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李建成的相對軍功問題——從網上的《唐隱太子軍功考》開始說起

上次寫有關李淵的問題中。有知乎朋友提到有關李世民和李建成的軍功問題(包括平劉黑闥的問題),當時稍微回復了一點。發現不少人對這個問題其實是不甚清楚的。因此我覺得有必要寫一下。當然,我為什麼寫相對功勞,是因為學術論文上只討論李建成的軍功,不少人該有的史料能力還是有的,大多只是撥亂反正的談論李建成的軍功。網上討論李建成的軍功,更多是為了跟李世民的軍功撕逼。李建成的支持者說李建成是大唐真正戰神,但是被「小人」李世民各種「篡改」軍功;李世民的支持者則說李建成的支持者的網文顛倒黑白。總之,彼此撕得不亦樂乎。既然這篇文字在網上而不是學術期刊上,目的自然是幫著撕逼雙方說清楚一二三四。因此,此文章談相對軍功,自然是為了和李世民比較。

還是老習慣,先說結論。李建成在李唐初期有不少軍功,但是,李建成的軍功除了早期和李世民相當(甚至比李世民略強)。從征討薛舉開始,兩人的軍功差距逐步拉大,到後期已經基本上天上地下。這些軍功歡迎人們上史料理性討論,不歡迎毫不客氣的無視史料吹黑。

首先說前提,本文討論的基礎是各家史書(包括大唐創業起居注),雖然有分析,但是自認為客觀,雖然有時候不寫citation和reference,有時候甚至史料原文的引用都沒有,直接化在描述性的語句下一帶而過。但是,都還算有史料支持。而且,這篇文字是兼談《唐隱太子軍功考》這篇網上流傳還算廣的介紹李建成軍功的文章。我沒看過pdf格式的原文,我談論的,都是根據網上流傳的版本(主要是李建成貼吧的版本)進行討論和反駁,有些質疑也是針對這個網路版本。網路版本難保沒有差錯,如果實際文章不是這樣,甚至這個作者根本沒寫過這篇文字,是網上的偽作,而我又質疑了,提前向作者道歉。第三,改史問題,說史官隱沒李建成軍功這點沒什麼問題,司馬光就提過。但是史書編纂不是寫小說。雖然很多地方有春秋筆法。但是現在人們拋開裡面的傾向性描述,和多種史料的配合,能得出大致真實的客觀記載。史料是討論的基礎。如果凡是跟想像不一樣的地方,就說是李世民改了,這種討論至少在這篇文字下對於我來說毫無意義。歡迎另外開話題討論李世民改史問題。

第一部分,入主關中前後的軍功問題

首先說河西之戰。這場戰爭,不是李世民的第一戰(李世民之前參加過雁門之圍和後面隨著李淵在山西圍剿叛亂),是不是李建成的第一戰不清楚。不過確實是李唐建國的第一戰。看看《大唐創業起居注》的記載:

帝曰:「西河繞山之路,當吾行道,不得留之。」六月甲申,乃命大郎(建成)、二郎(世民)取之。除程命齎三日之糧。時文武官人並未屬置,軍中以次第呼太子、秦王為大郎、二郎,臨行,帝語二兒曰:「爾等少年,未之更事。先以此郡,觀爾所為,人具爾瞻,咸宜勉力。」大郎、二郎跪而對曰:「兒等早蒙弘訓,稟教義方,奉以周旋,不敢失墜。家國之事,忠孝在焉。故従嚴令,事須稱旨。如或有違,請選軍法。」帝曰:「爾曹能爾,吾復何憂。」於時義師初會,未經講閱。大郎等慮其不攻,以軍法為言。三軍聞者,人皆自肅,兵向西河。大郎、二郎在路,一同義士,等其甘苦,齊其休息。風塵警急,身即在前行。民間近道果菜已上,非買不食。義士有竊取者,即遣求主為還價,亦不詰所竊之人。路左有長老或進蔬食壺漿者,……軍人等同分,未嘗獨受。如有牛酒饋遺,案輿來者,勞而遣之曰:「自隋法也,吾不敢。」頗慮前人有限,遂為終日不食以謝之。於是將士見而感悅,人百其勇。至西河城下,大郎、二郎不甲,親往喻之。城外欲入城,人無問男女小大,並皆放入城內。既見義軍寬容至此,咸思奔赴,唯有郡丞高德儒執迷不反。己丑,以兵臨之,飛梯才進,眾皆爭上。郡司法書佐朱知瑾等従城上引兵而入,執德儒以送軍門。……仍命斬焉。自外不戮一人,秋毫不犯。往還九日,西河遂定。師歸,帝聞喜曰:「以此用兵,天下橫行可也。」是日即定入關之策。

