲人的,抓住我的居然是一個民科。

當我在鐵籠子里看見他每天搗鼓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實驗後,差點沒嚇尿。

要知道當代民科可是小學沒畢業就敢造火箭的存在。

這民科四十多歲,一看就是那種沒性生活導致心理變態的中年大叔。他每天都會綁一頭喪屍去做實驗,比如注射洗衣粉啊,灌地溝油啊什麼的……

本來在這簡陋的地下室里,加上我有七頭倒霉喪屍,但是其他六頭都沒什麼智商,幾天也沒能交流出什麼逃跑的計劃來。眼看到了七天,只剩我了。

我很絕望,心想過不了兩天就得輪到我被玩死了。

這天,民科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在我的面前放起了島國愛情動作片,但是馬賽克是打在臉上那種。

我很憤怒,怒到從臉紅到下身,渾身骨節劈啪作響,肌肉鼓脹。

我下意識得抓住鐵柵欄猛烈搖晃,嘴裡嗷嗷叫著,要求放《小時代》,我要看時代姐妹花!搖著搖著,手指粗的鋼筋居然「砰」的一聲斷了,我跟民科都嚇了一大跳。

我頓時感慨喪屍的進化方式真是玄妙,接著一腳踹斷了鐵柵欄,又三兩下頒彎了剩下的鋼筋,徑直鑽了出去。

那民科嚇懵了,也不知道掏槍自衛,讓我輕鬆靠近單手掐住喉嚨舉了起來。

中年大叔的臉憋得通紅,雙手使勁地想掰開我,不過我的手猶如鐵鉗一般堅硬有力,穩穩地鉗住了他。我只需要再使下力,他喉嚨立時便會斷掉。

但我終究沒忍下手。

說到底,我也不過是個朝九晚隨機的都市小白領,屬於那種在網上叫囂要血戰扶桑島、活捉吉澤明步,現實中殺人不犯法都不敢下手的良好鍵盤俠。

我隨手把他扔到一邊,居高臨下說了句:「喪屍,永不為奴。」便大步走向房門。

結果沒走幾步,一群全副武裝的特警便破門而入,十幾桿自動步槍對準了我。

當時我就跪了,舉著雙手哀嚎:「政府,我錯了。」

「你好,我是喪屍防治中心處處長劉德龍。」這是老幹部劉德龍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而且我居然聽懂了。

頓時我就激動了,差點跪在地上:「爸,我想變回人!」

劉德龍擺擺手,示意我冷靜:「等我先把話說完。」

「自從名為喪屍病毒爆發以來,國家便立即成立上百所喪屍研究所,對喪屍進行研究觀察。國家從未忘記你們,人民也從忘記你們,受苦了,同志……誒,你怎麼睡著了,起來,我還沒說完。」

劉德龍掏出手帕擦了擦淚眼,繼續說:「經過國家日以繼夜的研究,我們發現有少數喪屍進化出了智慧,可惜這些喪屍大部分殺心太重,根本不配合政府工作。」

「而你的進化,其實就是我們最近的一個研究成果的體現。」劉德龍正色道,「如果當時你選擇扼殺我們的研究員,你會在動手之前被射殺。」

我頓時心底發涼,心說卧槽,敢情這幫混蛋還在玩釣魚執法那一套?我默不作聲,耐心聽著,順便四處觀察。這喪屍研究中心遍布的各種高端儀器令這裡頗有科幻的感覺,武裝到了牙齒的士兵四處站崗,穿著防化服的研究人員來來往往,很像歐美大片。

待走到了一張巨大的金屬桌前,劉德龍這才停住腳步,轉頭看著我鄭重道:「國家有任務交給你。」

果然要套路我!

我毫不猶豫地將頭搖地跟嗑藥似的:「別別別,受不起。我只是想變回人而已啦!」

「條件是可以講的嘛!」劉德龍拍了拍我的肩膀。

老混蛋。

劉德龍從桌上拿起一台平板電腦打開後,指著上面各種死亡現場照片繼續說:「近段時間,有大量市民無端失蹤,並且有許多公共區域遭遇喪屍襲擊。」

關我屁事啦……

「通過我們長期的暗中調查,這些慘案都是由一個喪屍恐怖組織發起的。」劉德龍播放了一些監控拍下的喪屍襲擊視頻,裡面的喪屍個個手撕活人,生猛得一塌糊塗,甚至有個喪屍直接掀翻了坦克。

乖乖,不得了,這是懟了多少王建國啊。

劉德龍繼續道:「這個喪屍恐怖組織,經常對有人類發起有預謀的襲擊,手段殘忍,防不勝防,影響十分惡劣。」

我說:「那你們直接派大軍推過去啊,再猛的喪屍也禁不住一發火箭彈吧?」

劉德龍搖頭:「不行,他們十分狡猾分散在城市各個角落,我們不能發動大規模攻擊。而且,亂殺一通的話,喪屍權利保障協會那幫聖母又得噴我們濫殺無辜,傳出去國際影響不好。」

