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從中泰路東段向西行駛4公里,轉入麓山大道三段,在第二個路口右轉,駛入一條兩旁植滿榕樹的小路,很快便能看見一個漂亮的小池塘。趙石把車停進池塘邊的停車位,下車便聽見此起彼伏的狗叫聲。

大白從副座跳下,不時抬頭看趙石,沖著狗吠聲來源處興奮地吼幾聲,表示道:我來啦!一陣猛搖尾巴。

這裡是位於華陽區的銀寵中心,是所寵物學校,也是個培育優質犬種的基地,同時還設置了專供流浪貓狗救助的區域,在成都頗具名氣。當然,這裡還是大白的母校。

趙石和林楓到美國度蜜月那會,曾把大白寄存在此。那時銀寵中心才成立不久,身兼數職的老闆穆銀崴說既然要寄存,不如讓他學點什麼吧,一歲的狗狗,很適合訓練。

趙石對此一竅不通。「養狗還要訓練呀。」

陪同的林楓瞪了他一眼,其實她也是在網上看了廣告才知道還有狗學校,關於狗狗的訓練並不比趙石清楚多少。他倆只是把大白當孩子對待。

「是的,可以讓他學會很多東西,改掉一些壞毛病,在平時的生活中也更懂得分寸。當然,我覺得最重要的是,訓練能讓狗狗更懂主人,增進你們之間的感情。」

「噢!」趙石倒不在乎大白能學會什麼,只是有個毛病讓他頭疼:大白會吃便便。他以為「狗改不了吃屎」只是句罵人的話,沒想到大白真的會吃,還特別愛吃。帶他出去遛彎的時候,有時候拉都拉不住。懂得在廁所拉粑粑的他,會趁趙石不注意偷偷吃掉。

趙石說出自己的困擾。

「這個很簡單。」穆銀崴道。

「真的?」趙石心想,這傢伙不會是為了推銷,胡亂吹牛吧。網上說的所有辦法他都試過了,有一次還動手打了大白。此後大白當著他的面不敢吃,但稍不留神,還是照吃不誤。

報讀的費用雖然有點高,但仍在承受範圍內,趙石正猶豫不決時,林楓做出了決定。「哎呀,試試嘛,沒準真的可以呢?」

「那就拜託你們了。」趙石並未對此報以信心,只希望大白能在這裡過得舒服就好。

結果回來後發現大白不僅學會了很多動作,似乎也變得更聰明了,能迅速明白趙石的指示,簡直就像個小人兒。最重要的是,他不再吃便便,甚至每次看到都一臉嫌惡的樣子,躲得遠遠的,跟之前判若兩狗。

「太神奇了。」一個月後,耿直的趙石特地前來道謝。還專門送來了錦旗。

「沒什麼,大白是只非常聰明的狗狗。」穆銀崴露出笑容,這種訝異的表情他想必已見得太多,不過特地跑來送錦旗的,趙石還是第一個。

銀寵中心的大門設在池塘邊,從大門進去後便是幼寵區,顧客一進去馬上會看見一群肉乎乎的小奶狗,穆銀崴稱這樣可以迅速挾持顧客的愛心。池塘的另一邊是一片竹林,那是顧客的招待區。第二次去的時候,趙石和穆銀崴坐在午後的涼風裡喝了半天的茶。他發現穆銀崴也是偵探小說的愛好者,這種話題趙石一旦聊起就停不下來。

「在英國讀大學的時候,我常跑到牛津聽各種講座,那些傢伙對偵探推理的迷戀程度,可不是你我能想像的。」

趙石沒想到,坐在眼前的這個傢伙居然是個富二代。他父親是某集團公司的大股東,母親擁有自己的律師所。本科和碩士都在英國完成。父親自然希望穆銀崴能繼承他的事業,但這傢伙一意孤行地跑來成都,為了理想,執著得令家人髮指。