很明顯,這戰用遊戲的說法就是新手村的第一戰。事實上李淵也是這個態度,「爾等少年,未之更事。先以此郡,觀爾所為,」就是一次畢業考試,畢了業就可以造反,當然,李淵沒有蠢到還不知道兩個兒子獨立帶兵水平就貿然把打河西的任務全部交給兩個兒子的地步上,又派溫大有隨軍「參謀軍事」。看看兩個兒子,在有個人當babysitter的情況下,面對這個實力較弱的郡表現到底如何。總的來說,李建成和李世民表現還算不錯。不過,真正想強調的是我加橫線的那句:。義士有竊取者,即遣求主為還價,亦不詰所竊之人。表明當時李淵招募的,或者說一直到打下大興為止,李淵的隊伍更多的是這種所謂「義士」,其實就是半流寇。這點對分析打關中很有用。再表明,李建成和李世民手腕還算靈活,懂得權宜之計。打下來的過程也是超級簡單,內部一窩裡反,boss一綁,就解決戰鬥。

總的來說,這場河西之戰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別說李世民在,至少能分走一部分軍功,就算都算給李建成,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後面這篇《唐隱太子軍功考》討論入主長安一戰,主要集中在攻破長安上。但是沒有提到前面的過程。我大致說一下:

太原起兵,李淵的主力是三萬(這大部分應該是正規的野戰軍團,李淵開國的家底,是李淵的主力)。分成左右各三軍。李建成負責左路三軍,李世民負責右路三軍。第一關是下雨加突厥入侵的流言,李建成李世民柴紹唐儉等(根據不同記載和墓志銘),勸李淵繼續。第二關是宋老生,在李淵的帶領下,殺了宋老生奪取霍邑。之後軍隊路線大討論,然後軍隊兩分,李建成和劉文靜去潼關以東阻隔屈突通,而李世民和李家三娘段倫等匯合,兵至渭水。這個階段基本上李世民和李建成軍功相當,大唐創業起居注也多次大郎二郎並稱。就算退一步認為李建成功勞更高,但客觀說,不論怎麼拔高,至多能說李建成是略高而已。

我真正反駁的是下面一段,在《唐隱太子軍功考》中,作者論述

「十月辛巳,帝(指唐高祖)至壩上,仍進營,停於大興城春明門之西北,與隴西、敦煌二公諸軍二十萬會焉。……辛卯,命二公各將所統兵往援,京城東面、南面,隴西公(建成)主之,西面、北面,敦煌公(世民)主之。……十一日(月之誤)丙辰昧爽,咸自通城。帝聞而馳往,欲止之而弗及。才至景風門,東面軍頭雷永吉等已先登而入。守城之人分崩。……

根據以上記載,則先登而入長安城的,是建成的東面軍頭雷永吉。也就是建成具有攻克長安的軍功。

在兩種記載不同時,需要考察哪一種記載比較可靠,《創業注》之價值,前已論定。新舊《唐書》和《通鑒》的取材,大致是根據高祖太宗實錄。實錄所記多失真實,已為史家定論。理由詳見拙作《李唐太原起義考實》等文,茲不多贅。

《創業注》既較淵源於實錄的新舊《唐書》和《通鑒》為可信,則建成實具有克長安的首功,已屬可信。

《通鑒》卷百八十四,義寧元年,「十一月丙辰,軍頭雷永吉先登」之下,司馬光加考異曰:

