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評少年中國評論——精英主義與社會主義運動中的機會主義

針對筆者上一篇文章，黑牛回應了洋洋洒洒的一篇雄文《是小資，還是腦力勞動無產者》。可惜通篇文章硬傷百出，卻自以為是「創新」了馬克思主義。 黑牛認為，筆者的文章「講道德，講理想，有覺醒，還有對工人運動的展望，慷慨激昂，內容豐富，但唯獨缺少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而缺少的原因是筆者沒有看到知識分子無產化以及體力工人腦力化的歷史趨勢，因而忽略了腦力無產者這個群體在社會主義運動中的作用。在黑牛看來，在資本主義條件下，機器的使用和自動化的推廣，史無前例地提高了腦力勞動在工人階級中的總比。因而雖然目前工人階級的大多數仍然是從事體力勞動的工人，但是未來從事體力與腦力相結合或者純腦力勞動的技術工人將會成為主流。無產階級隊伍由以體力工人為主發展為包括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兩支基本力量的隊伍，進一步向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結合併以腦力勞動為主的方向轉化。 黑牛對腦力無產者的闡述，恰恰表明了其對馬克思主義和資本主義發展趨勢的驚人的無知。在資本主義產生之前，在行會中勞動的小手工業者都既是體力勞動者又是腦力勞動者，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是統一的。當時西歐的手工藝人為了有能力從事生產，必須要學習許多那個時代的科學知識，要學習數學，要學習物理學和工程製圖。即使在資本主義發展早期，工人階級也表現出了對知識和腦力勞動的極大興趣，倫敦工人甚至組建了自己的數學學會。在這種情況下，掌握生產技術的熟練工人對工廠內的運作有相對比較大的控制權和議價權。資產階級為了榨取更多的剩餘價值，就逐步通過採用機器等手段，通過泰勒制和福特製等血汗工廠制度，把技術職能和管理職能從工人身上剝離出來，由專門的技術人員和管理人員來承擔，專門從事腦力勞動的腦力無產者階層就是這樣產生的，與此相伴隨的，是廣大的工人階級從根本上被剝奪了從事腦力勞動的權利，日益變成了流水線上從事簡單重複勞動的機器的附屬品。一部分腦力無產者的產生，正是以更多的體力無產者被剝奪了腦力勞動的權利為前提的。因此，資本主義發展的必然趨勢，不是使體力無產者腦力化，恰恰相反，工人階級「去腦力化」才是資本主義的必然趨勢。腦體分工正是在資本主義條件下才極端化的，要在資本主義條件下消滅腦體分工，是一種無知至極的幻想。 黑牛這樣的腦力勞動者已經毫無疑問成了僱傭勞動者中的一員，筆者從沒有否認過這一點。但是腦力無產者階層永遠不會是工人階級的主要部分，在腦力無產者數量增多的同時，體力無產者的數量在以更大的比例增長。所以認為工人階級「腦力勞動化」，把腦力勞動者作為未來工人階級和社會主義運動的主體的說法完全是無稽之談。 黑牛認為，不能僅僅從具體的工作環境、意識、理論水平，甚至是談吐和外在形象等方面來確定人們的階級成分，而應該按照他們在剝削關係中所處的位置來劃分。這是對的，筆者從來沒有反對這一點。但是，即使同是處於資本主義的僱傭勞動關係之中無產者，腦力無產者所面臨的生存條件與體力無產者相比也是大不一樣的。腦力無產者有著有別於產業工人的相對特殊的經濟、社會地位和思想意識。與產業工人相比，他們更多地接受了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教育和熏陶，充滿著依靠個人奮鬥爬向資產階級上層，有一天能夠騎在人民頭上拉屎撒尿的幻想。他們對於資產階級有較強的幻想和依附性，雖然對於自身的僱傭勞動地位極為不滿，但是不敢對壓迫自己的資本家作出絲毫的反抗，害怕失去自己那花費了千辛萬苦才找尋來的不同於普通工人的一個飯碗和搖搖欲墜的「小資」地位（自以為是的「小資」），所以在與資本家的鬥爭中表現出極強的軟弱性和動搖性，或者說是完全沒有任何鬥爭性！ 黑牛既然覺得腦力無產者應該是社會主義運動的主力，那麼他自己整天生活在苦逼悲催的IT民工中間，有沒有把這些腦力無產者組織起來，去和剝削你們的萬惡的資本家做鬥爭呢？