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彼此的身邊、心中或者生命里

那年的夏夜在床上翻來覆去和要好的妹子打電話聊天,她也許是在哪裡聽到了我和他正式各自天涯的消息,很長很長的鋪墊之後,妹子忽然小心地開口:

「你和郎宇軒,真的就這麼完了嗎?」

那個時候房間里一片死寂,我把耳塞塞在耳朵里,耳道里莫名地能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我說怎麼可能完了啊,除非我這輩子完了,我和自己完了,那我和郎宇軒就真的完了。我現在聽著我自己的心跳里都有他的聲音,我覺得我的血管里,每一粒細胞上都帶著他的印子。我才活了二十年,其中一半的十年全部給了這個男人,即便我想忘記,我也不能忘,更何況我不想。

在身邊

十二歲的時候我第一次告訴爸媽我要帶男生回來見他們,當然也就是我在小學裡最好的朋友。我爸問我他叫什麼名字,我說叫郎宇軒。我爸愣了一下,說,氣宇軒昂,好名字啊,你老爹挺有文化。郎宇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他之所以似懂非懂,不是因為他不懂氣宇軒昂是什麼,大概是他不知道自己老爹到底有沒有文化。

郎宇軒的媽大概是我們縣城最早一批跑出去打工的人,也是其中第一批走大運的人,她當初去了北方而且一去就是將近十年,在接近三十歲的時候回來,帶著縣城女人們見所未見的金銀首飾和時裝,開了當地第一家洗浴城,當然還帶回了一個可愛的、只會說普通話的兒子。

即便是電話電視還不是很普及的時代,小縣城裡的流言蜚語傳播速度也絲毫不亞於現在。郎宇軒的身世後來變成了人盡皆知的秘密,據說他老爹是在北京做投資的大老闆,郎宇軒的媽是他的第三個老婆,離婚的時候她分了數不清的財產。

郎宇軒是很有錢的,我剛和他認識的時候,有一天下午我在學校門口買羊肉串,他小手一揮掏出一張一百塊的鈔票。我問他每天的零花錢到底有多少,他說:

「不知道啊,我媽把錢放在一個盒子里,說我要多少自己拿。」

那個時候郎宇軒長得水靈靈的,還是個小娘炮,我也是。五年級上學期剛剛要結束的時候,我們已經開始互稱姐妹。六年級上學期的時候我們已經開始討論班上的男孩子,在《我和殭屍有個約會3》流行的那段時間,我們買來三塊錢一根的閃光棒模仿長腿馬小玲打鬼的曼妙身姿,還在地上裝出馬小玲被鬼打倒之後虛弱無力呼叫況天佑的樣子。

我們兩個的關係好到每個周末都必然會去對方家裡過夜的地步,而且每個周五都會逛街到很晚才回家。大頭貼還流行的那一會兒,我和他找了很多搔首弄姿的照片,還有很多嘴對嘴的合照。我們把照片拿回去給他媽媽看得時候,他媽一邊笑著一邊說:

「你們兩個……該不會是同性戀吧!」

那個時候他的媽媽已經有了交往的對象,還是個英俊高大的男人,整天西裝革履的。郎宇軒叫那個人程叔叔。

因為我和郎宇軒的關係,我們兩家家長的關係也變得越發好起來,我爸媽和他媽有時候還會打電話聊一聊孩子的事情。

後來我們小學畢業了,小學畢業的那天我在學校外面打電話,因為捨不得老師捨不得學校一邊打電話一邊流著眼淚鼻涕,我媽在電話那頭笑話我說,傻孩子,你的初中就在小學旁邊,你隨時可以回去玩的啊。

郎宇軒個小娘炮也在我身邊抹眼淚,不過他哭得沒我厲害,當我在電話里受到我老娘的嘲笑之後,我哭得更加厲害了。這個時候郎宇軒伸出袖子來,替我擦乾了眼淚鼻涕,說,不哭了,我們以後每個星期六都回來玩。