唐高祖實錄作雷紹,今從創業注。

據此,更可進一步的明了實錄掩蓋建成軍功的方法,是將雷永吉改為雷紹,而且不書明屬於建成東面軍,致使雷紹和建成脫了節。本源既明,建成具有首克長安的軍功,是絕對可信的事實。」

大致是說,李建成的人突破了大興,而李世民掩蓋李建成軍功的方式就是——給雷永吉改名。我不知道這段是作者本身就是這麼寫的,還是網上以訛傳訛。但是,我要吐槽,不吐不快。

我也貼一段大唐創業起居注原文:

於是諸軍各於所部營分角,修攻戰之具。雲梯競聳,樓爭高,百道齊來,千里並進。繞京竹木,殲於斯矣。十一日丙辰,昧爽,咸自逼城。帝聞而馳往,欲止之而弗及才至景風門東面,軍頭雷永吉等已先登而入,守城之人分崩。

估計有人會說:你有病。同樣的東西怎麼貼了兩遍。但是,仔細讀讀,就會發現區別。那就是標……點……符……號……問題。

「才至景風門東面,軍頭雷永吉等已先登而入」還是「才至景風門,東面軍頭雷永吉等已先登而入」?

我不知道是不是台灣地區的斷句和大陸不太一樣,還是文章在網上流傳的時候有偏差了,但是我查到的史書原文的版本是前者,如果有台灣朋友,希望幫忙查證一下是否有另一種,感激不盡。

現在假設兩句效力一樣,我們用邏輯的方式分析一下,哪句最有可能是真的,然後同時討論李建成的軍功問題。

第一個問題,什麼是東面軍頭雷永吉?是指「東面軍頭」雷永吉,還是「東面的軍頭」雷永吉。如果是前者,首先,東面軍頭這個稱呼就很奇怪。因為軍頭是中下軍官的級別,東面卻是長安宮城皇城的一面。(這裡要說一下,不論是打大興還是洛陽,圍城圍住的是宮城皇城,而不是整個的城。很多人包括大唐雙龍傳等小說錯誤的理解是圍住最外圍的城)要知道,李建成和李世民分別負責兩面。「京城東面、南面,隴西公(李建成)主之。西面、北面,敦煌公(李世民)主之。」。如果雷永吉能負責一面,那麼就不會是軍頭,這麼說就有點像郭德綱相聲里的「五星上將詹姆斯下士」。不可能。資治通鑒也認為是軍頭而不是東面軍頭,「十一月丙辰,軍頭雷永吉先登」。

因此,比較符合邏輯的就是後一個理解。「東面的軍頭」雷永吉。我們根據後者「東面的軍頭」再分析一下。根據我貼的原文,大家可能注意到了,當時的情況是,李淵和軍隊約法三章,然後各自製造大型攻城器械(畢竟大興城高且守備不差)。估計李淵是想等著完成攻城器械之後圍攻,主攻一點或兩點。但是,因為我上面提到的李淵軍隊當時更多是流寇性質的人,因此,不聽號令。開始自主攻擊。李淵去了景風門(或景風門東面,但不論如何都是景風門附近)打算親自壓制不聽號令的軍隊。如果原文是我的版本,那麼雷永吉並無任何證據說明是李建成率領如果是網上文章的版本。那麼李淵去了景風門,然後雷永吉破城。

首先,我們要知道,長安城(或者大興)的景風門就在東面(可以看維基上的城圖)。如果是東面軍頭的斷句,那麼,東面的軍頭雷永吉破城的時候,李淵是在東面督戰的(根據東面軍頭版本:帝聞而馳往,欲止之而弗及,才至景風門)。因此,破城的功勞要算到李建成身上還是李淵身上?

而且,不論哪個版本,我們注意到,李淵去東面(唯一區別是李淵到沒到景風門)的原因是軍隊不聽號令,自主攻擊。(如果是我的版本的斷句,李淵只能在宮城皇城東面,因為趕不及,最後跑到景風門東,而景風門是東門,東門東就是東側外圍,李淵如果在南面或者北面,需要經過景風門到對面,能跑到景風門或者景風門的南面北面,除非李淵路痴,否則不會到景風門還東的地方。也就是說,破城的時候李淵一直在東面那麼,李建成率領的東面的部隊不聽號令,自主攻擊,是說明李建成帶兵能力更強還是更差?

