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一）

但我要說我的父親，我已到而立之年。

如果要蒙上我的眼睛，然後給我5秒鐘，叫我數出幾個跟我父親有關的詞語，我想應該是這樣的：武術、哮喘、飯桌、滄桑......

為什麼會是這樣，我想不為什麼，如果非要問為什麼，或許是因為這就是我們的生活軌跡，那是一種很自然的東西，自然到隨口而出，根本不用思考。

我會重點回憶，或者說是懷念，我父親與哮喘的奮鬥史，這是我一輩子的寶藏，也是我父親一輩子苦難的磨合，因為哮喘，我更懂父親，更懂哮喘。從我有記憶以來，哮喘就一直是我的心頭之恨，直到2008年讀大學，哮喘成為我的良師益友，而到現在，我們終於有閒情逸緻話當年，一路走的跌跌撞撞，所幸方向沒錯。

我出生在海邊一個小村落，其名不名，父親早年是一位漁民，一直到我小學五年級才登岸改行養家糊口。漁民是一個很辛苦的活兒，三更半夜出海，遇到好天，興許能掙一天飯錢，若途中趕上颳風下雨，別提多難堪。我祖上有遺言：今後我兒孫，切不能求食于海。我問過祖父，是不是我們的老祖宗真告誡我們不能做漁民，老祖父咽了口米酒，眯著眼睛，彷彿在講故事般，說曾有先祖在海上遇難，而曾祖父也是在海上中風，由別家船隻捎了回來，曾祖父一動不動躺在廳中涼席，除了流眼淚，什麼也說不了，幹不了。沒過幾年，曾祖父就過世了。家中很是慘淡。但無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還是得吃海。

老祖父違背了祖上遺訓，依然在海上飄蕩，一飄就是60年。

我父親年輕時，也是一名漁夫。遺憾的是，他有哮喘。

這種病，放在哪個朝代，哪個角落，都是叫人方寸大亂的，尤其是落後的年代，偏遠的小村莊。很顯然，每次父親搖船出海時，插一句，那時候的小船，還是靠搖櫓的，先進的柴油機還遠遠沒有出現在我家鄉的那個港灣，父親每次搖船出海時，出到半路，都會喘上一段時間，真不敢想像，那麼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號稱是村裡功夫最俊的幾個之一（那個年代，霍元甲大俠風靡全國），竟然體力如此不支，讓人費解。

父親自己心中有數，聽太奶奶說，父親出生後，曾經淋過一場大雨，生了一場大病，自此後落下病根，魄力不夠，乾重活時多會比常人喘息來得早。

我不相信一場大雨能促使哮喘的發病，頂多是個誘因。我不只十次問過父親、祖父，我們是否有祖先跟我父親一樣的毛病，喘息病，答案是否定的。若干年後的今天，我告訴他們，哮喘病是有一定的遺傳傾向的，父親有，父親的父親未必有，但父親的祖父可能有。就好比，現在我的小侄子就好像有，也只是好像而已，輕易給一個小孩或成人扣上哮喘的帽子不是什麼好事，對我們醫生來說或許只是一個診斷而已，但對患者來說卻是一輩子的事情，想不開的甚至為此輕生。

身體有病的人，是讓人嫌棄的。等你真的有病的時候你就能切身體會了。

所以，在我母親跟外祖父祖母透露說要嫁給這個小夥子時，我舅舅們竭力反對，說無論如何也不能嫁給一個有喘息病的人，絕對不能。母親苦苦支持，她真的很偉大，如果不是她的堅持，我就無法由一條小蝌蚪變成蜘蛛俠，我希望自己是蜘蛛俠，路見不平一聲吼。

普通人很難去體會，一個妙齡少女，為了自己的愛人，跟全家人作對這種感覺。我自然體會不到。但我的母親這樣做了，而且沒有後悔，說到這裡我有點想笑，原諒我的不尊，我年幼時某一天，母親假戳了一下她愛人的背脊，說真後悔嫁給你，累的現在孩子們肉都吃不上一口。

我外祖父在門外放狠話，如果你非得嫁給那小子，就去吧，去了就不要再進這個門。這故事情節非常老土，瓊瑤阿姨寫了無數遍，但它卻發生在了我父母的身上，所以我覺得分外親切。

母親撲倒在床上，哭了一夜，最終還是母親勝利了，極端的結果也沒有出現，父親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外祖父也只是一時氣話，外祖母對我們幾兄弟姐妹的憐愛，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我愛你，外婆。

讓母親沒想到的是，她愛人的喘息病，差點鬧出了人命，而且不止一回。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