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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途

很多年後,我常常坐在陰暗潮濕的三途河邊上,耳邊哀號不斷,岸邊的鬼差來來回回。

葉玥隔三差五就會從我身後冒出來,扮演面無表情的幽魂。

看著他一本正經地望向三途河對面黑暗的虛空,眼角餘光卻悄悄地瞥向我,我心裡難免升起逗趣的心思:「小玥玥,你都已經是鬼了誒,又何必像幽靈一樣。」

葉玥聽不得別人輕浮地叫他小玥玥,每當此時,他就會窘迫著一張臉,耳垂處鮮紅欲滴。

「你怎這般不正經?」

「唯你而已。」

四千年了,我們相識已四千年,而在這四千年里,葉玥從未回應過我這句話。

判官若在,有時候也會插上幾句,但大都是些跟隨葉玥一起批鬥我不正經或者諸如此類的話。我也就會順勢笑笑,算是把這個話題帶過去了。

倘若說這偌大地府,有一個人最懂我,那一定是判官。

可若說這偌大地府,有一個人最不懂我,那也一定是判官。

人們總愛犯一個錯誤,那就是自以為了解一個人以後,他就永遠是你了解的那個樣子。可你永遠也不知道,有哪些事早已在他心裡掀開了驚天駭浪。那些改變隱藏在平靜的海面底下,看似不動聲色,實則凝聚一場又一場的風暴。人如此,鬼同樣如此。

所以當我第一次調侃葉玥的時候,判官驚掉了手中的勾魂筆。

「你怎會說出這般話?」

「不然我該說何話?」

「你知道人若被抽去情絲以後,會如何么?」我看著判官怔愕的樣子,嘆了一口氣,主動問他。

「自是七情六慾盡無,悲歡離合乃成笑談。」判官皺著眉頭,回答我,想必是不明白我問及此的原因。

「葉玥被抽去了情絲,可他心裡還有情。」

二、

人有悲歡離合喜怒哀樂,七情六慾自肺腑而生,難道真的是一根情絲就可以解釋的么?

我雖是閻王,可這閻王不過是個職位,我當得,自然也有人當得,我總該要給小輩一個機會不是。而且,我更喜歡自己當初俊秀小生的模樣,而非如今有著絡腮鬍子的猥瑣大漢。

葉城初來地府的時候,我正坐在三途河邊上。河水從我腳下湍流而過,涼意竄進心裡,好不舒爽。

因而我一眼就看到了葉城的不同,也一眼看到了葉玥驚詫的眼神。

「閻王,葉城已經送到葉玥面前了。」押送葉城的鬼差溫聲溫氣,鬼自身的陰冷都被這嗓音沖走了。我還特地看了眼這鬼差。

「做得好,去吧。」而後我揮揮手,讓鬼差離開了。

「戲,要上演了。」

判官站在一旁,被迫同我一起觀看這場已然拉開帷幕的戲。

「砰……」輪迴鏡猛然炸開。

那一眾由我變出來的傀儡皆被吸進輪迴鏡里,葉玥望著空空如也的奈何橋,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樣子,我卻讀出了震驚。

我看見葉玥揪住葉城的衣領,不知在喊些什麼。

饒有興趣的我瞥過頭,示意判官看看那吵鬧的一幕:「沒有情絲的人,當真會動怒么?」

「你百年的功力就這樣沒了!」判官卻捂住胸口,又一把揪住我的衣領,「你本來就身體不好,還損了百年功力!」

我力氣不如他,生生被他提起來,只好無力地攤攤手:「你先放開我,一切有話好好談。」

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太激動,放開我以後,竟一句話也不說。

我拍拍他,領著一干鬼差去將那葉城捉來。

三、

葉城和葉玥何其相似。

他們都有溫柔而慈悲的眼神,猶如一顆顆星星閃著細碎的光芒。

可我還是不開心,一想到這傢伙將來會將葉玥帶走,我就想整整他。所以我將地府誕生以來的孟婆湯全都端了上來,勢必要讓他拉肚子拉到懷疑人生。

判官頂著剛正不阿的臉,嘴角卻隱隱抖動,充分表達出他的震驚和後怕。我想他肯定在慶幸當初認識我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生,捏著在人間的原則,靦腆又認真。

可惜孟婆湯還是沒有送進葉城的口裡,因為葉玥趕過來了。

葉玥身著孟婆服,甚至彎腰沖我喊「閻君好」,當真是做足了形式。於是我便知,他這趟過來,是一定要將他帶走的。

「判官呀,你看看,葉玥都開始向著別人了。我心好痛!」他們走後,我搭在判官肩上,假意抹了把眼淚。

判官剛正不阿的臉終於裂開來,捉住我就走:「你該吃藥了。」

後來的一切發展,都在我預料之中。

他們都是執念甚深之人,豈是一根情絲能夠禁錮住的。人們總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鬼自然也是如此。那麼葉玥以為自己被抽去情絲,便當真以為失去了七情六慾,倒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這一切事情還是要有個結尾,所以我去找了輪迴境靈。