總而言之,破大興,不論怎麼算,都應該是李淵的功勞,而不是李世民或者李建成。

再說下半部分:

改名問題。改了名字就能掩蓋李建成的軍功?除非一段文字,又提了雷永吉,又提了雷紹,那麼改個名字分軍功或許有用。只有一個名字,改成另外一個有用?其他人對著其他史書猜不出來雷永吉是雷紹?房玄齡好歹是開皇年間的進士(約等於後來的狀元),這麼弱智?更何況,名字不對就是黑軍功?尉遲恭在墓志銘中的名字是尉遲融,而史書中是尉遲恭,難道李世民也黑了尉遲恭的軍功!?

因此,該文的證據並不充足。按著我查到的史書版本,雷永吉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李建成方向的人。就算按著作者理解的原文,破大興的功勞,也是在李淵而不在李建成。不論哪種,都體現了李建成帶兵出現問題(根據方位分析,我的那種最為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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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唐隱太子軍功考》文章的第三部分是備突厥平稽胡的軍功。當然,這篇文章本來就是講功勞不講過失的。對於史料功底深厚的專業學者,問題不大。但是作為咱們這些網上信息被動接受者,尤其是談論李建成的軍功問題,還是系統的看看李建成的全部軍事行動。下面的原州接應事件是李建成在歷史上有記載的第一次獨立(沒有李世民或者其他主要人士)帶兵。

舊唐書:時涼州人安興貴殺賊帥李軌,以眾來降,令建成往原州應接之。時甚暑,而馳獵無度,士卒不堪其勞,逃者過半

很多李建成的支持者都異口同聲的說這是李世民編造出來抹黑李建成的。事實上,如果看一些間接的證據,這件事背後的史實應該是真實的。首先,大家很容易看出來,這段記載有抹黑的地方,即馳獵無度云云。但是有抹黑,不等於事件是假的。這裡所謂的馳獵,應該更多的是行軍途中的軍事操練,即軍事演習(這點是隋唐慣例,比如楊廣打吐谷渾的時候,就以狩獵名義進行軍事演習)。安氏兄弟在賣了老大李軌(涼州,關中後院)後,李淵派出太子建成去原州接應。但這次接應出了些問題,按史書的說法就是李建成馳獵過度,當時正值五月,士卒不堪勞頓逃亡過半。即在軍事訓練中出現問題,讓手下大量逃亡。在結合前面打長安的東面騷亂問題,能基本說明李建成當時有統率力不夠的問題(我說當時,請不要用後面比如打劉黑闥或者後期防範突厥來反駁)。我個人認為這件事是真實的另外一條旁證就是,李淵在當年的同月(即武德二年五月),任命李世民當涼州總管,總領甘、涼九州軍事正常情況,如果李建成順利解決問題,那麼太子親自出馬,李世民不一定需要被任命為涼州總管(比如武德時期實際在涼州管事的是楊恭仁。他被委任為河西道安撫大使、檢校涼州總管)李淵就算需要兒子被任命為正牌涼州總管,也不用在太子親自去涼州的同月如此急切的任命。合理的解釋就是李建成的接應出了意外。(當然,李世民的涼州總管是絕對的掛名,他沒負責任何涼州的事物。不過李世民與安氏兄弟關係密切,小輩還有參加玄武門的。李淵對李世民所有職位的任命和時間節點,都有考究)。

總的來說,李建成第一次獨立帶兵時期,應該有統率力不足的問題表現出來。

下面說備突厥平稽胡的軍功。

《舊唐書高祖本紀》武德三年載:

秋七月壬戌(初一)命秦王率諸軍討王世充,遣皇太子領蒲州以備突厥。

這個記載沒有問題。但是,《唐隱太子軍功考》的作者話鋒一轉。開始用入主關中的時候李建成領左軍,李世民領右軍的史實,彷彿在說李建成當時帶領的軍隊與征討東都的李世民一樣多,一樣精銳,兩面也一樣重要。這個要忍不住吐槽了。

