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nnett and His Theory of Mind(六) 盲點與填充

關於這一篇中對盲點的考慮,一篇非常詳細的綜述repository.royalholloway.ac.uk,尤其是其中有很多經驗證據,文中對Dennett觀點的反對意見在之後的某篇中還會具體考慮。裡面也有Dennett本人的回應。

另外一篇很重要的經驗研究來自P.S.Churchland and V.S.Ramachandran Filling in: Why Dennett is Wrong 1992。

這兩篇都是經驗性的相關研究,學認知科學的也可以看一看。

Dennett對第二篇的回應見Seeing is Believing-Or Is It 1995

正文

題圖是盲點的示意圖。閉上左眼,右眼盯著左邊的十字同時來回調節眼睛與屏幕的距離,在某個特定距離處右邊十字中心的空白就將不復存在。至於原因的話,下圖左邊是我們眼睛的示意圖,1是視網膜,2是神經纖維,4即視網膜上的盲點區域。相比之下,右邊是頭足綱生物(比如,章魚)的眼睛示意圖,它們就沒有盲點。

除了對於純粹的顏色背景,盲點同樣出現在格子圖案,複合的條紋圖案等背景中。按照標準的理解,大腦根據盲點附近的圖案,「填充」(filling-in)了盲點處的空白區域(perceptual completion)。Dennett也許是第一個對這個標準想法提出異議的人,當然,例如F.Ratliff & L.Sirovich Equivalence Classes of Visual Stimuli 1978的精神和Dennett很接近,但說這裡的討論是因Dennett而起的大概沒什麼問題。

你的大腦要如何填充,我們以最簡單的顏色為例,Dennett給出了三種可能:

圖中所有數字表示一種顏色,例如1是藍色、2是綠色等等。第一種是如中間的圖那樣用數字(一個標籤)填充,第二種是如右邊的圖用比特圖填充,第三種則比較直接,用顏色填充(如果左圖是彩色的,那麼它就是這樣的例子)。在我們的大腦中發生的似乎是第三種。

在上面的左圖中你可以看到一個空白的正方體嗎,這似乎是很容易的,但當然圖中並沒有正方體存在,於是我們就會傾向於說這個正方體在我們的大腦或者,在我們的意識中。好的,那麼對於右邊的圖呢,你還可以看到一個正方體嗎?如果可以,我問你,你看到它的每一條邊都是什麼顏色的,是白色(背景色)的,還是每條邊的兩邊所具有的不同顏色的某一種,它在某個確定的地方顏色發生了變化或者它從一種顏色漸變成了另一種嗎?

大腦為什麼要費神去填充它呢,為了使你不會感到空白?恰恰有這樣一種有趣的腦損傷病症給了我們提示:半側空間忽視(unilateral spatial neglect,詳細的介紹見 Hemispatial neglect),病人對身體一側(通常為左側)徹底忽視,因為相反一側的大腦受到損傷。

她有時候會抱怨護士沒有把甜點或者咖啡放在她的盤子里。護士們說:「艾斯太太,就在那兒,在左邊。」她似乎不明白她們在說什麼,也從不會向左看。她微微轉動一下,甜點就會進入她的視線(沒受損傷的右半部分視覺區域),她會說:「喲,在這裡。但它剛才不在這兒。」無論是對這個世界還是對她自己的身體而言,她已經失去了「左」的概念。有時候她抱怨食物太少了,但這主要是因為她只吃了盤子里右半邊的食物,她不會想到還有左半邊;有時候她會給右半邊臉化妝,完全忽略左半邊臉。她的注意力不能轉移到左半邊,根本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老是忘掉左半邊,也認為很可笑,但她不能直接察覺出來。

(引自Oliver Sacks 錯把妻子當帽子 (豆瓣) 第八章,強烈推薦讀者去讀一讀這本以及作者其他的幾本書,關於各種腦損傷患者的病例,既新奇有趣又充滿了人文關懷。作者去年去世了)。

下圖是讓一些半側忽視患者畫一幅鐘面結果,一些患者僅僅會畫出右半邊,另一些會將所有數字儘可能塞到右邊。

更加有趣的,對於下圖中兩種房子(原圖中下面的火焰是紅色的),半側忽視患者會表示二者看上去沒什麼區別。然而他們也表示自己更加願意住在下面沒有著火的房子中,但他們不能為此給出合適的理由(這一點很像裂腦患者)。

半側忽視患者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例如他們的左半邊世界是黑色的,不,當然不是。真正讓人驚奇的並非是他們看不到他們的左邊,而是他們注意不到自己看不到。他們僅僅忽略左邊,而這對他們而言是很稀鬆平常的,他們注意不到自己無法感到來自左邊的刺激。所以他們的笛卡爾劇場僅僅有半邊或者他們的內在之眼無法看到笛卡爾劇場左邊的演出嗎?

