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詩人,他死了
在我剛上大學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傻呵呵的文藝憤青,懷揣著對文學的遠大夢想,在這個理工類的學校加入了校內唯一一個文學類社團——XXX大學記者團。中間還經歷了一些波折,詳情我會寫在下一個故事——我與L的故事。
在我第一次參加記者團迎新茶話會的時候,我們幾個百里挑一的新成員滿面春風又激動又緊張的坐在位置上,彷彿胸前帶著大紅花一般。偉大的記者團團長——一個矮胖矮胖的形似大媽的女生——一個人拎著一摞用牛皮紙包裹的書走上了講台。慷慨激昂的給我們上了加入記者團的第一課——介紹上上上任的記者團團長G。
顯然這個團長G是記者團歷史上的最牛逼人物之一,近幾年記者團納新茶話會上的第一講都是要講G的事迹。
G是一個詩人,一個青春詩人,大約是這個地處西北的理工類大學歷史上出現的第一個詩人,或者說是第一個真正掛著詩人名頭的詩人。
團長站在台上開始慷慨激昂的給我們講述G的故事,講到一些關鍵點,比如G與她的唯一一見面,又比如G與她講述他對詩和遠方的偉大理想和抱負,再比如G給她講述關於海子的一些鮮為人知的小道故事等時,一度情緒失控、潸然淚下。在還沒有讀過G一句詩的時候,我們幾個新人幾乎就要與團長一起愛上了G了。
G的家庭優越,父母是政府高官,然後G不玩夜店不玩搖滾不玩嗨,獨獨愛上了詩和遠方。剛上大學就進入了記者團並成為了記者團團長,在校四年寫詩無數,曾獨自穿越庫布齊沙漠,並寫下著名詩篇「我與沙漠」引起極大轟動。他對詩歌頗有研究,說起海子、北島、顧明、楊煉、西川、于堅、韓東等當代詩人如數家珍,對於一些冷門詩篇也是張口背誦。後來出版了幾本詩集,畢業之後不顧與家人決裂,毅然決然的去了北京寫詩。
對於我們這群剛進大學的文藝裝逼青年,聽完之後只覺得熱血沸騰,瞬間就把G當作了人生偶像。我那時還只會寫些「關於意識流的殘酷青春故事」,對於詩還一竅不通,我好像也是從那時開始寫詩,如此說來,G也算是我的啟蒙老師了。
那一摞用牛皮紙包裹的書正是G早期的詩集,團長霸氣的單手拆開了牛皮紙,並把詩集發給了我們,一個人發了好幾本,好讓我們發給舍友和同學傳閱。
詩集的第一頁就是G的一張照片。G與我想像中的鬍子邋遢、不修邊幅的詩人形象完全不一樣,白白凈凈,長相清秀的一個男生。背景是一條筆直看不到邊的馬路,路兩旁栽滿了整整齊齊的胡楊樹,但葉子都掉光了顯得光禿禿的。G站在馬路旁邊,上身只穿了一件毛衣,一手插兜,一手夾著一根點著的煙。西北的寒風吹在他的臉上,蓋住了他的表情,又或者他本來就沒有表情。
現如今,G的名字我都已經想不起來了,但那張照片卻深刻的印在了我的腦子裡,那是我第一次接觸活的詩人,而那張照片也為我塑造了一個光明偉大鮮活的詩人形象。
那時的我,撫摸著詩集的書頁,讀著那些源自大西北的奇思妙語和大漠黃沙,第一次感受到了詩和遠方的召喚……
到了第二次開會的時候,會長艱難的向我們幾個新人表示,G雖然在北京追尋詩與遠方,但因為與家裡斷絕了關係,生活窘迫,想讓我們捐助一部分的錢,也可以當做拿走那幾本詩集的書費。並明確表示,可以贊助也可以不贊助,可以拿多也可以拿少。
我們幾個新人毅然決然的打開了自己的錢包,不知道當時最崇拜G卻又只捐了100塊的我有沒有受到別人的鄙視。當時的我甚至想給G寫一封信表達我的崇拜與支持,但被同在記者團的學姐L阻止了。
後來記者團的故事平淡無奇,唯一的波瀾就是我與L的之間的事,我會寫在下一個故事裡。在記者團我寫的東西都被打上了叛逆的標籤,因為太過前衛和叛逆,統統上不了檯面,拿了一些無痛無癢的二等獎。曾經有句「我把腿骨磨成粉,灑向冬日的松樹」之類的句子還把編輯部的老師嚇壞,從校報上撤下了我的文章。
後來我逐漸的感受到,我與他們是不同人,而且他們並不喜歡我,大二的時候我就連滾帶爬的滾出了記者團。
再次聽到G的消息是在我大學快畢業的時候,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時光,瀕臨畢業,但我卻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而我又該去幹些什麼。我甚至想著是否應該像G一樣成為一個瀟洒自由但卻貧困潦倒的詩人。
在我極度彷徨無助的時候,我跟基本斷了聯繫的師姐L打了一個電話,把我目前的情況告訴她,L那時已經工作,她勸我還是要找正經的工作。
「為了你爸媽,也為了你的以後。」L很小聲的說這些話來勸我。
然後L告訴我有一個很好的機會。今年某個省會城市的大型鋼廠招幾個我們這個專業的學生,讓我運作一下。因為有一個記者團的前輩目前在這個鋼廠已經做到了一個很高的位置,就是打個招呼的事。去年就有記者團的畢業生去投奔他。而且她可以幫我聯繫。
本來我對於這種事是非常不屑的,但那時我卻隱隱覺得不對勁,我問L這個人是誰的時候似乎就猜到答案。
「就是G啊,大詩人G,咱們的老團長,你不記得了嗎?」
「他在北京瞎混幾年混不下去了,灰溜溜的回了家。他家裡關係很厲害,把他弄進X鋼,這不才2年,已經成了X鋼黨委的XXXXX了。不過他人挺好的,說是對記者團里的人能幫就幫,去年那個誰誰誰就是靠著G的關係去的……」
後來L勸我的話我就再也沒聽去,只覺得渾身冒汗,腦子裡一直浮現的都是G詩集上的照片,他只穿毛衣,長相清秀,背後是筆直的兩排白楊樹,他一手插兜,一手還夾著一根點燃的煙……
我又鬼使神差般的去網上搜了下,居然真的在X鋼的官網上搜到了G的照片。G胖了很多,眉宇間幾乎沒有了詩人的模樣,大腹便便,穿著一件老幹部樣式的夾克。他站在一堆人中間貌似二三把手的位置,一臉假笑。
我關了電腦,哆哆嗦嗦的點著一根煙。惡狠狠的罵了句
「去你媽的詩人!」
那個詩人,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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