首先,武德三年突厥退卻的功勞是李唐的嗎?不是。因為那年處羅可汗在發兵後不久死去。後面頡利可汗上台,這個繼承可汗之位的多事的時間是突厥退兵的根本原因,而不是李唐任何人的軍功。其次,李唐對於突厥只使用武力嗎?不是。李淵實際上動用了外交手段,派出了武德時期最重要的外交官鄭元璹。這位唐朝版本的蘇武當時就在突厥。「未幾,叱羅遇疾,療之弗愈,其下疑元璹令人毒之,乃囚執元璹,不得歸,叱羅竟死。頡利嗣立,留元璹,每隨其牙帳。」很明顯,這位甚至有毒殺可汗嫌疑的外交官至少起了相當的作用。因此文章作者無形中誇大了李建成的軍功。

而且,李建成帶領的隊伍也不可能和李世民一樣多,一樣精銳。要知道,除了攻打大興,李唐出征的軍隊規模縮減,走的是精銳野戰大軍團,不但在數量上,更在質量上完勝對方的方式(人數多,如果不夠精銳,其實什麼用沒有,盧明月的四十萬軍隊,薛舉初期的三十萬部隊,蕭銑的四十萬軍隊都是例子)。李世民當時攻打洛陽,野戰軍團兵力達到十萬。根據人口規模,李淵根本沒有能力組織一樣大規模的野戰兵團交給李建成(如果武德三年李淵能再次拉出十萬野戰軍團給李建成,武德四年竇建德來的時候,為什麼唐軍不派另一支主力支援?)。至於說對李唐的重要性,我相信沒人會說李建成當時的軍功能和李世民一戰滅雙雄比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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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要談的就是李建成平劉黑闥之戰。

舊唐書「及劉黑闥重反,王珪、魏徵謂建成曰:"殿下但以地居嫡長,爰踐元良,功績既無可稱,仁聲又未遐布。而秦王勛業克隆,威震四海,人心所向,殿下何以自安?今黑闥率破亡之餘,眾不盈萬,加以糧運限絕,瘡痍未瘳,若大軍一臨,可不戰而擒也。願請討之,且以立功,深自封植,因結山東英俊。"建成從其計,遂請討劉黑闥,擒之而旋。」

這戰在網上很著名。首先,是李建成的代表軍功之一(其二就是武德後期在陝西防備東突厥偏師)。第二,李建成平劉黑闥之戰之後,河北雖然仍然不是完全心服關中的李唐,但仍然算比較徹底的解決了矛盾的問題。第三,李建成這次聽從魏徵和王珪等人的建議,使用安撫與戰爭相結合的手段,乾淨漂亮。第四,抓住並殺了劉黑闥,解決了禍亂的源頭。

談李建成的軍功,不能不提這次戰爭。網上不少人,包括有一些學者,都認為李建成恩威並用,表現的手段比李世民更強。(比如在激斗玄武門的紀錄片中,蒙曼就是持這個觀點),我個人不贊同這個觀點。我們來分析一下相關史料和判斷一下其中李建成的軍功。

首先,劉黑闥捲土重來,跟李世民所謂經營不善一點關係都沒有。因為李世民第一次征討劉黑闥的時候,不存在所謂經營的條件。

安撫別人需要條件,就像談生意,你的預算要高於對方的成本才有的可談。李世民一征劉黑闥時,雖然滅了竇建德,但是竇建德主力並沒被傷害,而是返回山東河北。當時是力量上劉黑闥沒太多損失,大義上要為竇建德復仇,地方局勢是李淵派到山東的鄭善果等激起民變,軍事上說李績,羅藝,李神通,秦武通,張士貴都被打跑,天下大勢上說不光河北山東等地,甚至河南都有局勢不穩的情況。這些劣勢,大多都是李淵創造的,如果要背鍋,也是李淵。