這個承諾後來沒有實現。那個暑假的時候他媽媽發現程叔叔有了外遇,為了捉姦她不走正門直接從廁所的窗戶翻進了房子,一米多高的窗檯,她穿著高跟鞋跳下去的時候卻摔得兩隻腿都骨折了,當然最後捉姦確實成功了,程叔叔本著男人應有的責任感穿好衣服之後把郎宇軒的媽送上了救護車,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郎宇軒的媽沒辦法在縣城裡待下去了,或許沒有人在背後議論她的這樁子事情,但是她覺得有人在自己背後指指點點。於是她帶著郎宇軒去了另外一個地方,有點遠的地方。

走得那天郎宇軒抱著哆啦A夢布偶跟在素麵朝天的老媽身後。他媽媽是很少不化妝出門的,在那段時間裡我看到她的素顏和愁眉苦臉比過去幾年還要多。我站在車站的出口,車子出來的時候,郎宇軒把頭探出窗外想要伸出手拉住我的手,但是兩個小孩子的手太短,根本拉不到。車子很快開遠了,我站在路邊抹眼淚的時候,一個哆啦A夢布偶從車窗里飛了出來。

我跑上前去撿起布偶,拍掉身上的灰然後抱在了懷裡。

在心中

那個哆啦A夢布偶一直在我的床頭躺了兩年,我老媽堅持要給它蓋上一層塑料紙,但是我不肯,因為那樣的話就沒有了毛茸茸的溫暖感覺,雖然哆啦A夢本來就是光禿禿的。

我還在各種考試失敗的時候抱著這個哆啦A夢哭過,上面有著幾條蝸牛爬過一樣的痕迹,那是我不小心蹭在上面的眼淚和鼻涕。

兩年後哆啦A夢上面已經落了一層蒙蒙的灰,那個時候郎宇軒回來了。兩年間他的個子突然竄上一米七幾,我見著他的時候他叫我的聲音像只公鴨子,我走近的時候看見他的面容竟然有了些變化,嘴邊還生出了一些細軟的小鬍子。

那個時候非主流風頭正勁,郎宇軒穿著褲檔要掉到膝蓋上的褲子站在講台上,老師把他介紹完了之後就離開了,他往講台下走一開始不動聲色,走到我身邊的時候忽然像是只發了瘋的小猴子抱住我的頭,然後啪啪啪拍了幾下,在我要還擊的時候嬉皮笑臉地離開了。

郎宇軒確實變了,和以前那個同我在小學門口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娘炮不一樣了。他的雙肩背包從來都是掛在一邊的肩膀上,他垮垮的褲子也從來沒提起來過,下課的時候他會躲在廁所里和一群自鳴得意的小混混抽煙,被校長捉到在講台上嬉皮笑臉,我從那邊經過的時候甚至不想去看他,等我從講台前面經過的時候他還是嬉皮笑臉地叫我:

「小媳婦兒!下午放學了等我!」

下午放學之後我和他一起走出校門的時候,看到他媽開著車子在門口等他,我們一起走過去的時候,她摘下墨鏡摸了摸我的肩膀:

「天,長高了這麼多。」

我笑了笑,看了看身邊的郎宇軒,我估計只到他耳朵那麼高吧。

「還是他長得快。」我看了看郎宇軒。

「他啊,只長個子,不長腦子。你們現在又是一個班了,你以後可得幫我看著點他。」

郎宇軒面子有點耐不住了,他打開車門把比他矮了一截的媽塞進車子里,然後轉身過來把門打開,一把把我推了進去。

在樓下超市買了一箱子牛奶之後,郎宇軒的媽媽示意超市的小哥幫著搬上樓去,郎宇軒卻一把攔住小哥然後一把抱起了那箱子牛奶。

偌大的一個房子除了母子兩個好像再也沒有其他人,房間雖然裝潢很精緻但總還是讓人感覺空蕩蕩的,我們三個人吃飯的時候筷子和碗的聲音叮叮噹噹的,越發顯得有些冷清了。

吃完飯之後我和郎宇軒坐在地上打遊戲,他媽媽在衛生家忽然大叫了一聲,然後叮叮噹噹盆子落在地上,我和郎宇軒跑過去一看,原來是水管炸掉了,我還尋思著找個東西把正在噴水的管子蓋住,那個時候,郎宇軒忽然就走到前面去,水噴到他的身上他也不管,很冷靜地一隻手蓋住了斷裂口,然後伸出手去關掉了水閘。

