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敵的大師，無盡的真理

（本文首發於《南方人物周刊》2017年第2期）

漫畫《棋魂》中，化為鬼魂的佐為，以網名"sai"登錄圍棋對弈平台。佐為以其沉澱千年的棋藝過關斬將，震驚了整個棋壇。在與日本圍棋第一人的終極對決中，佐為與對手斗得旗鼓相當，最終險勝之。

十幾年後，一個身披「Master」馬甲的棋手實現了比佐為更為輝煌的戰績。2016年12月29日至2017年1月3日，Master在弈城、野狐兩大平台大戰六十局，未嘗敗績。Master的手下敗將包括當下中、日、韓三國的領軍人物柯潔、朴廷桓和井山裕太，常昊、古力等十四名世界冠軍，以及聶衛平。比佐為更恐怖的是，Master甚至不曾讓人類棋手看到明顯勝機。

硝煙散盡後，谷歌子公司DeepMind發表聲明，承認Master就是旗下圍棋人工智慧AlphaGo的最新版本，而網路對局是為即將到來的正式比賽做測試。

AlphaGo的進步速度超乎大部分人的想像。對於國際象棋，從首次戰勝特級大師的「深藍」，到頂級國象軟體最後一次被人類棋手擊敗，經過了十年。而AlphaGo在比國際象棋更難的圍棋上完成相同跨度的飛躍，僅耗時九個月，可謂奇蹟。

去年三月，AlphaGo如猛虎下山，連勝李世乭三局。不過，絕境中的李世乭扳回一局，為人類棋手保留了一線逆襲的希望。之後，AlphaGo閉關九個月。重出江湖之後，化名Master的AlphaGo已然神功大成。

如果說舊版AlphaGo是一派宗主，新版Master則是一位絕世武林高手，通曉古今絕學，天下無敵。Master的武庫中，有出自四百年前道策的輾轉騰挪之術，也有當下人類棋手中流行的布局套路；有本世紀初九十高齡的吳清源所創的「肩沖無憂角」，也有定式「大雪崩」中獨創的一把飛刀。Master下棋，時而侵掠如火，時而不動如山，棋風多變靈活，令人類棋手無所適從。

Master從不拘泥於棋理，常讓人驚嘆「圍棋竟然還能這麼下」，而人類棋手始終無法找到它的弱點。人類與Master的對戰，往往是兩三個回合下來，局勢已不可挽回。遙遙領先之後，Master謹遵圍棋十訣第一條，「不得貪勝」，安全運轉，放任對手縮小差距，卻總能早對手一步撞線。古力九段在微博中說，「也許我們曾經認為永恆不變的圍棋真理，會因為大師（Master）的出現，發生顛覆性的改變」。毫無疑問，在探索圍棋終極真理的路上，Master已經走在了人類的前面。

深度學習讓AlphaGo能夠從人類的棋譜中提取信息，建立下棋時選點的直覺，並做出精準的判斷。不過，深度學習並非無所不能。以現有的技術，圍棋人工智慧並不能無休止地自主進化下去，終究會遇到瓶頸。此時，恰當的人為干預才能讓AlphaGo更上一層樓。

Master採用的是韓國規則、貼目為6.5目；而去年AlphaGo對戰李世乭採用的是中國規則、貼目為7.5目。這「1目」規則上的改變不可小覷。為此，工程師需要調整神經網路的結構，並投入大量資源重新訓練AlphaGo的神經網路。其中艱難，大概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與AlphaGo的開發團隊一樣，圍棋手們也未曾停下超越自我的腳步。對於棋手而言，挑戰強大的對手是磨練棋藝的最好方式。因此，雖然知道取勝希望渺茫，排隊只求與Master一戰的棋手仍絡繹不絕。其中最讓人動容的，當屬64歲的聶衛平。三十年前，他是力挽狂瀾的擂台賽英雄。三十年後，他早已不是棋壇霸主，追求棋道的心卻沒有改變。特意為聶衛平放寬用時限制，以及局終後的一句「謝謝聶老師」，是AlphaGo團隊為冷血殺手融入的一絲溫情。而年僅19歲的世界第一人，柯潔，在這場戰役中肩負的壓力可想而知。綜合各方消息，柯潔將在今年晚些時候與AlphaGo正式對決。在網路對局中三戰三敗，不過柯潔鬥志不減。在微博中，柯潔既說「要正視差距」，也說「我將盡我所有的智慧終極一戰」。在正式對局中，時間限制相比網路對局會大大放寬，而這一點對人類棋手比較有利。面對有史以來最強的對手，柯潔能否在逆境中拼搏出一盤勝局，仍然值得期待。

從長遠來看，探尋圍棋的終極規律，和開發更為普適的人工智慧，比當下一場對抗的勝負意義更大。已故日本名譽棋聖藤澤秀行曾說，「棋道一百，我只知七」。棋手對於棋道的追求，以及軟體工程師的精益求精，是全人類不懈探索真理的縮影。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