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為什麼要鼓吹泛突厥主義？

近年來，泛突厥主義在內亞地區有泛濫之勢。而這股邪惡思潮的形成，又與土耳其大有關聯。

土耳其為何要煽動泛突厥主義？這得從當年的威震歐亞非的奧斯曼帝國說起。

土耳其泛突厥主義思潮的興起，最早始於20世紀初。在這以前，泛突厥主義雖然早已存在，但影響一直有限。當時奧斯曼土耳其最流行的，是泛伊斯蘭主義。

之所以如此，與地緣政治格局有著很大的關聯。

根據土耳其自己的說法，其民族來源，最早可以追溯到昔日雄踞歐亞草原的突厥。後來突厥帝國沒落，東突厥亡於唐朝之手擊敗，西突厥余部則由中國西域陸續遷至中亞，並慢慢向西亞滲透，在當地建立了烜赫一時的塞爾柱帝國。

塞爾柱帝國維持了百十來年，被西征的蒙古帝國消滅，不過隨著蒙古統治的衰落，原屬塞爾柱突厥分支的奧斯曼侯國趁勢而起，並漸漸強大起來，最後居然在1452年消滅東羅馬帝國，以東羅馬舊都君士坦丁堡（土耳其改其名為伊斯坦布爾）為核心，建立起一個囊括了西亞、北非，以及歐洲巴爾幹半島、黑海沿岸的奧斯曼帝國。

奧斯曼帝國橫跨歐亞非，幅員十分遼闊，而且其地緣價值十分之高，佔據東西方傳統交通要道，伊斯坦布爾所控制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又是黑海到地中海的咽喉要津，其區位可謂至關重要。憑著龐大的領土，以及優越的區位，土耳其不僅成長為世界級的大帝國，並且從東西兩個方向，對歐洲與中亞施加強大壓力。

但隨著大航海時代開啟，西方世界迅速崛起，同時，東歐的俄羅斯也逐漸壯大，歐洲文明從西、北兩個方向，同時對土耳其構成戰略擠壓。

到19世紀，工業革命爆發，西方和俄羅斯的實力大增，而土耳其由於未能趕上工業革命東風，在俄歐雙重打壓下走向衰落，甚至瀕臨亡國。

面對這種困境，土耳其當然不能坐以待斃。而應對之策，其中之一就是煽動泛伊斯蘭主義。

為何不是泛突厥主義？

第一，除了土耳其自己，所謂的突厥語族主要聚集在中亞、南俄和東亞西部以及南亞，跟土耳其並不接壤，爭取他們，對土耳其救亡的直接幫助不大。

第二，伊斯蘭的號召力遠大於突厥。突厥語族基本都信仰伊斯蘭，但伊斯蘭卻不單單限於泛突厥語族。至少在中西亞，還有阿拉伯人與伊朗人這兩股重要勢力。

19世紀末的土耳其大難臨頭。通過宣揚泛伊斯蘭主義，把西方對土耳其的侵略詮釋成基督教世界對伊斯蘭世界的攻擊，這種做法，不僅能夠拉攏突厥語族，還能夠激起阿拉伯與伊朗的同仇敵愾，這對凝聚人心，拯救國家的幫助更大。

但土耳其的努力並沒有成功。

伊朗首先就不接腔。就政治來說，土、伊兩國是世仇；而宗教上，伊朗是什葉派，土耳其則是遜尼派，兩派有千年宿怨。再加上伊朗毗鄰中亞與印度，俄英兩大勢力早已滲入，無論二者如何爭奪，反正橫豎都輪不到土耳其搶風頭。

對阿拉伯的拉攏也未見成效。阿拉伯民族歷史上長期統治西亞。但在奧斯曼土耳其治下，他們卻淪為被統治民族。現在土耳其衰落，正是他們爭取獨立的好機會。而英國人為肢解奧斯曼帝國，也對阿拉伯民族獨立提供支持（著名的「阿拉伯的勞倫斯」，即在這種大的政治背景下，成了阿拉伯民族獨立的英雄）。

伊朗不理，阿拉伯則直接造反，泛伊斯蘭主義成為鏡花水月。

1912年，巴爾幹戰爭爆發，英、俄支持的巴爾幹同盟打敗奧斯曼土耳其，肢解了除伊斯蘭布爾之外的幾乎全部土耳其歐洲領土；未久，一戰爆發，英法俄為首的協約國，跟德奧為首的同盟國強勢對陣。

