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張之亂
就在陶謙躲在郯縣城內惶惶不可終日之時,徐州土地上的這場浩劫迎來了轉機:陳留郡太守張邈聯合呂布奪取了兗州!
消息傳到曹操處時,曹操還在襄賁縣盤算著如何攻破郯縣,眼見兗州情況緊急,曹操只能立刻放棄徐州,返回兗州。
呂布本無入主兗州的想法,最初的算盤無非期望在關東軍閥中找個好靠山以躲避長安朝廷(李傕)的通緝,而此時主動聯絡他入主兗州的卻是曹操最信任的兩人:張邈、陳宮。
多年後,官渡之戰爆發伊始,陳琳在《討曹檄文》中提及此事,說是曹操在兗州殺害陳留名士邊讓所導致下屬離心離德。
陳志《袁紹傳》裴注《魏氏春秋》:而(曹)操遂乘資跋扈,肆行酷烈,割剝元元,殘賢害善。故九江太守邊讓,英才儁逸,天下知名,以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首被梟縣之戮,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於徐方,地奪於呂布,彷徨東裔,蹈據無所。
范書《邊讓傳》中則說:前任九江郡太守、陳留名士邊讓仗著名望才氣多次譏諷曹操,後來有陳留人向曹操誣告邊讓,曹操指示陳留郡府(張邈)將邊讓定罪殺害。
范書《邊讓傳》:初平中,王室大亂,(揚州九江郡太守)(邊)讓去官還家。恃才氣,不屈曹操,多輕侮之言。建安中,其鄉人有構讓於操,操告郡就殺之。
——本傳說此事為建安年間事,當誤。首先過不了陳琳檄文這一關,其次曹操在建安初注重養名,禰衡尚可活,也絕不會殺邊讓。《太平御覽》引《邊讓別傳》說孔融向曹操舉薦邊讓事,並沒有時間標註,解讀成「北海相孔融向兗州刺史曹操舉薦邊讓」亦可。
在我看來,這應該只是原因之一,仔細分析,還有個原因可以探討。
要知道:當初兗州官員迎曹操的原始動機是求曹操能給兗州帶來安全、穩定,如今豫州人曹操為了一己私仇,屠戮徐州軍民,結果引起兗州與徐州結怨,顯然討伐徐州事與兗州人願望背離。
如此,兗州人對曹操喪失了信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對於陳宮來說,當初陳宮作為曹操幕僚並主動牽線,說服州府官員迎曹操入主兗州,他的願望無非是寄希望曹操能成為平定天下,成就「霸王之業」,可是如今,陳宮對執念復仇的曹操失望了。
對於張邈來說,無非是他對目前自身地位的不滿,雖然曹操對自己親待有加,但是仍然不能消除自己對袁紹的顧忌。
例如我在前文推測的:曹操聯合泰山郡胡母氏族人誅滅王匡,很可能是袁紹的授意。王匡離開河內郡後,在泰山郡徵兵後是準備投奔張邈的,可見這兩位黨錮名士的私交不錯。如今王匡已死,這種同室操戈的局面,讓張邈對曹操又多了一份顧忌。
就在曹操二伐徐州之時,兩州矛盾繼續惡化,大軍在外,勝負未卜,陳宮和張邈的合謀很快得到大部分兗州各地政府官員的響應。
於是,流亡在外的呂布成了陳宮、張邈推舉的「兗州刺史」。呂布也毫不含糊,領兵直奔鄄城。同時,張邈派出使者劉翊搶先一步向鎮守鄄城的荀彧傳話:「呂將軍(呂布)前來幫助曹使君(曹操)來打陶謙的,請你安排好食物招待他的軍隊。」
對此,眾人都覺得疑惑,荀彧直覺敏銳的判斷出張邈和呂布是要奪取鄄城!於是,荀彧下令守城將士嚴陣以待,並派人去召東郡太守夏侯惇增援。
陳志《荀彧傳》:興平元年,太祖征陶謙,任(荀)彧留事。會張邈、陳宮以兗州反,潛迎呂布。布既至,邈乃使劉翊告彧曰:「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其軍食。」眾疑惑。彧知邈為亂,即勒兵設備,馳召東郡太守夏侯惇,而兗州諸城皆應布矣。
夏侯惇聽聞變故,則率輕兵趕赴鄄城,途中遭遇呂布軍,也不戀戰,呂布不費吹灰之力便佔了濮陽,得了輜重。
呂布又派出部將假裝投奔夏侯惇,入了軍營後,將夏侯惇劫持,索要財物,夏侯惇部將韓浩安撫好各軍營將官,再去面見劫持者,甚至氣勢洶洶的宣告對方是犯了死罪,最終劫持者被嚇破了膽,束手就擒(這波劫匪是我見過最差勁的一批人)。
