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媽媽談話錄(一)

一年前,我開始記錄我媽跟我的日常對話。她有一顆赤子之心,妙語連珠,談吐又有趣又辛辣。可惜我從去年八月起就去異國上學了,跟她聚少離多。可就是這樣,還是積攢下幾十條箴言。有時想家了,就在被窩裡掏出手機看看,笑得渾身顫抖,然後再悄悄哭一陣。

有些可能初讀並不好笑,那是因為我難以再現她惟妙惟肖的神態和語氣。有些可能讀之有些低俗,屎尿屁,下三路,但人活一世,不就圖個百無禁忌。要是在家還端著,那就未免有點太累了。

一. 袋鼠媽媽

有首兒歌叫《袋鼠媽媽有個袋袋》。我跟我爹一樣,在家沒事喜歡瞎哼哼。如廁也唱,刷碗也唱。有天我唱著「袋鼠媽媽袋鼠媽媽有個袋袋,袋袋就是為了...」

人家原詞是「袋袋就是為了保護乖乖」。

我媽幽幽地接了一句「裝更多的錢財」。

二. 養豬

我的屋子常年雜亂,我媽痛心疾首,數落我道:「那樣的屋子,那樣的屋子養豬都會得豬瘟的!」

三.

剛到波士頓時,我會的那點單詞就夠我媽辭彙量的一個零頭。人家畢竟是英語系畢業的。但四年高中下來,她老人家也不免偶爾問我幾個詞。某日,我稍微啟發了她一下,沾沾自喜,自誇說:「我是你的小活詞典啊。」

我媽不太服氣,回道:「你是我的小活刺蝟。」

想想還是覺得上不來氣,加了一句:「你是我的小活祖宗。」

四.

我媽看到朋友圈裡有人大談抵制日貨美貨,冷笑一聲,道:「我不抵制日貨,也不抵制美貨。我抵制蠢貨。」

五.

我和我媽都有點春季花粉過敏,一到三四月份就眼神朦朧,迎風流淚。有好心的阿姨贊助了我倆一瓶沖洗眼周的鹽水。

我媽笑了。我問她為什麼,她說以前見過別人用洗眼液,拿了兩個玻璃杯,分別兌滿水,然後分別把兩隻眼睛泡進兩個杯子里。

她一想像那情狀,就開始發笑,然後就大打噴嚏,淚流滿面。

六.

我問媽媽如何看待「有人打你的右臉,就把左臉也伸過去一起由他打」這句話。我媽冷哼一聲:「誰敢打我的左臉,我就把他的左臉和右臉打成一張臉。」

七.

我家的房子結構狹長,最裡屋和最外屋之間差著一條幽深的走廊。有天,我在最外屋的客廳看書,聽到我媽在最裡屋的卧室凄厲地大喊我。

我嚇了一大跳,以為她哪裡不舒服,就百米衝刺。衝進我媽的卧室後,卻見到她懶懶地躺在床上,伸出一根食指,點點自己頭上的窗戶。

我很憤怒:「你把我千里迢迢地調過來就是為了幫你關頭上的一扇窗戶?」

我媽:「外面這麼冷,我的手可伸不出被窩啊。」

我抬手幫她關窗子。我媽訕訕地誇我:「我的小狗狗跑得好快啊。」

八.

我倆人走在街上,飄來一陣異味。我和我媽嗅了嗅,我斷言是中國餐廳的香油味,我媽非說是臭鼬的屁味。

我堅持。

我媽嘲諷我:「不如你養只臭鼬,調冷盤就不用香油了。」

九.

餃子沒煮透,半生。我媽吃了一口,皺眉:「豬在裡頭吱吱叫。」

十.

我戳著媽媽脖子上的疣,問她:「你是怎麼長出瘊子的呢?」

我媽從書里移開目光,瞟了我一眼,反問:「我是怎麼生出猴子的呢?」

十一.

我媽怒斥我是白眼狼,狼且白眼,兩隻小白眼睛,一個小白鼻子。

十二.

還是過敏季鬧的。有一天,我媽在家裡發現了兩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於是兌在一起燒開,沖了上好的金駿眉,咂摸咂摸有點咸。又喝了幾口,噴出去了,反應過來,是那瓶倒霉的洗眼鹽水!

十三.

我大一要去義大利念,在家口出狂言,說要一邊學義大利語,一邊學日語。

我媽接了一句,你不如再學學德語,軸心國的語言就全了,回來一個小法西斯。

十四.

我媽在網上看了張照片,笑得前仰後合。我湊過去,照片里一瓶香水,上書三個大字:大麻花。

這說的是大麻,那種致幻植物中提純出的香精。

我媽笑夠了,評價道:「天津人的最愛。」

十五.

我手臂上毛髮重,我媽說要買個梳子專門給我梳汗毛,還說要把這個典故記下來,別人看了之後都覺得我跟魯智深似的,前後左右都長滿了護心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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