他在自己的房間里脫掉了濕漉漉的衣服,然後把手裡的衣服遞給我,兩年間他的身體已經開始發育,我看到之後愣了一下,他笑著說,兩年沒看過了哦。

那個時候我已經對自己的性取向有了相當清楚的認識,我知道我和其他男生不一樣,我比較愛和女生玩,但是心裡卻喜歡男生。有時候趁著爸媽不在家也會偷偷在電腦上搜索一些少兒不宜的東西,進而慢慢地對自己,對這個群體有了一些認識。

我發現我和郎宇軒不再像是小時候那麼有話說了,他確實變了,整天和一群奇怪的孩子混在一起,和我不再像是小學時候那樣黏在一起。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和他也不再像是小時候的小夥伴。

走路的時候他總是喜歡走在我的前面,過馬路的時候他一定要攔著我等自己確定安全了才會讓我一起走過去。

我爸媽漸漸地不像以前那麼喜歡郎宇軒了,或許是他的打扮,或許是他的言行,有好幾次我想去找他都被我爸用數學試卷困在家裡。

他漸漸地也不來我家了,他心裡應該也明白,自己不如當初那麼受我爸媽歡迎了。

我經常偷偷溜出去見他,陪他去打撞球,陪他去和狐朋狗友喝酒,一開始被爸媽發現的時候被嚴厲地說教了幾次,他們擔心的原因無非是和他混在一起會讓我變壞,影響學習,但是後來他們慢慢發現我的學習成績似乎絲毫沒受影響的時候,就慢慢放鬆了警戒。

2008年5月12日,所有經歷過的中國人都應該記得的日子。大地開始搖晃起來的時候,坐在最後一排的郎宇軒在聽到「地震」兩個字後,第一反應不是從後門衝出去,而是跑到最前面來拉著我要跑。

我們所在的地方並不是四川,但是震感比較明顯。從來沒有經歷過地震的我們顯然被嚇得不清,所有人驚魂未定地在操場上不知所措的時候,十三歲的郎宇軒把我放在空曠處,然後獨自衝出校門穿過了人心惶惶的人群和流言漫天的街道,第一次時間奔向了自己老媽工作的地方。

晚上回去的時候千家萬戶的電視都只有新聞聯播一個聲音,街道上也是前所未有的空曠,他把我送到我家樓下,準備轉身離開,我說你跟我上樓坐一坐啊,這麼急著回去幹嘛。

他向前走了兩步又猶豫了一下停住了,說,算了吧,你爸媽不喜歡我的。

我看著他的離開的背影,整天積累的情緒,或者是害怕,或者是感動,或者是不知所措,終於爆發出來,眼淚嘩嘩往外直流。

慢慢地他養成了送我回家的習慣,我周六晚上補習完了之後他會等在補習班的門口,然後把我送回家。

回我家的路一直是燈火通明的,而且我家周圍是一溜的機關單位,安全得很,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送我,但是我知道自己總是想他送我的,因為我想和他多相處一會兒,我想和他一起走過那一段沒有燈的小巷,那裡沒有人能看見我們,黑暗中我能思考很多事情,我能感受到他在我身邊。

這段小巷子後來加上了明晃晃的路燈,可是我還是想念它當初的樣子,誰也不知道這段巷子見證了多少人至關重要的人生時刻,但是據我所知,至少有一個。

那個星期六我補習完了之後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郎宇軒和我走進那段巷子之後,兩個人或許是無意識靠得太近,連呼吸都變得躁動起來。他的手開始不老實地順著我的腰往下,我說你老實點啊。