在這種時候,你想讓李世民安撫別人說放下屠刀,立即投降,然後我饒了河北!?除非有人穿越給他送過去兩唐書和資治通鑒,人家劉黑闥面對的順風順水局面,考慮的只怕是我饒不饒你李世民的問題。在這種局勢下,除非李唐肯同意劉黑闥事實上割據一方,否則根本不存在安撫的條件。因此,由此斷定李世民不擅長安撫,只知道打仗,是一種簡單化的錯誤理解。而李建成二征則有這個條件,因為血腥至極的戰爭讓竇建德或者說劉黑闥的主力被擊潰,劉黑闥已經沒有太多的本錢,這個安撫的條件是李世民創造的。

要想談清楚這一戰的李建成相對的軍功和李建成是不是真的比李世民表現的強。我們需要同時看看李世民一征劉黑闥和李元吉失敗的討伐。

簡單說說李世民討伐劉黑闥的過程。因為李世民的軍功不是本文討論的重點,只是大概介紹。李世民出征的背景局勢上面已經提到了。總體趨勢是李世民率領關中等北周傳統州縣的唐軍(其實李神通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在關東地區收攬的士兵忠誠度實在問題嚴重,因此才在初期剿滅劉黑闥上吃了大虧。如果帶上主力,不一定會如歷史上那樣敗的那麼慘)從南向北進軍,逐步佔領衛州,相州。而之前遭受敗績的羅藝獲得幽州援軍支援,從北向南推進,佔領趙州等河北北部州縣,還基本全殲了劉黑闥兄弟劉十善和張君立一支偏師(萬餘人「失亡」八千)。因此洺州和洺水就成了主戰場。總的來說,李世民的軍隊主力在南岸,劉黑闥在北岸。李世民在獲得洺水城據點(投降獲得)以後,試圖在北岸建立據點,但是並不順利,還損失了羅士信(有天氣原因),不過順利拖住劉黑闥主力,讓他只能用偏師迎戰羅藝。李世民在與劉黑闥搶奪洺水北岸的時候,同時出兵佔領河北其他州縣,繞到洺州北部,佔據了北面的邢州井州,完成了對洺州的南北夾擊之勢,即完成對劉黑闥的包圍圈。到最後,李世民和羅藝大部分主力在南岸,北岸也分兵一部分,南岸部分採取堅壁不出的戰略,牽制劉黑闥主力,並以偏師去抄劉黑闥的糧道。值得注意的是,劉黑闥在五年三月攻擊北岸的李績,差點把出兵支援李世民李道宗包圓,多虧尉遲敬德救場(這次實際上是李世民最險的一次,也是少有李世民真沒算到吃癟的。因為其他危險情況大多都是戰場動態隨機應變,這次是親來支援李績卻差點被包餃子)。

後面真正的洺水南岸的決戰,李世民反用韓信背水列陣和反用打龍且的戰法對付劉黑闥(巧合的是,其實井陘離這裡真的不算遠)。韓信打趙王和陳餘,背水列陣,趁著趙軍主力攻擊韓信背水的戰陣的時候,用奇兵攻擊大本營,造成對方軍心渙散。而打龍且,用石頭阻擋河水,讓龍且帶領先頭部隊殺過來,然後放水,不但將龍且軍隊分成兩半,還讓龍且沒有退路,結果龍且兵敗被殺。值得注意的是,韓信和李世民最大的不同在於:韓信帶領的並非精銳軍團,而是在楚漢相爭的時候被漢王不斷調走之後剩下的新兵,陳餘龍且軍隊實力也都比韓信強,而李世民帶領的是不論軍隊數量和質量都優於劉黑闥的精銳野戰軍團。韓信的目的是擊潰對手,而李世民的目的在於徹底消滅竇建德剩下來的軍團的有生力量因此,李世民是反用韓信背水列陣和反用打龍且的戰法對付劉黑闥。

李世民在洺水上游用石頭堵截一部分河水並在交戰後放水。這麼做的目的是「堰洺水上流使淺,令黑闥得渡」。讓劉黑闥當時剩下的兩萬主力進入南岸,陷入基本必死的絕地,然後放水。劉黑闥則在洺水南岸背水列陣(其實劉黑闥背水列陣不是第一次,打李神通已經用過一次)。可惜,背水列陣的前提條件是有能嚴重動搖對方軍心或者能從後翼和兩翼突襲的奇兵。李世民的軍隊不論是統帥能力,軍隊數量,軍心還是戰力都在劉黑闥軍團之上。結局不言而喻,李世民身先士卒,六駿之一拳毛騧就是在此陣亡。最後被斬者萬餘,溺死者數千。可以說,當時在南岸的劉黑闥軍隊基本上全軍覆滅了。經過這次征討,劉黑闥總共四萬以上的竇建德老家底基本上全部耗光了。