「……」

「我們監控拍到的喪屍只是這個組織的冰山一角,還有數量相當龐大的恐怖喪屍潛伏在城市各個角落。而根據喪屍的科學定律,在一個喪屍沒發動恐怖襲擊之前,我們無法確定這頭喪屍是溫和的,還是極端的,這也叫做薛定諤的喪屍。」

「……」

劉德龍嘆氣道:「你現在相信國家沒有放棄你們了吧?不然再多一倍的喪屍,也不過是當肥料的下場。還不是擔心誤殺了像你這種良心未泯的喪屍。」

我皮笑肉不笑:「我好感動。」

「國家應該做的。」劉德龍拍了拍我肩膀,道,「所以到了國家需要你的時候,希望你不要推脫。」

我是不會被這種簡單伎倆套路的,繼續搖頭道:「受不起受不起,我何德何能……」

劉德龍:「你就是我們需要的人,哦不,需要的喪屍。不要妄自菲薄,我們需要你去這個喪屍恐怖組織當卧底,打入高層,提供情報,調查誰是組織者,配合我們進行斬首行動,端掉這個組織!」

「不幹!」

「國家在研究喪屍病毒血清,聽說已經有了眉目。你難道不想重新做人嗎?」

「聽說?」

「聽說就是快了。」

「科科,不幹。」

接下來,劉德龍張口國家大義,閉口和諧社會,叨逼叨說了很久,但我就是打死不幹。我才不傻,不會去送人頭的。

「我就一個倒霉催的上班狗喪屍。」我開始倒起了苦水,「工作多,沒提成,人家休假我加班,還沒加班費。現在成了喪屍,流離失所,浪蕩無依,很慘的。就讓我平平淡淡地做個喪屍好嗎?」

劉德龍想了一下,我還以為他放棄了,結果他突然正色道:「你當了卧底,就是我們的人,算入國家正式編製。你知道現在公務員有多難考嗎?」

我有些心動了。

劉德龍很會察言觀色,繼續循循善誘道:「五險一金這些就不說了,逢年過節還有福利。」

我開始搖擺了。

最後,劉德龍拋出了殺手鐧:「單位包分配住宅房。」

我開始顫抖。

「分配的住宅房以後你變回人,依然歸你!」

我狠狠咬著牙點了頭:「我願意為這個國家流進最後一滴血!」

劉德龍笑了,欣慰地拍了拍我肩,便吩咐助手帶我下去進行一些必要的安排。

經過為期一個月趕鴨子上架般的訓練,我在某天午後,正式開始了任務。

通過劉德龍那邊得來的情報,有伙喪屍偽裝成人類混進人民醫院,意圖展開恐怖襲擊。結果剛進醫院,就被票販子給圍了。

票販子看它們不買黃牛票,還這麼多人,以為是撈過界的,頓時發生了衝突。

接下來的場面只能用慘烈來形容,票販子們先是一通毒打,接著追殺了它們三條街,依然是不肯罷休。根據現場情報,這伙喪屍都是進化後的產物,個個身手靈活,體魄強健。但在票販子面前,它們被虐打得我都不忍心看。

當我趕到的時候,票販子們都手持板磚、鋼管、殺蟲劑等各式武器大殺四方。我站在暗處看了一會兒了,終究是沒敢上去。

不過幸好劉德龍那邊早有安排,為首的票販子先是接了一通電話,緊接著突然指著喪屍群里的我,哇哇大叫,然後一鬨而散奪命而逃。

這演技我給負分。

「華安!」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王建國。

媽蛋,這貨有出息啊,居然加入了恐怖組織,還不知從哪兒搞來一套新的白大褂。

「華安,我沒看錯吧?!他們是看到你跑了?」

「嗯……你沒看錯,這事回頭再說。」我趕緊轉移話題,「哎,那天你怎麼逃出來了,還進了黑澀會?」

王建國哇的一下就哭了。

原來那天我和他走散之後,他在眾多喪屍群中慘遭進化,而且進化的程度還不低,當場就衣衫不整地被一個喪屍組織看上吸納了進去。王建國說的時候不止哭了一次,我只好不停地安慰他。

順便我也按照劉德龍教的說辭解釋了一遍,我是怎麼機緣巧合進化最後在黃牛里打出了一點名聲來。王建國雖然是個有智商的喪屍,但比起我還是差了點兒,馬上就信了。

這是一個偉大的組織。叨逼叨以後王建國嚴肅地說。

接下來加入喪屍組織的事情就簡單了,就憑我跟王建國的交情,這麼說吧,要是他搞傳銷,第一件事肯定是拉我入伙。

我們的友誼就是這麼感天動地。

王建國帶我來到了一個大群喪屍盤踞的街區,這裡人跡罕至,樓房破舊。

王建國以一種充滿自豪的口氣道:「你別看我們好像一盤散沙,四處流竄,但正是因為這樣,在大街小巷,高樓低溝,都有我們組織的成員。待時機成熟,我們振臂一呼,那便是『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我:「……」