他一開始應該是在試探我,聽到我的警告之後尷尬地「哦」了一聲之後縮回了手。可是我當時心裡也已經按捺不住了,那段巷子的盡頭就在不遠的地方,我知道錯過了這次以後機會就難找了,這樣想著我的膽子忽然肥了起來,在巷子要走完之前,我忽然一把摟住他的肩膀,然後順勢把他推在牆上。

我能看見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呼吸也變得粗重,他低聲問我:「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

我沒有回答他,直接用嘴堵上了他的嘴,他身子猛地一抖,然後很快慢慢放鬆下來,慢慢接納了我的入侵。

後來他慢慢變得主動起來,反過來想要把我按在牆上,卻用力過猛讓我的頭重重地在牆上撞了一下,痛得我慘叫一聲,我們的初吻就這麼結束了。

後來不到一個月,我們初中畢業了,郎宇軒不出所料地考得奇爛無比,不過因為他老媽破費了一大筆所以送去了遠處的一個私立學校。

而我出乎意料地掉在了重點高中分數線之下,最後還是讓爸媽破費了一番做了擇校生去了那所省重點,但幸運的是,這兩個學校雖然都離家鄉很遠,卻都在同一個城市。

那個暑假,我們在各種網路知識的指導下把第一次交給了彼此。

那一年我十六,他十五。

生命里

高中開學之後不久,郎宇軒老媽一個人在家裡的電腦里翻出了好幾部郎宇軒下過的GV,她來到我們念書的城市哭天搶地一番之後居然奇快無比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因為她經常過來新的城市辦事情,郎宇軒也在這邊讀書,所以她乾脆任性在市中心買了一套房子,她辦事情一般都是工作日,所以節假日她都不在。節假日的時候那套房子簡直成了我和郎宇軒的天下。

每個星期六兩人總會迫不及待地回到家裡,他總是迫不及待在玄關就把我按在牆上,那個時候他已經學會了用手扶住我的後腦勺,不讓我的頭再撞到牆上了。

那個時候他身高快要超過180,身體也慢慢壯了起來,每次接吻我抿嘴低下頭,然後把頭埋到他胸前的時候,他就知道我已經累了。於是他會把手換過來抱緊我,然後兩個人都捨不得分開,一點一點挪到沙發前繼續抱著。

他媽媽慢慢地也察覺到了我們之間的關係,有時候長時間不能過來看郎宇軒的時候,總會打電話給我問兒子最近到底過的怎麼樣,我都如實講給他,有時候他做了些任性的事情,他媽媽也會打電話叫我去勸一勸他。

郎宇軒慢慢意識到這種微妙的關係,有時候我說多了他也嫌煩,但是還是能聽進去,雖然我們的關係中他是主動地位置,但是畢竟我比他大一歲,感覺在那裡,我覺得我要照顧著他,他心裡也願意聽一聽我說的話。

高二的時候他被分去了他們學校的國際班,因為我們學校那個時候還沒有正式建國際班,所以我並不清楚他們學校那個班到底和普通班有什麼區別,只知道他們是全英文講課,郎宇軒又說他的英語不好,於是每個周末我們一起回到家裡,我給他補習英語。

記不清楚多少個午後,我坐在陽台上看著他皺著眉頭做著英語試卷,一開始他的態度還算好,不過考試了幾次他的英語還是沒有起色他就開始慢慢心急起來,最後學習態度也不好了。我告訴他不要著急他也嫌我啰嗦,那個時候我已經把他當作自己很重要的一部分,我以為不逼他不讓他難受就可以讓他一直在我身邊,於是我妥協了,一切都縱著他,他的學習成績越來越差,脾氣也越來越壞。