陳志《夏侯惇傳》:太祖征陶謙,留惇守濮陽。張邈叛迎呂布,太祖家在鄄城,惇輕軍往赴,適與布會,交戰,布退還,遂入濮陽,襲得惇軍輜重。遣將偽降,共執持惇,責以寶貨,惇軍中震恐。惇將韓浩乃勒兵屯惇營門,召軍吏諸將,皆案甲當部不得動,諸營乃定。遂詣惇所,叱持質者曰:「汝等凶逆,乃敢執劫大將軍,復慾望生邪!且吾受命討賊,寧能以一將軍之故,而縱汝乎?」因涕泣謂惇曰:「當奈國法何!」促召兵擊持質者。持質者惶遽叩頭,言「我但欲乞資用去耳」!浩數責,皆斬之。
夏侯惇抵達鄄城後,當夜誅殺意欲反叛,與張邈、陳宮通謀的數十人(應該都是兗州人),剩下的都是曹操的心腹之人了。
此時,豫州刺史郭貢(應該是長安朝廷任命的)率數萬人馬也抵達鄄城之下,有傳言說郭貢也是來幫呂布奪城的,城內的人都惶恐不已。
郭貢求見荀彧,夏侯惇等人勸阻荀彧不可親至,荀彧說:「郭貢和張邈沒有什麼交情,這次他來的匆忙,應該沒有下定決心奪城,不如讓我去說服他,即便他不能幫我們,至少我也能讓他保持中立,如果我們懷疑排斥他,我擔心反而會激怒他奪城。」
果然,郭貢見過荀彧,見他絲毫不畏懼,便認為鄄城守備森嚴,沒有機會奪城,便引兵而去。
陳志《荀彧傳》:時太祖悉軍攻謙,留守兵少,而督將大吏多與(張)邈、(陳)宮通謀。惇至,其夜誅謀叛者數十人,眾乃定。豫州刺史郭貢帥眾數萬來至城下,或言與呂布同謀,眾甚懼。貢求見彧,彧將往。惇等曰:「君,一州鎮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貢與邈等,分非素結也,今來速,計必未定;及其未定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將怒而成計。」貢見彧無懼意,謂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
郭貢走後,荀彧又從呂布軍投降者口中得知:陳宮帶兵從濮陽渡河至東武陽(陳宮為東武陽人),意欲渡河攻克東阿縣(縣令棗祗,潁川人,曹操心腹),泛嶷率軍攻打范縣(縣令靳允)。荀彧與壽張縣令程昱商議之後,由程昱前去安撫這三個縣城。
程昱先抵達范縣,對縣令靳允說:「我聽說呂布已經抓了你的母親、弟弟、妻子兒女,但是如今天下大亂,選擇能平定天下的英雄才是正確的選擇,你看看張邈、陳宮推舉的呂布是什麼樣的人?他是能成大事的人嗎?曹使君不知道比他高到哪裡去了!你只要守好范縣,我去守東阿縣,這樣田單的功績(田單守齊國兩城,反敗燕軍)就可以重現了!你是要配合我呢,還是去追隨呂布最終母子敗亡呢?願你認真考慮後果吧!」
靳允流淚承諾:「我不敢有二心!」
當時,泛嶷已經抵達范縣,靳允召見泛嶷,用伏兵將其刺殺,然後返回縣城拒守。
程昱又派出騎兵佔據蒼亭渡口,如此,陳宮無法渡河。
程昱再抵達東阿,與縣令棗祗一同堅守縣城,等待曹操回師。
陳志《程昱傳》:(呂)布軍降者,言陳宮欲自將兵取東阿,又使泛嶷取范,吏民皆恐。(荀)彧謂(程)昱曰:「今兗州反,唯有此三城。宮等以重兵臨之,非有以深結其心,三城必動。君,民之望也,歸而說之,殆可!」昱乃歸,過范,說其令靳允曰:「聞呂布執君母弟妻子,孝子誠不可為心!今天下大亂,英雄並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亂者,此智者所詳擇也。得主者昌,失主者亡。陳宮叛迎呂布而百城皆應,似能有為,然以君觀之,布何如人哉!夫布,粗中少親,剛而無禮,匹夫之雄耳。宮等以勢假合,不能相君也。兵雖眾,終必無成。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君必固范,我守東阿,則田單之功可立也。孰與違忠從惡而母子俱亡乎?唯君詳慮之!」允流涕曰:「不敢有二心。」時泛嶷已在縣,允乃見嶷,伏兵刺殺之,歸勒兵守。昱又遣別騎絕倉亭津,陳宮至,不得渡。昱至東阿,東阿令棗祗已率厲吏民,拒城堅守。
再說曹操那邊,聽聞兗州變故,便即刻撤軍。別駕從事畢諶正跟隨曹操出征,他的母親、弟弟、妻子、兒子均被張邈軟禁,曹操對畢諶說:「你的母親在張邈那邊,你可以離我而去吧!」畢諶聞言,趕緊磕頭表示自己絕無二心,曹操感動流淚,扶起畢諶,向其致謝。不料,畢諶轉身出門後就偷偷逃走投奔張邈去了!