到了晚上,街道昏黑,遊盪的喪屍在夜裡顯得影影綽綽的時候,王建國拉著其它組織內的喪屍為我開了一個歡迎會。

因為沒有會議場地,我們在街邊的路燈下圍坐了一圈。

燈光昏黃,夜風凄涼,這種感覺,很微妙。

歡迎會上,王建國首先發表致辭,代表其它喪屍感謝了我的救命之恩,然後又反思了這次行動失敗的原因。

接著王建國讓大家各自分享自己做人與做喪屍的經歷與體驗,我發覺這些喪屍每個都講的是做人有多苦。有打工的,每天上班八小時,還要額外贈送給公司四小時,最後說被辭退就辭退,什麼補償都沒有;有辛辛苦苦十幾年干實業的,結果到頭來還不如買房來得划算,簡直就是實業誤國,房產興邦。

聽得我眼淚都快下來了……做人做喪屍都是這麼苦。

最後這幫子喪屍哽著喉嚨說,還是做喪屍好。

雖然每天被人類追打,食不果腹,但它們相信遲早一天會改變這種局面,會成就一番大事業。

說到動容處,以王建國起頭,大家聲情並茂的合唱了一首勵志歌曲《不要以為自己沒有用》。

「不要認為自己沒有用,不要老是坐在那邊看天空。如果你自己都不願意動,還有誰可以幫助你成功……」

月光朦朧,我坐在這群破鑼嗓子當中,突然感覺前途也蒙了一層灰……

接下來的幾天,王建國帶著我在這一區域四處溜達,一邊溜達還一邊給我分析天下局勢,說別看現在人類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

說著說著,看見稍微有點腦子的喪屍就湊過去,鬼鬼祟祟地問:「朋友,你知道……」

偶爾王建國會拉著我去見某個他所謂的組織內部資深老喪屍講課,不聽還不行,他會埋怨我這個喪屍素質低,不知道提高自己……

先是一對一,後是一對多,坐在一群新進喪屍中聽各種關於喪屍的運作啊,組織的未來發展理念啊,跟人類的不共戴天啊之類的。

開講之前,或者講完之後,這些喪屍講師會煽動我們憶苦思甜,然後互相鼓勵,震天響的在那叫:

「多少次揮汗如雨,傷痛曾填滿記憶。只因為始終相信,去拼搏才能勝利! 」

「相信自己!」

「嗷嗷嗷~!!!」

這樣待了七天,我覺得也差不多了。

於是索性問王建國:「這個組織的老大是誰?我能不能去要張簽名?」

平時賤兮兮的王建國聽見我這麼問,眼神都變了,一臉崇拜的道:「這個組織的創始者,是一頭偉大的喪屍!只有組織的核心成員,才能見到它。」

按照王建國的說法,要想見到老大就得去手刃人類作為投名狀。

我很想拒絕,但為了完成組織上交代的任務,也為了我重新變回人的美好願望,思來想去,我決定去殺一個人渣敗類,這樣心裡的負擔不會太重。

於是我一臉堅毅地去找了我生前的老闆……

我對我老闆上下班的路線很熟悉,於是從早上就偷偷跟蹤他尋找最佳動手時機,街上喪屍如潮,我也不擔心他發現我。

最近一年,經濟形勢越來越差,大公司在勉力支撐,小公司就只能等死了。

我原本以為我老闆在這種形勢下已經很慘了,但沒想到他比我想得更慘,每天和員工一起加班到深夜,回家繼續工作,睡覺的時間也就四個來小時,我等在停車場都等睡著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他就站在我面前不遠處看著我,表情有點複雜。

我大吃一驚,正想先下手為強,結果他扔了大塊牛肉給我,接著沖我努努嘴,示意我吃。

餓了一天了,我又瞧他並沒有拿出武器,於是也就捧著牛肉狼吞虎咽了起來。我在吃肉的時候,他則靠在車身上點了根煙,絮絮叨叨地對我說起了話。

喪屍與人類的語言並不相通,但情緒卻是能傳染的,我心裡很不好受。

自從成為喪屍後,我不止一次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可是人吶,行差踏錯一步路,就再也不能回頭。

而這個在員工眼中敲骨吸髓的黑心資本家,又是在傷感什麼?

