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僧連載——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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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爾,佛陀誕生地藍毗尼園。
與位於印度境內的菩提伽耶、拘屍那多和鹿野苑遺址一樣,藍毗尼園也是今世無數佛教信徒的朝聖地。今天,宋漢城和直子也來到了這裡。
於凌晨抵達加德滿都機場後,尼泊爾佛教復興會的魯克雲桑先生和他那輛白色的「塔塔」已登載了出口處,小坎寧安教授之前已提前安排好了他們探訪的行程。魯克雲桑先生載著兩位客人立刻就上路了。他們沒有在加德滿都停留,一路駛出了加德滿都谷地,進入了南部的丘陵地區。
他們到達藍毗尼的時間尚早,正是清晨六點左右,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和朝聖者還未湧入。這是個無霧的清晨,空氣分外清冽,視線所及的一切都如此明朗喜人。
沿著那條看上去有些破敗的入口通道,宋漢城和直子走進了這個方圓一公里的歷史遺迹。在佛陀時代,這裡曾是一個美麗的花園。他們走過了公元前二四九年阿育王朝聖此地時所立的石柱,走過了佛陀母親摩耶夫人的祀廟。兩千五百多年前的一天,相傳就在這個靜謐而安詳的聖地,在池水畔的一棵菩提樹下,那位忍受著分娩劇痛的王后產下了那個心懷慈愛、悲天憫人的智者。
在佛教復興運動的帶動下,今日的藍毗尼園已不再如玄奘當年訪問此地時那般荒涼空寂。一九七〇年,尼泊爾王國政府正式開始了對藍毗尼的保護性開發。藍毗尼園的規劃設計委託給了日本建築師丹下健三來完成。這裡似乎是一個小型的佛教建築藝術博覽會。在遺址的附近,業已興建了國際寺院區,印度、泰國、緬甸、斯里蘭卡、日本、中國、法國、德國等過紛紛出資建造了佛塔、寺院、閉關中心。
他們此行要見的人是藍毗尼園國際研究中心的尼泊爾考古學家畢萊博士。
畢萊博士一見到他們,就責怪起小坎寧安來,因為這個傢伙居然在昨天午夜時打來了電話。博士自我解嘲說,他能理解英國人的處境,由於時差的關係,他沉睡的詩句正好是倫敦佬吃完飯的時間。他聳了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你們要尋訪大髻智長老?啊,那可不好辦。長老很少接待訪客,而且……」
博士欲言又止,面露為難之色。
「畢萊博士,大髻智長老是我祖父。」
「原來如此!那他沒有理由拒絕見面的。我是說,他曾特別囑咐我不要隨便介紹什麼人道他那兒去。此外,他所在的村子海拔很高你們可要有心理準備。」
「您擔心我們有高原反應?」
「不是這個原因,而是時間。這時節,山上的天氣比較多變,路上可不大好走。對了,你們打算徒步旅行,還是……」畢萊博士很認真地問道。
隱修寺所在的安娜普納山區號稱「徒步者的天堂」,從海拔八百米一直上升到八千多米,是世界上最為變幻多姿也是最漫長的徒步旅行路線之一。
「因此,我建議你們從博克拉直接坐飛機到山城卓姆索姆。這樣可以盡量縮短路程。」
這個方案聽起來不錯。
畢萊博士非常熱心地給他們開列了一張山間旅行所需裝備和注意事項的清單,還畫好了從卓姆索姆前去山區隱修寺的路線圖,並且推薦了一位在博克拉當地開旅行社的朋友。
他們告別了畢萊博士和魯克雲桑先生,叫了一輛計程車,直奔目的地而去。下午四點,他們到達了博克拉。直子和宋漢城決定在此地過夜,一來需要與旅行社洽談好嚮導的相關細節,同時置備妥當登山裝備;而來昨晚一宿他們都沒怎麼睡,在出發上路前需要充足的睡眠來補充些體力。