不要說像黑牛這樣的高工資的IT民工，就是把一些工資比農民工還低的辦公室白領組織起來，也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情。在體力工人的自發的集體抗爭已經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的時候，「有知識有文化」的腦力工人們連個體的抗爭都沒有幾個。因此，腦力無產者工人階級中最落後和最保守的部分，它只有在工人運動日趨高潮的時候才會捲入進來。這這一點上，與小資產階級是一致的。 而且黑牛忘了的一點是，人的思想意識與其現實的階級地位並不一定是統一的。在馬克思那個時代，小生產者在資本主義的衝擊下大批地破產。可是屁股變了，並不代表腦袋會變，從「他們在剝削關係中所處的位置」來劃分，他們毫無疑問已經成為無產階級的一員，但是他們仍然保留著自己所脫胎的小生產者的意識和幻想，這是蒲魯東、魏特林等等小資產階級社會主義的社會基礎。今天也是一樣，當大批「知識分子」落入無產階級的隊伍中來的時候，他們必然會把由於其自身成長環境所造成的幻想帶入社會主義運動中來。筆者批判的對象從來不是腦力無產者，而是一部分「腦力勞動者」淪落入無產階級的隊伍之後帶入社會主義運動中的機會主義思潮。 在今天的中國，大批的大學畢業生毫無疑問已經落入無產階級的隊伍中來，殘酷的現實粉碎了知識分子們凌駕於人民之上的精英夢想，許多人在這樣的背景下接受了社會主義思想的。這些在書齋里成長起來的社會主義知識分子們，在殘酷的現實和鬥爭中表現出很強的軟弱性、動搖性、不徹底性以及一定的投機性（這是腦力無產者有別於體力工人的特殊地位決定的，筆者見過一些接受了社會主義意識的工人，他們那種堅定性和徹底性是絕大多數左翼知識分子達不到的）。他們認為自己有知識有文化，從來不把自己看做是工人階級的一份子，而是看成是一個有別於工人階級的一個特殊群體。因為他們有社會主義意識，因為他們懂得馬克思主義理論，所以他們天然就應該是工人階級的領導者，他們把他們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所實現不了的精英夢想帶入社會主義運動中來。 列寧的《怎麼辦》就在這種背景下被歪曲的。列寧在批判「經濟主義」的時候強調，工人階級只能自發地產生工聯主義意識，社會主義意識需要由無產階級的先進分子灌輸給工人，工人階級的解放事業需要一個堅強有力的無產階級先鋒隊的領導。一些左翼「知識分子」就緊緊抓住這句話並把它片面化和歪曲化。先鋒隊的領導作用被歪曲為懂得一點粗淺馬克思主義理論、脫離現實階級鬥爭實踐的「知識分子」的領導作用。這樣，無產階級先進分子和「社會主義核心政治組織」就可以在脫離工人階級現實的階級鬥爭的條件下，在書齋里和網路上誕生出來。 筆者去年曾被人無端扣上一頂「經濟主義」的帽子。理由是筆者「雖然」做了一些灌輸社會主義意識的工作，但是由於沒有一個「社會主義核心政治組織」的領導，所以筆者還是「經濟主義」。筆者自認為讀的書不算少，但這個「經濟主義」的新定義還是第一次聽到。看來《怎麼辦》已經過時了，當代列寧已經橫空出世了。筆者一直希望某些人能夠詳細地闡述下這個「新經濟主義」的具體內涵，可惜未能如願。 如果按照這個定義的話，在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第二次代表大會之前，列寧一直是個「經濟主義」者。他竟然在還沒有一個「社會主義核心政治組織」的情況下就去工人中間做灌輸和組織工作，這不是徹頭徹尾的「經濟主義」嗎？ YCA和某些人所急於建立的「社會主義核心政治組織」，只不過是一個類似於普列漢諾夫「勞動解放社」那樣的針對知識分子的文化宣傳團體，但所能起到的作用「勞動解放社」的必然不及「勞動解放社」的千萬分之一。俄國社會民主工黨不是建立在「勞動解放社」的基礎之上，而是建立在許多個實際地組織、領導工人鬥爭的「鬥爭協會」的基礎上。這個先鋒隊是實際領導工人階級進行階級解放的組織，而不是一個脫離工人的知識分子的宣傳團體。 毫無疑問，勞動解放社對於在知識分子中間宣傳馬克思主義主義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培養了整整一代馬克思主義者。