直到他驅車離開,我也沒能下得去手。

所以說,什麼樣的人幹什麼樣的工作。

我灰心喪氣地去找到了劉德龍。

在喪屍研究所辦公室,劉德龍說:「你帶來的情報很重要,你得繼續卧底。」

我搖頭。

劉德龍說:「真不幹?」

「它們要我殺人。」我有些激動,「殺人啊大哥!聽說黑幫卧底因公嫖娼都要被處分的,何況是殺人!」

劉德龍思考了一會兒,說:「你跟我來。」

在一間武器室內,劉德龍指著台造型奇怪的多管槍說:「這是我們最新研發的速射槍,每一發子彈都能將人體撕成兩半,而它一分鐘能打出一百二十發子彈。這樣吧,你如果能在它面前堅持三分鐘,我就不勉強你。」

我:「……你恐嚇我。」

劉德龍:「你還不算笨。」

我:「……入職的時候你不是這個態度啊。」

「入職前我們是平等關係,入職後我們是上下級關係當然不一樣啦!你以為這裡是你想進就進想走就走的?!也就是中國沒有黑社會,不然我早就一刀捅死你了魂淡!現在立刻馬上去給我咬人!」

「……」

劉德龍給我安排了一名判了死刑的罪犯,逼著我咬死他。

好在那罪犯已經被打了麻醉,免得死前被嚇得太痛苦。

我在罪犯面前站了很久,還是下不了口,只好轉頭委屈地看著監刑。

劉德龍拿起了速射槍。

我有些哽咽,說:「他太丑了,能不能換個女的?畢竟我是第一次。」

劉德龍低頭看著速射槍。

當我尖牙刺破了人類的脖子,帶著溫熱的鮮血汩汩流進我的嘴裡,我才恍然明白:原來在喪屍咬人的那一瞬間,能回想起這一生最幸福的事。

而我腦海里浮現的畫面,竟然是我曾經朝九晚加班的日子。坑爹啊!

我想要做人,因為加班使我快樂。

不知不覺間,我已是渾身染血,淚流滿面。

十一

核心成員的入會儀式是在城外的一座遍布爛尾樓的廢棄工地。

那天晚上,我由王建國帶著到了那裡,才算是真正見識到了這個組織的恐怖。

工地周圍居然有許多喪屍犬看守巡邏,而在與人齊高的荒草中一道道陰冷的綠光時隱時現,也不知道潛伏著怎樣的危險。

工地中心燃著一堆篝火,成千上萬的喪屍們圍坐好幾圈,飄忽的火光將它們的臉照的陰晴不定。

整個現場沒有一絲嘈雜,只有柴火燃燒爆發的噼里啪啦聲,以及喪屍犬沉沉低吼。

我跟王建國在喪屍堆里找了個位置席地而坐,默默地等著大BOSS登場。

我心說就憑這組織的窮酸樣,規模就是再大十倍也就算個丐幫。

我正在腹誹,然後就聽見喪屍群中起了騷動,所有喪屍都起身往前擁擠,嘴裡嗷嗷地叫著。

維持秩序的喪屍在用力將它們往後推,嘴裡吼著:「冷靜點!都他媽冷靜點!你們這幫殭屍粉!」

但沒有一頭喪屍冷靜,都跟瘋了一樣嘶吼咆哮,有的甚至還打自己。

我夾在喪屍群中無法動彈,只能梗著脖子問同樣激動的王建國:「卧槽,什麼情況?!」

「老大來了!」

然後我就遠遠看見一名西裝革履、臉色蒼白的男子分開喪屍潮,緩步走入中心沖我們揮手示意。喪屍群沸騰得差點沒蒸發點,當場就有喪屍暈了過去。

「姬巴旦,除了你我們誰都不認!」

喪屍們帶著哭腔在那嘶吼,而我則百感交集,這名字特么一聽就是反派角色啊。

姬巴旦將兩手往下壓,連話都沒說一句,剛還跟怒海翻波的喪屍們便緩緩退潮,安靜地坐了下來,不過依舊是伸直了脖子,渾身顫抖。

這個在人類口中磨牙吮血,殺人如麻的喪屍暴恐組織的老大,其實看著不過就是個斯文的壯年男子,掛在臉上的笑容就沒消失過。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它好像我生前的老闆,一生只為詮釋了什麼叫做演技。

姬巴旦開口道:「首先,歡迎各位新進喪屍朋友加入我們的大家庭,從此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

掌聲如潮。

「外面,還有許許多多的喪屍兄弟們智慧未開,混混沌沌。它們終日食不果腹,被人類欺壓凌虐,我看在眼裡痛在心中。但我相信,我們終究會肩負我們的責任,帶領它們一起戰鬥,推翻人類的殘酷統治!」

掌聲,歡呼聲。

「我們選擇成為喪屍,便是選擇了一種生活態度。縱然如今我們與人類的戰鬥中趨於下風,但他們可以用槍炮打倒我們的肉體,卻不能磨滅我們的態度!因為,我們態度堅決面朝北,只待平地一聲雷!」

「吼啊!」

姬巴旦再次示意喪屍們安靜,微笑道:「很多新進來的家人也許並不是很懂我們這個家庭的進階模式,以及我們推翻人類的方式,現在在這裡,我跟大家說一下。」

「當你加入我們這個大家庭,發展三名喪屍,便是一級會員。而你發展的喪屍再各自發展三名會員,你便是二級會員。而當那九名會員再次各自發展三名喪屍,總共二十七名喪屍,你不但能得到一次進化的機會,更能成為一名組長!依次類推,當你手下的喪屍有了六萬九千八名的時候,你便站在喪屍的巔峰,那時候,逍遙人間,不在話下!」