至於劉黑闥脫逃,也並不是李世民指揮或者決策上有問題。劉黑闥在洺水之戰的最後,拋棄手下獨自逃跑。「遂與黑闥先遁,餘眾不知,猶格戰。守吏決堰,洺水大至,深丈餘,黑闥眾大潰,斬首萬餘級,溺死數千人」。快速逃竄的他淘到突厥,李世民親自率軍追擊,最後大約一直追到快到突厥地盤。

至於劉黑闥再次起兵,網上不少網文都說是李世民的錯誤。但是很多人沒有注意到的史實是,第一次平定劉黑闥叛亂後,山東道行台迅速被撤,使得陝東道大行台失去了對河北地區的控制權力。陝東道大行台初建時,曾將山東道行台(管的是河北等地)置於其下。當時的陝東道大行台一度直接管轄除了山西以外的整個關東地區。如果李淵真的希望李世民進一步安撫控制河北,完成對河北的安撫,除非腦子進水,否則不會如此安排。由此可見,李淵從來不希望由李世民平了河北。更不想李世民插手到山東地區,因此,雖然還剩下徐圓朗,但李世民被迅速調了回去,「譴淮南王神通擊徐圓朗」,實際出力最大的是李績。並且,「八月,辛亥,以洺、荊、交、並、幽五州為大總管府。」李淵在這裡設立大總管府。加強對河北的管理。因此,再次起兵跟李世民關係,除了沒有殺了劉黑闥,平心而論,實際關係已經不大。

後面是李元吉討伐再次復活的劉黑闥。因為這也不是主要的部分,也是簡略說說。十月,李元吉率軍前往河北討伐劉黑闥。這次戰鬥從開始就與不到一年前的劉黑闥不同,即從開始雙方的戰鬥就各有勝負。比如,劉黑闥本人在晏城被右武侯將軍桑顯和打敗。這點說明,劉黑闥再次倉促起兵,有兩個劣勢已經形成:第一是沒有了竇建德的老家底,缺乏精銳部隊,因此戰鬥力下降且因為都是新兵,在後面李建成時期出現常常投降的情況(這點在一征哪怕洺水決戰的時候也沒有);第二是劉黑闥因為洺水決戰提前棄眾逃跑,加上越來越多的依靠突厥,因此,之前通過義氣和大義連接軍隊的能力越來越弱。但李道玄和劉黑闥的下博之戰後,讓劉黑闥重新獲得舊境。(我在網文上見到過說因為李道玄和李世民的關係密切。所以這場敗仗是李世民的責任。笑笑就好。背鍋最少也該是李元吉這個前線統帥,而不是大後方的李世民)

當然,雖然說李道玄戰敗後劉黑闥「盡復故地」,不過平心而論,此時的劉黑闥與之前差距很大。不但有魏徵王珪的「今黑闥率破亡之餘,眾不盈萬,加以糧運限絕,瘡痍未瘳,若大軍一臨,可不戰而擒也。」還有上面我說的兩個理由。我見過網文說這是黑,原因是劉黑闥有突厥兵況且投降就投降了六千以上,怎麼可能不滿萬?其實想想也能想明白。突厥因為是游牧民族,因此仍然基本維持秋季入侵的習性,當時冬天十一月,還在河北的概率不高。況且王珪等人的話是在李建成請戰之前,信息有滯後性,劉黑闥佔據河北舊地再擴充不是二人能知道的。因此,說黑,是假的,證據不足。