但是培養出來的列寧這樣的馬克思主義者如果不深入工人階級，實際地推動工人階級的現實鬥爭，那麼結果只不過是多了幾個在報紙、雜誌（當時還沒有網路）上扯淡的「泛左翼」或「合法的馬克思主義者」而已。如果到了19世紀90年代，還有人鼓吹應該把主要工作放在在知識分子之間進行理論宣傳和輿論鬥爭上，反對投入現實的工人運動，那麼這些人已經是毫無疑問的反動分子。YCA現在就起到這樣的作用，它讓一些有熱血有理想的左翼青年脫離工人階級現實的階級鬥爭，而投入到抽象的、空洞的理論宣傳和「探討」上來（而且宣傳的是用一些「西馬」辭彙裝點起來的嚇唬人的半吊子馬克思主義理論），這正是統治階級所希望看到的結果。 我們看到，YCA是從反「經濟主義」的角度出發，把「灌輸社會主義意識」的工作極端化和片面化，變成了有社會主義意識的知識分子的精英主義。而這種精英主義又必然會導致脫離工人和工人鬥爭，就必然會導致社會主義意識與工人運動的脫離，造成工聯主義在工人運動中的擴散和發展。正像經濟主義和恐怖主義看起來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極端，但同根同源一樣，精英主義和經濟主義也是一母雙胞（對於YCA的經濟主義，筆者上一篇文章已經做過分析，如果把黑牛的一些言論與經濟派當年的言論做對比的話，就會發現幾乎是一摸一樣）。 這種精英主義已經滲透到YCA的骨子裡。YCA前精神領袖馬前卒要像搞工程設計一樣，要詳詳細細地在社會主義gm還處在娘胎里的時候，就把未來社會主義社會的每一個細節在現在規划出來（筆者與其見面兩次，爭論兩次，都是圍繞著這個問題）。黑牛就更牛了，要在還沒幾個左翼在真正地、實際地在無產階級中從事現實的、實際的階級鬥爭的時候，就要把工人階級的系統的、長期的鬥爭計劃設計出來，只有在這個理論和計劃設計出來後，左青們才能按照黑牛這個總設計師設計出來的理論，去從事無產階級的解放事業。 列寧如果沒有在彼得堡等地實際從事工人運動的經驗，會有布爾什維克的先鋒隊理論嗎？毛澤東如果沒有實際地從事武裝鬥爭的經驗，能夠在秋收起義之前就把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道路給設計出來嗎？看來黑牛從娘胎里生出來的時候起，就已經能充當工人階級的gm領袖，為無產階級指出光輝道路了。 這些進廠的左青們當然並不能一下子就能找到正確的方法和道路，可能要經歷一定的挫折和碰壁。但這是正常的，正確的gm理論總是在現實的實踐過程中總結出來的，即使要經過很多的曲折和挫折。而像黑牛這樣，要想在脫離實踐的精英主義的大腦中把正確的道路給設計出來，一萬年也不會有結果。脫離現實的實踐而「思考」出的理論，只能惹人發笑，看看他這兩篇文章就知道。 筆者與YCA也算老交情，這次之所以揪住YCA不放，是因為筆者對這種屌絲精英主義（本身是屌絲，卻自以為是「領袖」）痛恨至極，YCA只是很不幸被筆者當成了靶子而已。在經過10、11年改良與gm的大論戰之後，這種知識分子的精英主義便成為社會主義運動中的主要禍害。近一年來筆者見識了好多：有的人想在自己頭腦里把未來社會主義gm的道路規划出來；有的人想要站在工人階級之外，喝著咖啡指導gm；還有的人不願意在工人階級中間做一點一滴扎紮實實的思想和組織工作，反對與工人階級相結合，覺得這樣太慢了，太手工業了，太經濟主義了，所以他們總想在「主流」和「大舞台」中尋找機會，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他們自認為是的「機會」，就費盡心機絞盡腦汁「積累政治資本」，為了抓住這個「機會」不惜叛賣掉自己的原則和靈魂，也不知道最後是玩了別人還是被別人玩了。 相關文章： 黑牛：是小資，還是腦力勞動者http://review.youngchina.org/archives/6531 黑牛：社會主義者當前的問題和任務：http://review.youngchina.org/archives/5019 塵沙：對左翼青年進工廠問題的思考 http://review.youngchina.org/archives/5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