喪屍們又激動的吼了起來,但姬巴旦說:「可我們從來不是為了一己私慾,所謂能力越大責任便越大。我們要的是,當我們回首往事的時候可以問心無愧的說一句,我把一生的精力與光陰都奉獻給了最偉大的事業——為喪屍的崛起而奮鬥!」

「吼啊!」

喪屍們在那激動地捶胸,而我則暗暗吐槽:「這不傳銷嗎?」

「報告大家長!」王建國胸口劇烈起伏著,指著我大聲道,「這位剛加入的家人對我們的理念並不認同。」

卧槽,還他媽有檢舉制度?

周圍的喪屍對我怒目而視,當場我就急了,連忙辯解道:「我不是不信,我我我……我只是覺得六萬九千八這個數量未必太大了吧?」

姬巴旦沖我微微一笑,說:「這位小兄弟不要害怕,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說什麼,沒事的。」然後又用鼓勵的眼神示意王建國繼續說下去。

王建國說:「不光他,我知道很多剛加入的家人們也在心底懷疑。但我要用我的親身經歷告訴大家一件事,我小時候喜歡掀女生的裙子,你們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我跟其它喪屍眼巴巴地等著他說下去。

王建國深呼吸了一口,鄭重道:「後來我長大了,就當了一名婦科醫生!這就是夢想的力量!」

喪屍們被王建國的機智深深打動,掌聲經久不息。

「所以我要告訴大家,要相信夢想!六萬九千八乍一看是個很龐大的數量,但我們可以定一個小目標,先殺他一萬個人!」

「對,先殺他一萬個人!」姬巴旦讚歎道。

「先定個小目標,殺他一萬個人!」其它喪屍也跟著吼。

受到老大表揚的王建國心情很激蕩,就算坐下來後都在那傻笑。

我忍不住湊過去問他:「你現在發展多少了?」

王建國一愣,想了想,道:「算上你,有一個了。」

嗯,夢想的力量。

十二

因為懷疑那晚的事讓姬巴旦等喪屍對我有了疑心,所以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安分守己,哪怕王建國拉我外出做事,我也以自身知識水平還不夠,要努力聽課的理由給拒絕了。

但沒想到,這幫貨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又到處發動恐怖襲擊,一時間平民傷亡慘重,城市人心惶惶。

我再見到劉德龍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他很憤怒:「這段時間是吃屎去了嗎?不但屁用沒起,還無法取得聯繫。你這是要造反吶?」

我叫起了冤:「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因為擔心喪屍那邊進化出了特異功能之類的,我身上連竊聽器都不敢裝,只能趁溜達的時候來見你。我這是冒了生命危險啊!「

劉德龍冷哼一聲,說:「這段時間為什麼喪屍恐怖襲擊的頻率越來越高?以前是一個月三次左右,現在是一周三次!」

我想了想,說:「可能快到年底了吧,畢竟績效KPI什麼的都得擺上檯面算一算了,不然發年終獎的時候就傻了。」

劉德龍覺得有道理,說:「之後那幫喪屍再有恐怖活動,你必須得提前來通風報信,不然再這麼搞下去,它們沒被端掉,我反而會。」

「難度很大。」我苦笑道,「我就一剛加入的小嘍啰,計劃的制定我根本沒資格參與。」

「廢物。」劉德龍在那罵,「你就不知道努力一點上位?」

我也罵:「職場是你說上位就上位的?你以為是演《杜拉拉升職記》?」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劉德龍這邊給我情報,讓我去干翻一些犯罪分子,以人頭戰績達到上位的目的。我總覺得這幫貨根本就是想讓我去幫他們干臟活。

根據群眾舉報,在城市郊外的某個倉庫,有伙人吸毒販毒,劉德龍打算讓我在他們吸毒吸到飄飄欲仙的時候結果他們。

不過我選擇帶上了王建國,雖然這貨那天打我小報告,但制度也得背一部分鍋。再加上我跟他也算老兄老弟了,有個朋友照應,總比單槍匹馬來得好。

於是我跟他興沖沖地就跑去收人頭。

結果到場就傻眼了,吸毒倒是沒錯,但是說好的幾個變成了他媽幾十個。

王建國站在門口表現得相當冷靜,轉頭看我說:「有一句媽賣批我一定要講,這特么是收人頭還是送人頭?」

但這幫人已經發現我們了,二話不說就撲了過來,張著嘴巴也不知道在叫些什麼。

王建國叫了聲跑,便轉身就沒影了。這貨因為當初的遭遇,進化的能力是速度,跑起來比香港記者還快。

我就不行了,還沒走兩步,就被側面一男的縱身撲倒在地,然後開始撕衣服……

「媽蛋!滾開,我還是第一次!」我一拳打飛了他,剛準備爬起來,又是一個撲到我身上,然後接連十幾個人飛身壓在我身上玩起了疊羅漢。

準備死的時候我都沒有這麼絕望啊!