博克拉,暮色中的佩瓦湖倒映出了遠方雪山的金色頂峰。
宋漢城和直子坐在湖濱道上的一張長條椅上。不著怎地,眼前的景色讓人有些感傷。他們的驚悚之旅已告結束,往後應該不會再有太多的意外。此番他們前去尋找的是一段失落已久的歷史。在這個時刻,直子心裡縈繞著一股莫名的愁緒。宋漢城能感受到。
儘管如此,明天的旅程仍然值得期待。
誰不是帶著這樣忐忑的心情來到這裡?曾幾何時,博克拉是嬉皮士心中的「麥加」——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一群群歐美的叛逆青年,從各自的家鄉出發,口袋裡裝著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哼著「加、加、加、加德滿都」的搖滾歌詞,踏上了探求心靈寄託的旅程。他們一路經過阿富汗的喀布爾、巴基斯坦的馬甸、印度的果阿、尼泊爾的加德滿都,而博克拉就是他們東方朝聖之旅的終點站。
一時間,博克拉佩瓦湖邊到處都是嬉皮士們的帳篷,沿途打尖的土著村寨出現了座座客棧。在這壯麗而寧靜的世界一隅,他們吸著大麻,欣賞著自然界的壯闊美景。那是一個迴光返照的游吟詩人的世代,如今它的精神符號被命名為「湖畔精神」。若要在西方傳統中尋找精神源頭,你可以找到華茲華斯、柯勒律治、愛默生和梭羅。
嬉皮士發現的博克拉,和陶淵明的終南山,松尾芭蕉的奧州小道,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
我們何嘗不是如此。
直子雙手托著下頜,望著暗藍深湛的湖水。從側面看去,她睫毛下的眼眸晶瑩閃爍,彷彿折射著最後一抹的夕照湖光。
起風了,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宋漢城將毛毯遞給了她,直子吐了吐舌頭。他們彼此已很默契,就這麼坐了很久。
直坐到魚尾峰從夜色中消失,他們才起身走回了旅店。
從其規模來看,博克拉機場更像是一個公共汽車站。直子他們趕到那個小小的候機廳時,早起的遊客已擠滿了大廳。他們有各種膚色,至少說著二十個不同國家的語言。有些人乾脆坐在候機廳外的台階上等自己的飛機到來。
不時在山坳里起起落落的小型螺旋槳飛機是名副其實的空中巴士,而那些「司機」——天性樂觀的本地飛行員似乎很喜歡炫耀他們的飛行技術。一架飛機開始了起飛前的滑行,沿著看似短短一截的跑到不斷加速著,機身卻還沒有騰空而起,它仍然繼續向前猛衝。在你感覺它馬上就將撞上前面的山崖時,它突然一下子爬升起來,飛入了碧空雲霄。在青山翠谷的映襯下,猶如一隻翩然的大鳥。它在山谷上空做了個漂亮的轉身,旋即消失於人們的視線中。
宋漢城、高木直子和兩個嚮導坐上了飛機。他們的裝束和那些徒步遊客沒什麼分別。這是一架十二座的飛機,其餘八位乘客來自瑞典的退休老人旅行團。
「你們打算步行走大環線么?」一個看起來已有七十多歲的紅臉膛老頭拍了拍宋漢城的肩膀,樂呵呵地問道。
「不,我們打算進行一個小範圍的定向搜索。」
宋漢城所說的是藉助地圖和指北針尋找目標地點的一個廣為流行的戶外運動,一九一八年由瑞典一位名叫恩斯特·吉蘭特的童子軍領袖發起,又被稱為「尋寶遊戲」。用這個運動名稱來命名他和直子的全球追蹤倒非常貼切。
老頭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地哼哼著,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直子偷偷笑著。