我上次見到輪迴境靈,還是四千年前,葉玥投胎,結果因執念太重與輪迴境本體相斥,輪迴境重傷,那時的輪迴境不苟言笑。四千年後的再見,輪迴境靈倒是多出些許孩子氣來。

「若是葉玥來尋你,要回他的情絲,你就將這個給他。」我托出一個泛著絲絲血光的透明光絲,遞給輪迴境靈。

「這是葉玥的情絲?葉玥的情絲不是早就投入三途河了么?」輪迴境靈捏著接過來的光絲,好奇地看來看去。

「這不是他的情絲,我前去生死簿,竊取出葉玥的記憶,結合我的精血拉扯而成的。」

身為閻王,我知法犯法,甚至以自身能力擾亂地府秩序,擅自竊取生死簿,這裡任意一罪都可讓我打入陰劫,魂飛魄散。

在去南天門認罪前,我又去了一次三途河。

我坐在三途河,耳邊哀號不絕,岸邊的鬼差來來回回。

三途河的河水從腳下湍流而過,涼意從腳下直升心裡。我的手則捏著一個刀片,小心翼翼地剃自己的絡腮鬍子。

「你要去南天門?」判官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我身後冒出來,定定地看著我。

「是啊。」我手下的動作不停,鬍子一縷縷掉下來,落盡三途河,卻驚不起一絲波瀾。

「為何去送死?」判官只站在那裡,生死簿被捏得變形,「你明知道此次去南天門,必死無疑。」

「生有道,死亦有道。」

我細心刮好最後一縷鬍子,低頭看了看三途河中我的倒影。

嗯,幾千年過去了,我還是俊秀小生一枚,開心。

「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嗎?」

我摩挲自己光禿禿的下巴,著實不習慣現在的樣子。

四、

在很多年前,我也並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候,我還不是閻王。

我是孤兒,與一個乞丐爺爺相依為命。

乞丐爺爺教會我很多東西。我們常常因為飢餓躺伏在街道上,等著一些好心人扔下食物,或者金錢。可是爺爺告訴我,金錢於乞丐而言,是災難而非好事。

最初的時候,我並不懂他的意思。錢能買來食物,為什麼是災難。但是當我拿著錢幣去買包子的時候,被當做小偷追著打了三條街,還被其他乞丐圍追堵截之後,我就開始明白為何金錢於乞丐而言是災難了。

很多道理都在那幾年被懂得,就像是萬事早在發生之前就會悄然隱伏在周遭之中,那些由當時看來不過是尋常的現象,往往會被證實具有預示的能力。

當然,也可能是人們總愛在事後尋找種種跡象,然後一拍腦門懊惱不已並且自責為什麼不早些發現呢。沉浸於後悔當中的他們並不知道,那只是命運同他們開的一場玩笑,事實上,無論再來多少次,他們都無法接住命運的玩笑。

所以我接不住命運的玩笑, 所以我被命運推進了青樓。

「對我而言,這些都不是問題。」我轉過身看著判官,「真正的問題是,我進入青樓混飯吃的時候,愛上了一個丫鬟。」

「她叫蘇玥。」

「而我叫蘇念。」

我轉回去,繼續望著三途河,伸出手指向奈何橋:「這幾千年來,我看著無數次她從我面前經過,進入輪迴,有時是一個人,有時是兩個人,執手相行。」

她有著這世間最平凡的面孔,會蹲下來給一隻螞蟻,也會氣急罵人。她是這個世間最平凡的一類人,可是因為我愛她,她便成為我生命中的光。

初時,我惶恐不已,不懂自己的心情,經常躲著她。

就在一個夜裡,我至今還記得,那是一個星星閃著細碎光澤的夜裡,像極了我殘餘印象里母親的懷抱。

爺爺對我說,當愛到來的時候,要接受它。不要驚慌,不要恐懼,愛正等著你溫柔的擁抱。

從那以後,一直到現在,從沒有一刻,沒有一刻我放棄思考什麼是愛。

我們還是沒有在一起,因為我來到了地府,也因為她有了愛人。

那個任命我為新任閻王的人告訴我,閻王,需要擁有溫柔的愛。可是也是這個人,抽走了我的情絲,因為他說,閻王不需要感情。

這幾千年啊,我不僅在思考什麼是愛,也一直在想情絲沒了,愛就真的沒了么?倘若如此,愛真實么?

事實證明,愛不因情絲而存在。

我整理好衣衫,站起來抱了抱判官:「我不後悔如此。愛到來的時候,我們都該溫柔的擁抱它。」

五、

那個男人,當初將我帶到地府的男人,正坐在金鑾座上,黑金色的袍子閃著光澤。

我跪在大殿之上,被擦得猶如鏡子的地板閃著冷冽的光,我揉了下眼,深覺清理地板的人一定很辛苦。

「你可知罪?」

「知。」

「那就罰你閻王任期再長一萬年吧。」男人揮了下手,嘴角難得勾出一笑。

我愣然抬頭,不知發生了什麼。

「你還記得我當初對你說什麼嗎?」男人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嘴角的笑容不斷擴大,「閻王,需要擁有溫柔的愛。」

「事實證明,你有溫柔的愛,而不囿於情絲。」

「我擦。」我抬頭望著男人,說出了平生第一句髒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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