就在這時,槍響了。

接著是人類的叫罵聲,亂槍響成了一片。

待我推開身上的人站起來的時候,整個倉庫血流成河,橫屍一地。

我感慨萬千,有後台就是不一樣啊。

這個時候王建國又急沖沖地跑了回來,還沒站穩就問:「你怎麼還不跑!」然後看見了慘烈現場,頓時驚呆了,「我去,你怎麼辦到的?牛逼啊!」

為了阻止王建國進一步詢問,我趕緊說:「人頭大部分歸你,這下能上位吧?」

王建國的彪炳戰功讓姬巴旦很是滿意,直接連升三級成了百人頭目。而我自然而然的成了他的二把手,代號小鑽風。

每次姬巴旦召開會議的時候,王建國等各個頭目紛紛坐在位置上,而我則背著手站在一邊,像極了浩南哥的小弟。

十三

成都火車東站廣場。

不管什麼時候,火車站的流動人口總是最多。五湖四海的人們在這裡進進出出,為了生計而不斷奔波。

一名戴著口罩,連帽衛衣的男子低著頭匆匆進入廣場。沒走幾步就讓一大媽給堵住了。

「帥哥,住旅館不?五十一晚,還有妹兒。」

男子沒理她,繞過她繼續朝里走。但大媽的步法實在巧妙,只用了一步,再次堵住了他。

「帥哥,住嘛,保證安逸。」

這次男子好像生氣了,一扯口罩露出獠牙就撲了過去。沒想到大媽一聲冷笑,徑直抓住它的手臂,便扔了出去。

而男子身邊的路人們也扯掉了口罩,竟然全都是喪屍。

喪屍們紛紛朝大媽撲了過去。

大媽一槍崩了面前的喪屍,大吼道:「說人話不殺!」

偌大的火車廣場人流密集,而其中陸陸續續有上百喪屍暴露了身份。周遭的人類並不驚慌,反倒是早有準備般紛紛掏出槍將喪屍射殺。

剩下的喪屍眼看情況不妙想要逃跑,而廣場外早已埋伏好的警察們一涌而出,將這幫喪屍當場擊斃。

而這一幕,最近幾天在城市的商城、醫院、停車場……不斷上演,喪屍們無一例外地中了埋伏。

夜晚,廢棄工地。

喪屍組織的頭目們坐在位置上激烈地爭吵,而我依舊只有站著聽的份兒。

最近政府那邊大規模的打擊喪屍行動,讓這個喪屍組織損失極為慘重。不少骨幹成員,甚至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爆了頭。這全都拜我通風報信所賜,其實我內心依然掙扎,雖然我很想變回人,可畢竟現在我是喪屍,我傷害的都是自己的同胞。

只是,如果不下狠心,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回到我以前的生活了。

形勢如此嚴峻,姬巴旦也就只好召開了座談會。不過會議開了半天的結果自然是毫無結果,不管做人做屍,領導們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整個會議過程,頭目里就兩個沒說話。一是姬巴旦,他一直只是認真地聽,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二就是王建國了,組織的每支隊伍都受到了打擊,就他的隊伍屁事沒有,這時候他哪敢說話。

「報復!一定要報復!」有喪屍頭目面紅耳赤地拍著桌子,「人類越是打擊我們,我們越是要報復!看誰狠得過誰!」

「對!」主戰派舉手贊成,「人類有句話說,『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喪屍之怒,阿胡阿克巴』!」

我忍不住看了這貨一眼,心想得記下它的樣子,讓劉德龍重點收拾他。

「還打什麼?」反對派說,「人類明顯早有準備,我們繼續行動,還不是送死!」

嗯,這喪屍到時候可以爭取一下。

「你怕死?你還是不是真正的喪屍?」主戰派罵道,眼睛卻看了看正在摳腳的王建國,「我懷疑你是人類的卧底!」

王建國急忙解釋道:「我只是運氣好而已啊!」

那喪屍頭目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一把揪住王建國,逼視道:「就你執行任務的時候順風順水,還敢說你不是二五仔?」

王建國連連擺手,情急之下說:「莫啊,莫啊,我不是二五仔啊!」

那喪屍頓時揪著王建國就沖姬巴旦道:「聽見沒有?廣東話都出來了!講廣東話的四川人就一定是二五仔!」

眾喪屍:「……」

王建國還想爭辯,我直接上前便一拳揍在那貨的臉上。畢竟王建國是我名義上的老大,我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說不過去。