「從小我就討厭他們人前人後那一套。」趙石和哥哥一樣不善言談,但哥哥總面目猙獰,而趙石給人以傾訴的慾望。穆銀崴不停地給趙石沏茶,不知不覺說起了他的事。「人的各種虛偽,我才這麼點高的時候就看膩了。十歲生日,父親給我買了一隻金毛,現在想想,大概從那時起,我的人生冥冥中便已有了安排。那時的我和現在可不一樣,敏感又不愛說話,沒什麼朋友,毛毛成了我唯一的夥伴。說是情同手足也毫不過分。」

後來他在英國讀大學時接到母親電話——毛毛被一輛汽車碾死在路邊。母親說毛毛已經太老,耳朵也聾了,看到汽車時,他根本來不及閃躲。「只是一瞬間的事,毛毛走得不痛苦。」母親安慰道,但穆銀崴還是備受打擊,在他內心深處,毛毛甚至比父母重要。

他開始不吃不喝,躲在被窩裡壓抑著痛苦。被同學發現後,他被送到了學校的心理諮詢室。

「結果發現,開導我的醫生竟然是個馴狗師。他聽完我的遭遇後,邀請我到他的基地,希望我能成為他的助手。大概從那時起,我就決定回國後要幹什麼了。」

不出所料,聽完他的想法後,一場父子大戰在所難免。父親甚至威脅說要斷絕關係,穆銀崴說好吧,回房收拾行李,然後南下。靠自己的一點積蓄和母親偷偷的資助,開始四處尋找合適的地方。

「知道我為什麼能讓大白輕易改掉陋習嘛?因為我能聽懂狗的聲音。我不僅能聽懂,還能運用他們的語言。我只要告訴大白,這是讓你爸爸媽媽噁心的東西就可以了。」穆銀崴看著趙石瞠目結舌的表情,「第一次來的時候,你也是這副表情,事實證明你錯了。這算是個秘密吧,沒什麼人知道,因為大多數人都不願意接受異乎尋常的事。一旦說出去,他們也許會把我當成裝神弄鬼的神棍,我的事業就玩完了。但這是事實,在英國的時候我就發現了,開導我的醫生說雖然罕見,但並非僅有。他說這恰恰說明一切,上帝賦予你能力,上帝指引你的路。這才使我下定了決心。」

林楓屬於穆銀崴說的大多數人,所以趙石從未將此事向其說起,因為其實他自己也不怎麼信。但這次前來,趙石希望能得到穆銀崴的幫助。既然大白能在第一時間看出破綻,且如此堅定他的判斷,那麼趙石相信,自己的感覺也絕非臆想,他想知道,林楓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回來的第一天,林楓受到了嚴重的驚嚇,她無法理解也不知如何是好。同樣困惑的趙石安慰道,大白也許只是過於亢奮,明天應該就沒事了。確實,這是林楓獨自外出時間最長的一次,整整七天,但這樣的解釋趙石連自己都不信。到了晚上,被關在陽台的大白終於消停,趙石吐了口氣說:「看吧,明天就好了。」林楓也放下心來,洗了個熱水澡,然後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看小說。

沒想到第二天林楓一露面,大白如同看見不名的野獸般嘶吼起來,邊吼邊退到陽台的角落。

「不如先寄存在穆銀崴那吧,他們有專業的寵醫,看看大白究竟怎麼了。」趙石建議道。沒想到的是,林楓馬上答應了。若是從前,她肯定捨不得,會猶豫再三。

趙石感覺,林楓在害怕。她怕不不止是大白的性情大變,而是彷彿她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大白會隨時將其揭穿。

助手為趙石沏茶,請他稍等,穆銀崴正在產區工作。「其實已經醫生已經查看過了,老闆還是不放心,每次都要親自去再看一遍。」

「沒關係,我不趕時間。」趙石為此特地請了公休假。

助手拍拍大白的腦門,轉身離去。看著大白咧開大嘴呼哧呼哧喘氣的傻樣子,很難想像兩天前他看見林楓進門的那副模樣。趙石甚至懷疑,那是否只是他的想像,實際上並沒有真實發生。

