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小說】莫里斯的情人 第十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像莫里斯的天性跟他看上去一樣遲鈍，任何事情他都要花時間才能體會到。他的內心裝作好事壞事都不曾發生，以此來對抗外敵。只是所有的感受都會變得真實起來，如果這種感覺是愛情的話就會更加深刻。只要時間足夠，它能給予人瘋狂的喜悅，只要時間足夠，它能讓人墜入無底深淵。就這樣，莫里斯的痛苦從細微的懊悔開始，無眠的夜晚和寂寞的白天讓他的思念日益加劇。這痛苦不斷向內心侵蝕，直到最後觸及到靈魂於肉體的最深處，觸及到他一直苦苦藏匿的那個「我」。終於領悟了，他力量倍增，成長為一個超人。他看見一個全新的世界瓦解了他的內心，這才發現自己失去了怎樣的快樂和心靈的交流。

他們有兩天沒說話了。德拉姆甚至還希望更久一點，但是如今他們的朋友基本都是互相認識的，所以他們兩個見面在所難免。意識到這一點後，德拉姆給莫里斯寫了一張冷冰冰的便箋，說他們倆最好當什麼也沒發生過，這樣對大家都好。他補充道：「如果你不像任何人提起我那罪惡病態的言行，我將感激不盡。我相信在接到這個消息後，你會採取明智的行動。」莫里斯沒有回信，他先是把這張便條和假期收到的那些信放在一起，然後又燒掉了它們。

他本以為這就是最痛苦的時刻了。然而他在現實中遭受的一切苦難才剛剛開始。他們還是見了面。第二天下午，他們發現二人都在同一個網球雙打比賽中，痛苦變得難以忍受。他幾乎無法站立，幾乎看不見東西。當他回德拉姆球的時候，能感到手臂在痙攣。後來他們被分為隊友。又一次他們碰到了，德拉姆退縮了一下，然後又照老樣子笑起來。

此外，德拉姆坐莫里斯的挎斗摩托車回學校會更方便。他二話不說就坐了進去。莫里斯已經兩天沒睡覺了，他頭暈眼花地在小巷裡駕駛著摩托車，加速向前衝去。前方有一輛滿載女士的馬車，他竟直直衝過去。幸好他在聽到她們尖叫後剎住了車，避免了一場慘禍。德拉姆始終一言不發。他只在有別人在場的情況下才跟莫里斯談話，就像他在便箋里寫的一樣。所有其他的交往都結束了。

那天晚上莫里斯像往常一樣上了床。但他的頭一沾枕頭，淚水就涌了出來。太糟糕了，一個男人居然在流淚！費瑟斯頓豪可能會聽見的。他用被單捂著自己，腳下又踢又跳，接著把腦袋往牆上撞，陶器被震碎了。有人沿著樓梯上來。他安靜了下來，等腳步聲離開後也再沒有接著哭。他點亮蠟燭，驚奇地看著自己被撕破的睡衣和顫抖的四肢。他又開始無法抑制地哭泣，但是自殺的念頭已經不復存在，接著他整理了一下床，躺下了。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校工正在收拾碎片。莫里斯很奇怪為什麼校工也牽扯進來了。他一面懷疑這個人是否知道些什麼，一面又睡著了。當他第二次醒來的時候，地板上有幾封信。一封是他的外公格雷斯先生寫來的，關於他的成年宴會。另一封是學監的妻子邀請他共進午餐（「德拉姆先生也回來，所以你別害羞」）。還有一封是艾達寫來的，她提到了格拉蒂絲·奧科特小姐。然後他又進入了夢鄉。

並不是人人都會發瘋，但是莫里斯瘋狂的霹靂正在將烏雲驅散。這場風暴並不像他所以為的是在三天之內醞釀成的，而是整整六年。它自無人可見的混沌中孕育而出，他的心境使它膨脹。它最終爆發，他卻沒有死掉。他被白晝的耀眼光芒所包圍，而他站在山脈的陰影中，他看見了。

這一天的絕大多數時候，他都睜著眼睛坐著，彷彿在注視著他離開的那個山谷。一切都清楚了。他過去一直在欺騙。他稱之為「被謊言養大的」，但謊言是他少年時代的天然養料，他曾經貪婪地吞咽過。他首先決定以後要更加謹慎。他一定要做一個正直的人，並不是由於這對任何人有力，而是為了能夠光明正大。他絕不會再欺騙自己。他絕不會——這也是個考驗——假裝會被女性吸引，事實上他唯一感興趣的只有同性。他愛的是男人，一直愛的是他們。他渴望擁抱他們，渴望自己的生命能和他們緊密相連。現在那個曾經給予他愛慕的男子離開了，他才意識到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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