我這一拳立時激發了內部矛盾,一群喪屍紛紛圍過來,摩拳擦掌互相恐嚇。再來點音樂就可以開始斗舞了。

眼看衝突即將爆發,一直沉默的姬巴旦冷冷道:「住手。」

「你自己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姬巴旦恨鐵不成鋼道,「跟人類又有什麼區別?」

衝突被壓了下去,姬巴旦宣布散會,卻單獨留下了我。

這讓我感覺很懵逼,同時也有種不好的預感。

待眾屍走了後,偌大的一層荒樓就只有一堆篝火在燃燒。姬巴旦站在空蕩蕩的窗前,望著外面的漆黑夜幕,沉默了一會兒道:「王建國能有你這麼個兄弟,確實是好運氣。」

反正他背對著我,於是我毫不猶豫地點頭。

「王建國這段時間能屢立大功,你背後付出了不少吧?」

瞬間,我如墮冰窟。

姬巴旦轉過身來,目光炯炯地看著我:「王建國加入組織這麼久,他是什麼能力我很清楚。」

我感覺自己呼吸都急促了,暗想難道暴露了?於是我暗中繃緊身子,準備先下手為強。

不過我心裡也清楚,喪屍世界強者為尊。姬巴旦能一句話就讓那些喪屍頭目不敢造次,肯定不是易於之輩。

只能拼了。

姬巴旦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常,繼續道:「我們組織可能成立了太久,久到了很多喪屍已經漸漸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喪屍是個絕望的群體,六萬九千八說得好聽,其實也不過是給了個渺茫的希望。」

我昧著良心道:「其實我還是很相信的,只要努力,就一定會實現。」

姬巴旦搖頭,「你跟他們不一樣,沒必要在我面前心口不一。對於外面的喪屍,有的時候我只能用這個理由去驅使他們抗爭。但你不笨,你根本就沒信過。」

「哪有。」我死不承認,「我做夢都想實現這個目標。」

姬巴旦再次笑了笑,說:「你很有趣。」

「喪屍與人類的戰爭中一直處於下風。」姬巴旦正色道,「也許之前我們取得了一些成績,但並不足以扭轉我們的劣勢。可很多喪屍反而膨脹了,竟然覺得人類威脅不大,竟然開始了內訌。」

「今天的事就是個例子,有的喪屍未必相信王建國是人類的卧底。但他們依舊這樣認為了。」姬巴旦有些悲哀,「也許喪屍是人所變,有些毛病永遠改不掉。」

我突然有些臉紅,心想我豈止是內訌,簡直就是出賣了自己的階級。

「喪屍是經不起內耗的。」姬巴旦說,「最近發生的事,對我們組織的打擊非常大。我們必須採取措施振奮士氣。」

大BOSS都這樣說了,我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問:「我能為組織做些什麼嗎?」

「你能力很強。」姬巴旦誇了我一句,道,「我會選擇一部分精銳喪屍跟我一起去對人類發動襲擊,此去九死一生,完全自願。」

這就是要讓我去送死了,猶豫再三,我終於點頭。

姬巴旦的計劃是帶我們晚上去春熙路發動襲擊,那裡遊人眾多,地形又較複雜,只要動手迅速,全身而退的幾率相當大。

行動那天,王建國那貨死皮賴臉地非要跟著去,我怎麼勸都不行。

姬巴旦計劃從春熙路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製造恐慌,引起混亂。

結果一到那就感覺不對,往常遊人如織,摩肩接踵的春熙路只有寥寥幾個人,並且主動跟我們保持著距離。

姬巴旦低聲道:「這裡戒嚴了,快走!」

於是我們一行十幾頭喪屍又匆匆朝外走,不過這時各個街道轉角處傳來整齊而又沉重的腳步聲,大批荷槍實彈的部隊現身,天空中有引擎轟鳴聲,直升機眨眼便至。

這種情況下,傻子都知道又他媽中了埋伏。

我叫了一聲:「媽蛋,咱們拼了吧!」然後嗷嗷地朝面前的軍隊衝去,我心想衝過去了我就安全了,軍隊那邊劉德龍早已打好招呼。

結果還沒跑兩步,就讓一隻手給拎了回去。

姬巴旦沉聲道:「別做無用功!」

我差點哭出聲來。

姬巴旦說:「我掩護你們,你們趁亂快跑!」

接著我就見眼前一花,軍隊的包圍圈頓時飛起了十幾個人。姬巴旦在人群中左突右沖,殺得人仰馬翻。我看局勢已經亂起來了,正想找個借口開溜,不想王建國卻怒吼:「拼了!」

然後喪屍的嚎叫聲與激烈的槍聲在城市的夜裡不斷交織。

十四

那一夜,姬巴旦憑一己之力殺出軍隊重圍,又接連返回為手下喪屍吸引火力,最後在漫天的火光中生死不知。

而我找到王建國的時候,他整個身子都被打殘了,躺在屍體堆里吊著最後一口氣喃喃自語:「我們被同類出賣了……為什麼喪屍還要自相殘殺,這跟人類有什麼區別……為什麼……」

我無言以對。

姬巴旦中了埋伏下落不明後,主和派主張贊避風頭,主戰派卻堅決要求報復。

喪屍組織一時間群龍無首,各自為戰。整個城市都燃起了戰火。

喪屍的混亂也引起了人類的騷亂,畢竟每天都有一大幫喪屍嗷嗷叫著玩自殺式攻擊,實在是疲於應付。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跟劉德龍再次見了面。