林楓這次出行,說是公司的突然安排,可早在半個月前,她就多次提到這件事。

「十二月底我可能要出去一趟哦。」

「去哪?」

「我也不清楚,同事聽到風聲說公司上頭有計劃,可能要派幾個人出去。」

「年末都準備放假了,派你們出去幹什麼噢?」

「哎呀,也不一定會有我,只是聽到了這樣的消息而已。」

雖然是這麼說,但同樣的事她提了好幾次,現在想起來,大概是要給趙石打預防針吧:十二月底我很有可能會出去哦。

在趙石看來,這完全沒有必要。林楓肯定知道,她工作上的事,趙石是百分百支持的。這樣一來,趙石反倒會覺得,其實林楓一早就知道自己會出去,她這樣做是為了讓出差這件事變得自然,可現在恰恰變成了讓趙石產生懷疑的原因。

另外還有件事也頗為奇怪,出差時間是一周,但前五天趙石根本無法聯繫到林楓。林楓說那個地方信號不好,而且工作會很累,索性就把手機關了,等第六天到了市區再聯繫好了。趙石說,大理的信號再怎麼差也能聯繫吧。

「我們要去的是深山區,那裡沒信號的。」

「你都還沒去,怎麼知道沒信號噢?」

「探風的人說的,我先告訴你嘛,萬一到時候你聯繫不到我,瞎著急怎麼辦?」

趙石想說,去那種地方,團隊肯定會帶衛星手機呀,用衛星手機報個平安總可以吧。但這時林楓已經抵達大理,打過去時手機果然已關機。

第六天林楓終於來電,電話里的她聲音怪怪的,像大病初癒的人。當時趙石也沒在意,心想肯定是太累了。現在想起來,體力的透支可以通過睡眠補回來呀,怎麼聲音會如此綿軟無力。而等到趙石去接她回家時,發現她精力充沛,簡直像變了一個人。

正想著,大白站起來,尾巴在趙石膝蓋上掃來掃去,差點把茶几上的杯子甩飛。

「好久不見,找我啥事呀!」一聽這東北口音就知道來人是誰。穆銀崴身高一米七五,愛穿寬大的衛衣和牛仔褲,到哪都戴頂嘻哈帽,不明真相的群眾肯定以為是個跳街舞的。

「忙嗎?」趙石起身伸手。

「忙倒不是很忙,在跟朋友打賭,準備花一個月時間把三隻哈士奇訓練成軍犬級別。」他看出趙石神情凝重,直接問道:「怎麼啦,有事你就說撒。」

「是這樣的。」趙石把那天大白的狀況一五一十告訴了穆銀崴,省去他疑慮的部分。

「你是說她出差回來後,大白就變成這樣了?之前大白一直很正常?」

「嗯,除了因為想林楓有點悶悶不樂外,很正常,身體也很健康。」

「我來問問他想干哈。」

穆銀崴蹲下,把臉貼到大白腦袋一側,嘴唇一張一合,細聲說著什麼。

原本還興沖沖,看起來心情頗佳的大白忽然轉動眼白,露出畏懼的目光,從喉嚨深處發出嘶啞的低吼聲。

「當時第一眼看到林楓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大白聽到「林楓」二字,一下子趴在地上,把大腦瓜子枕著在前腿上。

穆銀崴站起來,看著頃刻間變得病怏怏的大白,遺憾地說:「他什麼也不肯說。」

「什麼也不說?」

「暫時是這樣。要不你把他留下,我先讓醫生檢查他的身體,過兩天我再問一問。」

「他剛才是怎麼了?」

「恐懼,這是動物面臨恐懼時最原始的反應之一。但這不是遇到了天敵或更強大敵人的反應,而是遇到了無法理解的東西,就像我們害怕的未知之物,裡面夾雜著焦慮和警惕。」

「現在呢?」趙石蹲下,盯著大白低垂的睫毛,他想念林楓時就是這副模樣。

「大概在想念誰吧。你放心好了,我會幫你查個水落石出。這傢伙會沒事的。」

果然,大白還在想念林楓。

可如果那天趙石從機場帶回來的人不是林楓,又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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