後面,《唐隱太子軍功考》的作者認為「考高祖詔太子討劉黑闥的時間,是在武德五年十一月甲申(初七日)(新舊紀通鑒均同。)太子敗黑闥於魏州,新紀繫於十二月壬申(二十五日)。又敗之於毛州(即館陶)事,新書繫於甲戌(二十七日)。德威執黑闥以降,新書繫於六年正月己卯(初三)。後段確是極為順利的,但是前段從奉命出討到敗黑闥於魏州,中間足有四十八日之久。諸書都沒有建成戰功的明顯記載,難道這些天都沒有接觸嗎?建成坐待安撫策略收效嗎? 」然後斷定李世民黑了李建成的軍功。我個人不贊同這個說法,同樣有槽,不吐不快。

第一,軍隊出征不是三國志遊戲,說出征一點擊,選擇五個武將選好陣型兵種軍隊就出來了。在十一月初李元吉還在前線吃敗仗。李唐如果十一月七日說拉出一支軍隊就能拉出一支軍隊,而且立馬出兵,才是笑話。糧草,人員的調動等等,作者似乎乾脆都不考慮。

第二,認為是否有假,反過來看看劉黑闥當時在幹什麼就知道李建成有沒有軍功。因為是李建成打劉黑闥。如果有軍功,那麼前提是劉黑闥要挨揍。資治通鑒:十一月,劉黑闥擁兵而南,自相州以北州縣皆附之,唯魏州總管田留安勒兵拒守。黑闥攻之,不下,引兵南拔元城,復還攻之。十二月,戊午,劉黑闥陷恆州,殺刺史王公政。也就是說,直到十二月的時候,劉黑闥還在攻城略地,只能說明當時李建成和羅藝的主力沒到。

第三,看看李建成的軍事戰略和部署。李建成和李世民一樣,仍然採取羅藝南來,李建成北上的包抄戰略部署。十二月十六日,幽州羅藝南下,收復廉州和定州。李建成如果提前如該文章作者想的一樣提前十一月初七就出馬打劉黑闥還連連勝仗(只不過被李世民黑了),才是黑李建成軍事能力。

第四,看看時間。李建成安撫政策要等到大軍至昌樂之後,之前根本就沒開始安撫。何談坐等安撫?

因此,作者認為李世民黑軍功的理由其實並不成立。同時我們看到,十二月十七日,劉黑闥攻打魏州反被田留安打敗孟柱被抓,六千士兵投降。這是劉黑闥再次對不出名的人戰敗,且首次出現親自率領的軍隊投降,再次說明上面提到的劉黑闥的劣勢。 劉黑闥這次東山再起稍有不順則軍隊成建制地投降,其無鬥志可知。

太子建成、齊王元吉大軍至昌樂,黑闥引兵拒之,再陳,皆不戰而罷。魏徵言於太子曰:「前破黑闥,其將帥皆懸名處死,妻子系虜;故齊王之來,雖有詔書赦其黨與之罪,皆莫之信。今宜悉解其囚俘,慰諭遣之,則可坐視其離散矣!」太子從之。黑闥食盡,眾多亡,或縛其渠帥以降。黑闥恐城中兵出,與大軍表裡擊之,遂夜遁。至館陶,永濟橋未成,不得度。壬申,太子、齊王以大軍至,黑闥使王小胡背水而陳,自視作橋成,即過橋西,眾遂大潰,舍仗來降。大軍度橋追黑闥,度者才千餘騎,橋壞,由是黑闥得與數百騎亡去。

可見,實際打仗對比李世民來說確實有限,不過李建成採取魏徵的政治安撫的策略,自然也應該算到李建成的軍功,因為軍事是政治的延伸,如何能忽略不計!?李建成軍事和政治雙管齊下,收效很大。但平心而論,怎麼算軍功都不如李世民一征。(我文章討論的是相對軍功,沒說李建成軍功低)

結局就是「己卯(初三),劉黑闥所署饒州刺史諸葛德威執黑闥舉城降。時太子遣騎將劉弘追黑闥,黑闥為官軍所迫,奔走不得休息,至饒州,得者才百餘人,餒甚。德威出迎,延黑闥入城,黑闥不可。德威涕泣固請,黑闥乃從之,至城旁市中憩止。德威饋之食。食未畢,德威勒兵執之。送詣太子,並其弟十善斬於洺州。 」劉黑闥徹底退出歷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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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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