09年左右的時候安卓才剛剛面世,諾基亞的S40系統只夠上QQ,那時候也沒有紅軟藍軟,人們都是通過論壇貼吧或者是QQ群認識。

我在那個城市本地的QQ群里認識了一個本校的小學弟。比我小一歲,兩個人聊天的話題很多,慢慢成了好朋友。

那天星期六早上我還在教室里的時候,郎宇軒發簡訊過來說想下午去吃烤肉,那時候離期中考試越來越近,他的英語剛剛有了起色,我本來想下午讓他做一點英語試卷的,但是我又退縮了,我怕我逆了他的意思之後他不高興,我怕他一不高興就要扔下我。

那個時候剛好小學弟也發消息過來,我才想起前幾天我欠了他一個人情,所以想把他帶出去吃飯,把人情給還了,於是給他發了消息。

我把小學弟帶過去的時候郎宇軒有點意外,後來三個人談得還算是順利。

那個星期之後的下一個周末,郎宇軒告訴我他媽媽過來開會所以這個星期我們不能回家,又過了一個星期,他告訴我他們那個星期考試所以不能離開學校,第三個星期他告訴我他在有事不想離開的學校的時候,我從他有些猶豫的聲音中聽到了撒謊的味道。

第四個星期周末,我搭上熟悉的公交車,走過熟悉的街道,走進熟悉的電梯,按下熟悉的樓層按鈕,走出電梯按下熟悉的門鈴,很久之後門內探出一張熟悉的臉,他驚慌失措之間我已經推開門,走進熟悉的房間看到熟悉的床上躺著一張熟悉的臉,睡在我再熟悉不過的位置上,床上一片我熟悉的亂七八糟。

小學弟在床上無助地看著郎宇軒,楚楚可憐。

在他開始對我厭煩開始,我就整日擔心他有一天會離開我,我們會結束,但是我沒想到我們會以這種方式結束。

後來他打了很多電話過來,我全都沒接,那個星期六的晚上我也沒回學校,一個人坐在江邊被江風吹得瑟瑟發抖,半夜一點多的時候他打通了我的電話,我說不出一句話。他在電話那頭,我知道他哭了:

「媳婦兒,我錯了,我不鬧了,你回家來啊。」

「回家」兩個字像是一把尖利的錐子直直地刺進了我的心,那一刻我真的是心軟了,但是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容忍兩個我信任的人聯合起來背叛我。我掛斷了電話在江邊痛哭。

什麼家啊,我一同性戀,不能結婚又不能生孩子,這輩子哪裡會有家?

我愛你,我的心裡全是你,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再面對你了。

那之後我漸漸不聯繫他了。

之後短短的一段時間內我曾經試著和很多人在一起過,可是沒有人會知道當我把頭埋在他胸前的時候其實是累了,也數次因為對方用力過猛後腦勺撞在牆上,他們有的比郎宇軒年紀大很多成熟很多,也不需要我的照顧。

我覺得我像是一塊石頭,漫長歲月里不斷地摩擦,我已經適應了他的形狀。我的某一部分,只為他而活著,一旦闖進了別人,總會因為不能契合而撞得傷痕纍纍,最後不歡而散,亦或無疾而終。

高二快要結束的時候有過一場偷偷摸摸的戀愛,諷刺的是我和對方整日躡手躡腳卻以被人拍到擁抱的照片在學校貼吧掀起不小的波瀾而收場。

那個時候我已經把郎宇軒深藏在心底,即便是寒暑假,因為她媽媽事業重心的改變他也不再回小縣城,我們交流的機會更少了。

貼吧鬧出事情那一陣子,他也是知道的。那段時間我幾乎忘記了自己的任務是學習,星期六的晚上和同學和圈子裡的朋友出去喝酒,喝醉了就在網吧里睡上一夜。

那天我在網吧打開電腦打開遊戲之後郎宇軒的電話就這麼打了過來,他問我在什麼地方的時候我沒有猶豫地告訴了他,我需要有個人在我身邊,這個人最好是郎宇軒。

出門的時候看見他媽媽的車子就停在網吧外面,那個時候的他已經可以扶起路都走不穩的我,他媽媽見我的第一句話是笑著的:

「要是讓你老子看到你在這邊這麼鬼搞,你有十條腿他都要給你全打斷的。」

我們回到家,他給我洗完澡扶我去床上的時候,我看到那張床忽然就發起瘋來,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說什麼也不肯上床去睡。一開始在房間裡面鬧得小聲,最後又哭又鬧地,鬧下去他媽媽遲早要知道發生了什麼。

「那我們都去沙發上睡。」他說。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他媽媽出卧室看到沙發上的我們嚇了一跳。

「床上有蛇?」她又氣又好笑地問。

那之後日子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狀態,這一段不短的分別應該是我們大大小小彆扭之中印象最為深刻的一段。

有人惦記著你和被那個人同時惦記的感覺總是好的,即便我們兩個人的學校相隔很遠,但是從沒有感覺到分開過。

高三的課程開始緊張起來,有時候一整天都是在試卷堆裡面苟延殘喘著,回到寢室連洗澡洗臉的慾望都沒有。但饒是如此我們也沒斷了聯繫,高三最後衝刺一百天的時候,我經常感冒的時候就會向班主任請假出學校,說是去打針,其實是要跑去他學校,只想見見他。他有了時間也經常過來看我。

一年時間很快過去。

我得知他要出國的消息是在高考第一天結束之後。他主動來我學校找我,我們坐在樹下的石凳子上。

他本來有很多次機會可以告訴我這個安排,最後卻偏偏選在了最不適合的時候。考試的壓力和收到消息的悲傷讓我失去理性,在無力的憤怒之後年少幼稚地選擇了分手這種戲劇性的結尾方式。

那天晚上一直到很晚我都沒有睡著,早晨迷迷糊糊聽到鬧鐘聲之後起床乘上去考場的班車。清醒過來的時候我手裡拿著一盒打開的白貓清涼油放在自己的鼻子前面。

那個時候文綜考試還剩下三十分鐘的時間,我還剩整個版面的文綜大題沒有答,因為實在是太累,之前本來想拿風油精醒醒腦子,結果風油精湊在鼻子邊還是睡著了。最後高考成績下來的時候果不其然文綜破天荒跌破最低,政治歷史地理三門課加起來的分數,只比我英語單科多了十分。

離開高中的前夜大雨傾盆,第二天寢室門口不知道是什麼花落了滿地。我回頭看向自己寢室的時候,之前掛滿衣服的走廊已經變得空蕩蕩,偶爾剩下的幾個衣架子掛在那裡,孤零零地晃著。

我要和這個地方說再見了,可是我要說再見的不止是這個地方,他們的名字有很多,但是他們有同一個名字,叫做青春。

差不多所有課本和課外書都被我留給了寢管,我知道我自己考砸了,但是我沒有絲毫複雜的念頭,我不想復讀,我想儘快擺脫現在的自己。

包里最後剩下的只有一本七堇年的《塵曲》:

「我們這一生,會遇到很多人,緣分皆朝生暮死脆弱如露水。唯獨與你,像是一條生生不息的河流。」

請帶上彼此的生命印記,一直走下去

很久之後我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打過來的電話。

電話那頭郎宇軒吸著鼻子,我說怎麼了想家了?他頓了頓說我想你了,我也想家了,我真的不想念書了。

我問他你在哪裡啊,他說他在赤道另一邊某地的肯德基里坐著,想吃甜筒突然就忘記了怎麼說,然後突然就哭了,說到這裡的時候他自己在電話那邊又笑了起來。

回到家之後他換QQ跟我語音,告訴自己在那邊的情況,講著講著又哭了,我說你別哭了,你哭我也沒辦法,我不可能去那邊找你,當初的決定也是你自己做的。

兩個人忽然就開始數落起對方的不對來,即便還沒過多久我們也已經後悔當時的分手太莫名其妙,我沒有告訴他我文綜考砸的事情,而且那件事情,更多的是我自己的責任。

講了很久之後他忽然開口問我說,這麼五六年都過去了,你能再等我幾年嗎,等我回國。

我說你好好念書吧,不用操心這個。

大三那年寒假他回來了,我見到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他的肩膀變得好寬厚,如果說以前的他是一顆瘦高的小樹,那麼快要二十的他已經顯出了一顆高大挺拔的大樹的風采。我看見他穿著休閑西裝拖著箱子,笑著向我揮手走出了十三歲那年我送他離開的那個車站。