鑒於英俄長期打壓土耳其，土耳其想趁此機會扭轉國運，遂加入了同盟國一方。

不過這次土耳其站錯了隊。隨著同盟國戰敗，奧斯曼帝國崩盤，土耳其徹底被肢解。

一戰的失敗，對土耳其的打擊十分之大。戰後，西亞的阿拉伯人在英國的操縱下正式獨立，土耳其除了首都伊斯坦布爾和小亞細亞半島，其他國土全部丟失。

這也正式宣告了泛伊斯蘭主義在土耳其的死刑。

土耳其本就血統不純。與創立伊斯蘭教的阿拉伯人，以及最早皈依伊斯蘭、後又成為什葉派宗主的伊朗人相比，土耳其在伊斯蘭宗教體系內的出身是最差的。

以前奧斯曼帝國強大，土耳其還可以靠著世俗的力量，自詡宗主，可一戰戰敗後，土耳其的國力跌至谷底，而國土的慘遭肢解，使得土耳其從曾經的世界級大國，降格為蝸居小亞細亞半島和伊斯坦布爾一隅的二流國家，與佔據阿拉伯半島的阿拉伯人，和擁有伊朗高原的波斯人相比，在地緣實力上也已並無優勢。這種情況下，再舉著泛伊斯蘭主義的招牌，已經失去意義。

伊斯蘭的虎皮已無意義，土耳其要想恢復當年輝煌，只有跳出伊斯蘭的框架，改從民族認同中尋求支持。泛突厥主義由此走上了前台。

鼓吹泛突厥主義，土耳其可以得到三點好處：

首先，俄羅斯一直夢想佔據伊斯坦布爾，打通黑海——地中海戰略通道，這與土耳其構成不可調和的結構性地緣衝突。考慮到突厥語族集中分布的中亞與南俄都是俄羅斯的地盤，通過喚醒當地部族的突厥意識，可以在增強自己實力的同時削弱俄羅斯。

其次，隨著奧斯曼帝國解體，土耳其已經失去了作為伊斯蘭世界宗主的資格。通過培育突厥語族對自己的認同，土耳其能夠以族群為紐帶，打造出一個以己為宗的全新政治與文明體系，進而增強自身實力，提升土耳其在國際政治格局中的地位

最後，從長遠看，如果有朝一日土耳其能夠東山再起，重塑奧斯曼帝國輝煌，有了泛突厥主義這個前期鋪墊，對南俄、中亞的經略將容易得多。

當然，較之於一戰過後就啟動的另一項國家戰略——脫亞入歐，泛突厥主義在土耳其的泛濫要遲的多。之所以如此，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突厥語族多聚集在俄羅斯境內。而蘇聯時代的俄羅斯，國力無比強大，土耳其要實質性推動泛突，一來沒那個本事，二來也沒那個膽量。直到冷戰終結，蘇聯崩盤，繼任的俄羅斯元氣大傷，中亞地區和南高加索也獲得主權獨立，這種情況下，土耳其煽動泛突厥主義的條件才基本成熟。

不過，就算土耳其刻意拉攏，但憑它的二流國力，想憑一己之力，把這些突厥語族整合在一起，那還是力有不逮的。而且地緣關係上，土耳其與這些突厥語族聚居地也有一定的距離，土耳其對其施加直接影響的渠道受限。故而，泛突厥主義的泛濫，除了土耳其賣力推銷外，還有賴當地突厥語族的配合。

對於中亞和南俄的突厥語族而言，就算他們身上真有一些突厥血統，也曾被突厥系政權統治，但這終歸是幾百年前，甚至千年前的往事兒了。歷經歲月的洗禮，特別是蘇聯時代強力推行的去突厥化、去伊斯蘭化，這些族群的突厥概念其實已經相當淡漠——中亞五個斯坦，就是蘇聯針對當地部族曾經存在的伊斯蘭和突厥統一認同，而以地緣為依據，刻意分解出來的。要讓這些地緣關係上十分疏離，政治、經濟、文化上也都相當疏遠的民族恢復突厥認同，甚至認土耳其為宗主，這個難度可以說是相當之大。

不過，儘管如此，冷戰后土耳其還是取得了一些突破。特別是在中亞地區，泛突厥主義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一些當地政府的默許，在中亞民間的影響也與日俱增。

為何泛突能滲透中亞？除了似是而非的所謂古老民族情感，還有什麼原因，導致中亞接受土耳其的感染？關注微信公眾號：雲石，雲石君在下一節中繼續分析。

註：本文為雲石海外風雲系列1612篇——泛突厥主義第一節。喜歡地緣政治與國際關係的朋友，請訂閱雲石微信公眾號：雲石，持續收看全部雲石地緣政治系列原創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