曹操又想到自己舉薦的孝廉魏種是個人才,感慨道:「看來(在兗州人中)只有魏種不會離我而去了!」結果,很快有人報告:魏種也跑了!曹操氣的賭咒道:「好你個魏種!有本事你往南跑到越地,往北跑到胡地,我才饒過你!」
陳志《武帝紀》:初,公(曹操)為兗州,以東平畢諶為別駕。張邈之叛也,邈劫諶母弟妻子;公謝遣之,曰:「卿老母在彼,可去。」諶頓首無二心,公嘉之,為之流涕。既出,遂亡歸。
陳志《武帝紀》:初,公(曹操)舉(魏)種孝廉。兗州叛,公曰:「唯魏種且不棄孤也。」及聞種走,公怒曰:「種不南走越、北走胡,不置汝也!」
約在四月,曹操才抵達鄄城,見過前來迎接的荀彧、程昱、薛悌等人,曹操淚流滿面,明白剩下迎接他的人才是真心對待自己的人。
曹操拉著程昱的手,感動的說:「這次多虧了你啊!否則我真的無處可歸了!」並表奏程昱為東平國相,屯兵於范縣(協助靳允)。按《魏書》記載,程昱原名程立,此時才由曹操幫他更名程昱。
陳志《程昱傳》:太祖還,執(程)昱手曰:「微子之力,吾無所歸矣。」乃表昱為東平相,屯范。
陳志《程昱傳》:裴注引《魏書》:(程)昱少時常夢上泰山,兩手捧日。昱私異之,以語荀彧。及兗州反,賴昱得完三城。於是彧以昱夢白太祖。太祖曰:「卿當終為吾腹心。」昱本名立,太祖乃加其上「日」,更名昱也。
當然,程昱只不過是兗州官吏中忠誠於曹操的的佼佼者,其他沒有背叛的兗州官吏還有從事薛悌,毛玠、滿寵、呂虔、王思、郤嘉等人,不用說,曹操對這些兗州人從此是當成心腹看待的。至於陳宮、張邈、畢諶、魏種、許汜、王楷、徐翕、毛暉這些人,曹操真是又愛又恨,「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曹操又聽說韓浩解救夏侯惇的事,稱讚韓浩說:「不顧人質,直接進攻劫匪這樣的處理方法是可以永遠流傳的!」並下令此後遇到同類事件,就按韓浩的方法處理。
陳志《夏侯惇傳》:(夏侯)惇既免,太祖聞之,謂(韓)浩曰:「卿此可為萬世法。」乃著令,自今已後有持質者,皆當並擊,勿顧質。由是劫質者遂絕。
其實,韓浩這種處理方式是有先例的。
光和二年(179年),曹操的老熟人,東漢名臣橋玄的十歲小兒子被三名綁匪劫持了,然後向橋玄敲詐錢財。司隸校尉陽球聞訊後帶著一大幫官軍前來捉拿綁匪,由於擔心怕傷害了橋玄兒子,官軍僅僅是包圍了閣樓,不敢進攻。橋玄則說:「這些綁匪膽大妄為,我怎麼能因兒子的性命而縱容國賊呢!」於是陽球下令攻擊,綁匪和橋玄的兒子都死了。
橋玄為此上書皇帝劉宏,請求昭告天下:「以後凡是有綁架案,官府都可將人質一併殺死,不得用錢財換取人質性命,這樣會讓壞人有利可圖而繼續作案。」劉宏聽從。
范書《橋玄傳》:(橋)玄少子十歲,獨游門次,卒有三人持杖劫執之,入舍登樓,就玄求貨,玄不與。有頃,司隸校尉陽球率河南尹、洛陽令圍守玄家。球等恐並殺其子,未欲迫之。玄瞋目呼曰:「奸人無狀,玄豈以一子之命而縱國賊乎!」促令兵進。於是攻之,玄子亦死。玄乃詣闕謝罪,乞下天下:「凡有劫質,皆並殺之,不得贖以財寶,開張奸路。」詔書下其章。
這種處理綁架案的方法顯然與現代價值觀是有衝突的,如今社會是以「人命無價」為基礎的。
范曄評價道:「初自安帝以後,法禁稍弛,京師劫質,不避豪貴,自是遂絕。」柏楊對此嗤之以鼻,認為這是睜眼說瞎話論調,歷史上的綁架案可從來沒有消失過。我倒是認為,范曄的「遂絕」只是一時現象,一旦這個法規不被執行,一切又會回復原貌。
孫盛評價夏侯惇這件事時,也提到在漢光武帝(劉秀)建武九年(33年)時,有綁匪綁架了陰麗華的母親鄧氏和弟弟陰?,官軍就直接進攻綁匪導致鄧氏與陰?身亡。
陳志《夏侯惇傳》裴注引孫盛曰:案光武紀,建武九年,盜劫陰貴人母弟,吏以不得拘質迫盜,盜遂殺之也。然則合擊者,乃古制也。自安、順已降,政教陵遲,勢質不避王公,而有司莫能遵奉國憲者,(韓)浩始復斬之,故魏武(曹操)嘉焉。
可見,自東漢開國以來,國家法律就是以「強攻綁匪不顧人質」為常制的,只不過後來很多當事人寧願掏錢息事寧人,以至於這種制度逐漸不被執行,橋玄則是以犧牲親子作則,重提古制,而曹操也是贊同這種制度的。
當然,相對於鄧氏、陰?和橋玄少子罹難,夏侯惇的運氣實在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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