「準備怎麼安排我?」我說,「這座城市我是不想待了。」

劉德龍道:「你現在還不能走。」

「姬巴旦已經被你們幹掉了!」我有些急,「當初咱們說好的!如果你不能讓我變回人,就讓我走!」

「現在的情況有些失控。」劉德龍面色平靜,「我們沒料到姬巴旦身死後,那幫喪屍跟瘋了一樣。」

「你幹掉了人家老大,還不允許人家發瘋?」我冷笑,「我不管,反正我不幹了。」

劉德龍看著我,道:「上面已經決定,由你來當這個組織的老大。」

「what!你瘋了?」

劉德龍:「這是欽定,你沒法拒絕。」

這個時候多說無益,我反而冷靜了下來,說:「我資歷不夠,根本沒可能的。」

「我們自有安排。」

「老子只想好好做人。」

「你現在已經不是人了。」

「……」

十五

三天後,劉德龍安排我領著手下喪屍到了城市某個地點,撞破了組織內一名喪屍頭目與警察接頭的場面。

喪屍頭目臨死之前都在破口大罵劉德龍,而我則是一身冷汗。

我跟這個倒霉蛋的處境也許差點就互換了。

找出了內奸後,我在組織的地位水漲船高。而王建國已死,我自然成了一名頭目,正好王建國的隊伍,恰好是損失最小的。

我提議針對是否為前任首領姬巴旦報仇一事發起民主投票,這一舉動獲得了兩派支持。

一直以來,主戰派的呼聲十分高漲,畢竟喪屍對人類的仇恨算得上是刻骨銘心,沒想到投票結果卻讓喪屍大跌眼鏡,主和派以壓倒性票數勝利。

然後主戰派不幹了,要求重投。主和派肯定不答應,說你們之前叫得比誰都大聲,現在民意結果出來了,接受不了現實了?

我趁機發起剷除內奸的整風運動,口號是凡是主和的,未必全是卧底,但肯定會有卧底。

這個邏輯無懈可擊,於是獲得主戰派支持的我大力剷除異己,將主和派頭目們紛紛關了起來。

同時我號召組織內部的喪屍積極檢舉,為肅清內部作出貢獻。

於是喪屍們互相懷疑傾軋,每天都有火併的事情發生。就在喪屍內部打得腦漿子都出來的時候,我這個風頭無倆的頭目卻被抓了起來。

姬巴旦回來了。

「幹得不錯。」姬巴旦說,語氣也不知是嘲諷還是恐嚇。

我沒話可說,畢竟自己乾的事在電影里算是不折不扣的反派。

姬巴旦說:「一邊是喪屍,一邊是人類,你站在中間覺得到底哪一邊是高尚,哪一邊是齷蹉呢?」

至此,我心知肚明是暴露了,但我沒有恐懼,反而是憤怒。

「你早就知道我是卧底?!那你還讓王建國他們去送死!」

姬巴旦平靜道:「讓他們送死的人是你。」

姬巴旦繼續說:「一開始我懷疑的是大傻,就是跟警察接頭的那個。」

我心若死灰,暗想當反骨仔果然沒好下場。

於是我道:「準備多久殺我?」

「喪屍不內鬥。」姬巴旦搖頭,道,「這段時間,我暗中潛伏,發現你很有手腕,輕而易舉就將組織給顛覆了。而對於喪屍來說,人類最恐怖的不是武器,而是他們的智慧。所以我需要你這種人才去與人類周旋。」

「啥意思?」我蒙圈了。

姬巴旦微微一笑,說:「無間道。」

「還是給我個痛快吧。」

「給我個理由。」

「我就是不想上班才成喪屍,我只想輕輕鬆鬆的活著,結果現在又是卧底又是無間道的,不如死了算了。」

「你沒得選。」

「那你讓我說個毛的理由!」

姬巴旦說:「按照你們的計劃,今天組織內成員會聚集在這裡誓師為我報仇,然後人類派大軍來將我們一網打盡。」

我震驚地看著他。

「這裡大軍集結,必有地方空虛。今晚,這座城市將被血洗。」姬巴旦的聲音猶如魔鬼,他緩緩道:「而你,將會點燃人類與喪屍全面戰爭的第一把火。」

「吼!」

突有無數喪屍嘶吼如滾雷,震撼蒼穹。

我去,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加班,好好聽老闆的話!

老子要加班,不要編製、不要五險一金、不要住房了!

老子不想幹了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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