飛機一起飛,第十三個乘員,那位空中小姐就端來了一個盤子,他微笑著給每位乘客發了一份禮物:一塊糖和兩個棉花球——飛機起飛後,你就會知道螺旋槳飛機可不比噴氣機,其雜訊大到可以折磨人的神經,棉花球正是用來堵住耳朵的。機艙門敞開著,乘客可以將駕駛艙里兩個「司機」的所有驚險動作盡收眼底。
這是一段驚險無比也壯麗無比的航程。飛機正迎向雪山向上拉升。透過駕駛員面前的舷窗,沐浴在朝霞中的雪峰彷彿觸手可及。空中小姐示意大家可以輪番到機艙口拍照。老人旅行團的成員於是排著隊拍下了他們一生中海拔位置最高的攝影作品。
八點半左右,他們降落在了卓姆索姆機場。每天上午十點後,卓姆索姆就會準時颳起大風,飛機起落都必須在起風前完成。他們這架飛機還可以再往返一次。這個山區袖珍機場大概是世界上最為原生態的機場了,幾頭耕牛正在機場沒有圍欄的草地上悠閑專註地吃著草,任身邊飛機起起落落,發動機不住地轟鳴。它們氣定神閑,姿態從容。
出發上路前,導遊檢查了直子和宋漢城兩人的裝備。它們穿上了防風服,將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兩位導遊兼任了挑夫,接過了它們的背包。它們兩個開始商量起前去隱修寺所在村莊的路線。這是一條人跡罕至的線路,路途艱難,一路上需要翻越非常陡峭的山坡,還要穿越茂密森林,蹚過幾條水很深的溪澗。
前方傳來了「叮叮咚咚」的響鈴聲,那是下山的當地馬幫。
從製造他們所在的山間谷地眺望,晶瑩聖潔的雪山映入了眼帘。他們腳下,在青蔥的梯田間,村舍那刷成藍色或橘色的牆壁門窗勾勒出了鮮明輪廓。一大早就出發的遊客們三三兩兩地逶迤在山道上,有幾個懶散傢伙已經騎上了租來的驢子。它們一同加入了徒步客的行列。
往上走,隨著海拔高度的不同,四周植被的顏色也漸漸變化。奔瀉的溪流和鳥的啁啾,交響成大自然的天籟之音。由於迎向了濕潤的印度洋,安娜普納山區南坡的氣候仍然很宜人。
它們走進了一條林中小道。這是一條平緩的上坡路,茂密的松林遮擋了大風,搖曳的日光透過松枝照在林中小道上,落下了斑駁樹影。走出樹林,它們來到了一處峽谷,直子興奮地叫了起來。谷地,成群的蝴蝶在花叢草葉間飛舞著,這些無憂無慮奔忙著的蝴蝶彷彿是陽光招來的無數精靈。這個雨季後的時節正是雛菊綻放之時,濕滑的岩壁上還開滿了紫紅色的櫻草花。
直子出神地看著這自然奇景,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過了瑪法鎮,他們開始與大隊人馬分道揚鑣,折向西北方向而行。嚮導說到隱修寺約有三四天的路程,此後一路將艱險得多,而在這條路線的沿途沒有任何客棧。今晚,他們將在山上露營。
當他們攀登到海拔四千米左右的安南普納山脈西麓時,原先東麓植被覆蓋、處處溪流的風景已經變成了乾冷枯寂的雪上荒漠。氣溫驟降,四個人都換上了羽絨防寒服。又是,翻過一處山頭,前面山谷中會有一個冰湖。眼中所見惟有兩種顏色——山巔積雪的白色和湖水倒映出的天空的純藍色。直子和宋漢城不由得駐足良久。
知道暮色降臨,他們才在山坳里找到了避風營地。這裡三面都是陡峭的懸崖,前方可以俯瞰到連綿山脈和南方的特萊平原。他們在擋風的岩牆背後支起了兩頂帳篷。
嚮導們生起篝火,煮好了豆飯和蔬菜湯。他們拿出了自釀的米酒,給直子也倒了一滿杯。此時,氣溫驟然降到了零度以下。因為明天一早還要趕路,他們吃完飯早早就休息了。
星空璀璨,一輪圓月俯照著大地。世界從未顯得如此空闊。帳篷外,尚未熄滅的篝火不時爆出噼啪噼啪的脆響。睡袋裡,直子頭枕著背包沉入了酣甜的夢鄉。
第七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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