很多年過去了,小縣城車站的樣子一點都沒變,甚至更加破舊了。從裡面走出來的郎宇軒經過時間的洗禮,終於長成了他爸當年希冀的樣子,英俊挺拔,氣宇軒昂。

晚上的時候我們一起去了當年念過的小學,坐在已經翻修過的高級塑料跑道上,他突然笑著說:

「當時小學畢業的時候你還哭,我說我們以後經常回來看,結果今天好像是這麼多年之後我們第一次回來。」

是啊,人在激動的時候總容易一不小心說出善意而又不可兌現的承諾。

「我經常回來看的,很多次遇到過以前的同學。」我說。

郎宇軒忽然就沉默了。

我上完廁所走到校門口的時候,他正在飛快地在手機上打字,我也注意到了整個晚上他都在不停地看手機。

我慢慢走過去,走到身邊的時候,他忽然慌忙收起手機放進兜里,這個動作明顯地讓他自己都尷尬了。

我很想問一句到底是和誰在聊天,但是當我抬起頭看到這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突然間就失去了所有試探的慾望。

我退卻了。

如果不是一起長大的感情,以郎宇軒的條件,怎麼可能愛上我,我想他後來更多的是把我當成一種習慣,在他心中,一個懶得改掉的臭毛病。

我說,你回酒店吧,我要回家了。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然後突然露出了一副釋然輕鬆的樣子。

嗯,好。

我看著他轉身離去,看他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過他應該很開心吧,我也很開心,我終於不再是他的累贅了。

太陽慢慢落下山去,街上的路燈開始亮起,回家的時候我又經過了那一條曾經漆黑的小巷子,我回頭看的時候發現夕陽已經落山沒有了痕迹,我知道曾經照亮我道路的太陽已經消失了,但是還好,這條巷子已經不再像是當年那麼暗,我可以自己走。

第二天下午他離開了,離開的時候拍下了車站的照片,配上的文字是:「應該是最後一次來這裡了。」

我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後來和他的聯繫也漸漸少了。

輾轉兩年之後,在我大學即將畢業的時候,終於看到了郎宇軒和那個人的照片,兩個人穿著情侶裝走在異國的大街上,長相,身材都般配無比。最後一張照片上兩個人把郎宇軒的媽媽夾在中間,三個人笑得幸福燦爛。

我也是從別處得知對方是他一起留學的校友,對方家境殷實而且和郎宇軒一樣已經出櫃,兩個人站在一起的幸福微笑,像是在告訴每一個關心他們的人:我們找到了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那個時候我在破爛的出租房裡看著窗外涌動的夕陽和雲霞,晚風在我的臉上,慢慢地夕陽落下山頭,周遭亮起了燈火,不管我怎麼樣,這個世界總是一點一點地前進著,那些你曾經以為牽連到心意相連的人,他們的生活也有著自己的軌跡,循著自己的軌跡,他們或許能過得更好。

自己的人生可以因為別人暫時停滯,但是從不會因為別人而永遠停止。生命的大流時間的長河太過洶湧,再大的浪頭最後都要被吞沒不見。

「就讓我們繼續與生命的慷慨與繁華相愛;即使歲月以刻薄與荒蕪相欺。」

每年寒假回到家鄉的時候,一走出車站,滿世界似乎都有著郎宇軒留下的腳印子。

車站裡,小學邊,和我家附近的那條小巷子,我想我會永遠記住這些地方,記住發生過的事,想念那個人,因為我在這些地方活過,這些地方和那個人變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他也在這些地方活過,這些記憶也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我們會帶著彼此生命的一部分走下去。

不管日後是否再見,都希望分享過彼此一部分生命的人,在遠方能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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