當我們拋棄了笛卡爾劇場的念頭,我們就可以看到另一種可能性,半側忽視患者的大腦不會費力去填充他們無法感覺到的左邊,他們僅僅忽視左邊。而和他們一樣我們也可以忽視,比如忽視盲點區域。大腦根本沒有必要為盲點填充圖案,它需要做的僅僅是忽視沒有刺激的盲點區域罷了。如果有什麼問它那裡有什麼,它再去尋找答案。這裡的詢問可能來自別人,可能來自大腦中某個其他「進程」,如果沒有這種疑問,也即訪問需求,大腦就沒必要費神去首先填充它的內容。想一想你玩大型遊戲,你的計算機沒有必要首先載入所有地圖,它只需要載入你正在使用的一部分,當你操作的虛擬人物來到地圖的另一部分或者接近它時,它才載入地圖的這些部分,而在這之前,地圖的這些部分是不存在的,它沒必要先把這些部分率先載入好,儘管也許你根本用不到它。

這裡的忽視究竟是什麼意思,Dennett正確指出這裡的關鍵在於,表徵的缺失(absense)不等於缺失的表徵。在盲點處並沒有表徵,表正本身是缺失/不在場的,但是缺失這個事件卻不必被表徵出來,正因如此,我們不會為這種缺失感到憂慮。事實上,表徵的在場(presense)不等於在場的表徵,現象是一種虛擬在場,僅僅是有現象在場的表徵並不能等同於現象本身在場。

Dennett舉了一個例子,你走進一個房間,牆紙是完全相同的瑪麗蓮夢露的肖像,它們鋪滿了整面牆,也許有幾十甚至上百張。你很快掃視,然後也許會想說自己看到很多完全相同而且很清晰的夢露畫像。但是,你的眼睛每秒最多只能掃視4~5次,所以在這段時間內,你只能把一兩個夢露映入視網膜中樞,也正是此時,你迅速得到結論說這裡有很多相同的夢露。我們知道,近視網膜中樞視力並不能區分夢露或與其相同的顏色塊,但你會想說,你看到的並非是一兩個清晰的夢露在中間而周圍只是類似的色塊,彷彿每一個都有著豐富的細節。那麼情況是這樣的嗎?大腦對你看到的一個清晰的圖像進行了複製,將複製的結果填充目標區域。不,你的大腦沒有必要這麼做,它只需要一個清晰的夢露,以及一個「那裡有上百個相同的夢露」的標籤(當然,具體要比這複雜,這裡只是作為說明用)而已,它不需要儘力去填充它。也不需要在貼上標籤以後進一步去訪問那個清晰的夢露,然後複製它。再說一遍,只有當需要的時候它才去進一步訪問,想想編程里的複製變數和對變數使用指針/引用,大腦根本沒有必要去複製,它只需要提供指針。

所以在Dennett看來,我們的視野並非是連續的,在它其中充滿了間隙,它只是看上去是連續的,或者說它當中的間隙會被我們忽視/不會為我們注意。同樣的,它也不是充滿了細節的(detailed)。在討論時間時,我們已經說明Dennett認為我們的意識在(短)時間中並不連續,而在這裡我們進一步指出,Dennett認為我們的空間意識同樣是不連續的。這正是因為連續性的表徵不等於表徵的連續性。而且很重要的是,在通常情況下連連續性的表徵都不存在,它僅僅被忽視,正如在日常生活中種種哲學考慮會被我忽視一樣。僅僅當我開始施加註意,表徵才出現。

填充的想法本質上是這樣的,以盲點為例,大腦首先根據盲點區域附近的圖案判斷出盲點處的圖案是什麼,然後根據這個判斷的結果進行填充,生成我們的經驗,或說笛卡爾劇場上的內容,再然後我,作為笛卡爾劇場的觀眾對這個經驗再進行一次判斷:盲點處有什麼。正如我們一直強調的,Dennett理論的關鍵就在於特徵判斷只需要進行一次,如果大腦已經判斷出了盲點處的圖案是什麼,它就沒有必要首先填充這個區域然後呈現給我讓我對其重新判斷一次。

「但是當然我看到了幾十個夢露,我是說,它們在我的意識,或者在我的心靈中」。這是一種幻覺,Marvin Minsky(<Society of Mind> 1985)寫道「在任何你能夠不假思索回答一個問題的時候,答案看起來好像早就存在於你的大腦中」。但是為什麼大腦需要這麼麻煩的把所有東西都存儲起來呢,想想看,當我登錄某個網站時,彷彿這個網站的內容早就存儲在我的電腦中,但事實當然並非如此。它只是虛擬的存在著,只要有請求就去訪問它,我們的大腦也是如此,它把部分信息交給世界存儲,如果有需要我們就去引導自己的注意去訪問它,當沒有請求時,它就不需要訪問它。但是在某種意義上,我們也許可以說它一直存在著,以一種虛擬的方式,一種只要有請求就可以被調用的方式。

我們已經開始觸及到Dennett理論的核心部分,至少是作為哲學考慮最重要的部分,在之後一到數篇中我要make explicit這裡的關鍵,以及應對某些誤解和反對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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