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結構與中年傲慢

都言人生關鍵的道路就那幾步。常有囿於格局視野和謀劃，一而再再而三地走岔的人，而當時困於其中，往往難以覺察。能避免因視野問題走彎路的人，可算得是精英了；不管是原生家庭的餘蔭，還是自我的不懈精進，總歸他能站得高看得遠，俯瞰全局，知道所謂正路該怎麼走。

而精英首先要有強健的靈魂。在人際交往中，我們能夠天然感知到這種靈魂帶來的力量，即所謂「強者的氣息」；這方面有所匱乏的人，則往往給人待人接物瑟縮飄忽、言談舉止心無根骨之感。

直白點說，看看你周身一些事功上有所成就的人，他們一定有一個共同點：有穩定的人格結構，能夠以一套堅固和自洽的邏輯應用到自身與外界的互動方式中，而不至於陷入過於頻繁的自我探尋和摸索中——尋找和鑄造本心，是學生時期的任務，某種程度上這件事比學業還要事關重大。但對社會人來說，這種探尋則往往被視作自我消耗，耗去的是極為緊要的時間成本，一晃眼，打天下的黃金歲月便蹉跎過去了。

當然，人格結構穩定只是必要而非充分的條件，且它也難免有著副作用，就是隨著時間推移而滋生的對世界的傲慢。當人到中年，有所成就，生活穩固，好奇銷退，年輕時一路使將過來的方法邏輯逐漸固化，所見任何人事，都極其自然地往固有的認知框架里安置，往日賴以成功的心靈武器，反而成為自心的囚牢。

前一陣的五嶽散人，洋洋炫示自己隨意就能吊上小妞兒的成年男子魅力，引得觀者嗤笑，就是一例：因了自己的「成熟」，他認為可以嫻熟把握和運用某种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與女性建立親密關係的竅要，渾然不覺某種更加純然高貴的異性交流的可能，甚或還篤定這一切都不過是交配的前奏罷了。

在飯局上，你經常能看到這種專屬我國中年男子的自戀。這種自戀也不局限於男女情事，而經常是文武古今無所不知的氣魄：戰天鬥地，教化萬方，不亦樂乎，旁人看著都累得慌，但自己渾然不覺，還以為義士長者。

蓋因傲慢之罪，最不外顯；一個中年人的傲慢，絕不是因為聽不進不同意見，而是整個世界在他的框架中都已經得到完美的解釋，這種強大到吞沒初心的自我意識，讓人眼雖見然目盲，耳尚聰而塞聽，見了自己，就以為見了天地眾生。

沒有縫隙的靈魂固然沒有了弱點，促動了現世的有為，維持著心緒的安穩，卻也不免因封閉而生出難以排遣的濁氣；更可嘆的是，也沒有了在自心之外繼續有所發現的某種可能。而你我總歸會在這條道上，漸行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