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還不算糟的世界盃到不忍直視的奧運會，兩年間里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雖然問題不斷，2016年的里約奧運會終於還是來了。

奧運會還未開幕的時候，醜聞已經漫天。運動員剛落地就遭遇了偷竊、搶劫等問題，住進奧運村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動手維修衛浴設備。奧運帆船項目比賽的瓜納巴拉灣水域直到奧運會開幕仍臭氣熏天污染嚴重，一條直通奧運場館的地鐵線，掐準時間直到開幕前4天才開始試運轉。

110米欄名將史冬鵬在巴西遭遇搶劫

最慘的是澳大利亞代表隊。先是因奧運村住宿環境惡劣拒絕入駐，經過幾番交涉好不容易住了進去，又遇上了火災和失竊。而里約市長帕埃斯所做的最大犧牲，就是送了只袋鼠到他們門前。

基礎設施堪憂的里約奧運村

而在更早之前，全球150多位知名醫生、醫學專家還聯名致信世界衛生組織，呼籲因寨卡病毒在巴西大範圍爆發，為了確保公眾安全，今夏的里約奧運會應該延期或另選它地舉辦。

2014年，《Monocle》雜誌曾把里約選為全球十大魅力城市之首，並說「大片的綠地，便捷的交通，乾淨的街道總會為一座城市加分。但當都市人對一座城市產生『家的感覺』時，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則起到了決定性作用。這些因素其實並不複雜，但容易被忽略。」

話雖如此，里約卻從未入選過《Monocle》的另一份全球最宜居城市排行榜，畢竟按照那份榜單的標準來看，綜合安全度、城市建築、公共交通、環境問題等審核標準，里約似乎一直都沒能達標。

如果7年前，里約以如今的狀態去申辦奧運會主辦城市，那麼國際奧委會還會選擇它嗎？或許，連巴西自己都不會去申請主辦奧運會了吧。

里約奧運加強了安保工作

但回到7年前，里約確實有信心也有能力可以主辦這次奧運會。

里約的問題，其實就是巴西的問題。巴西曾經是大公司眼中增速最快的新興市場之一。2001年，美國高盛公司首席經濟師吉姆·奧尼爾提出了「金磚四國」一詞，將中國、俄羅斯、印度、巴西4國列為新興市場中最有希望在未來幾年成為全球最大經濟體的國家。

直到申辦奧運時，巴西的上漲勢頭一直非常迅猛。2008年時GDP逼近1.7萬億美元，居全球第八位。2009年，巴西曾登上《經濟學人》雜誌的封面，當時的標題是《巴西騰飛》，配圖中里約的基督救世主雕像正在一組火箭的推動下騰空而起。

巴西在金磚四國中最主要的角色是「全球原料基地」擔當，經濟倚重大宗商品貿易，因此次貸危機和歐債歐債危機都沒有直接波及到它。《經濟學人》當年決定寫《巴西騰飛》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當年金融危機在大國橫行之時，巴西仍吸引了大量投資者。

某種程度上，國際奧委會的選擇理由與此相似。當年，和巴西一同競爭申辦2016年奧運會的分別是西班牙馬德里、日本東京和美國芝加哥——當年它們都正遭受到經濟危機的波及。國際奧委會選擇巴西的好處，除了當時看起來相對不錯的經濟發展勢頭，還有第一次把奧運會帶到南美國家的特殊意義。2007年，巴西成功舉辦了泛美運動會，隨後又成功申辦到2013年FIFA聯合會杯和2014年世界盃的舉辦權，這些在當時已有或即將擁有的經驗，讓人相信，到舉辦奧運時，里約確實能積累舉辦足夠的大賽主辦經驗。

2014年，里約成功舉辦了世界盃。

當時，巴西公布的一份民意調查顯示，里約市民中，有85%的人都支持辦奧運，高於其他所有競爭城市。而從當時巴西不斷爭取各大國際性賽的主辦權，我們也不難感受到他們當時的自信。巴西人民或許都盼著，靠這些大賽為他們的經濟發展添彩。

但全球經濟危機發酵了一段時間後，對巴西的負面影響還是出現了。當美國、歐美、日本這些國家都相繼陷入危機時，對於全球第一大咖啡出口國、第一大蔗糖出口國、第二大鐵礦石出口國、第二大大豆出口國、大宗商品占出口額比重超過了60%的巴西來說只意味著一件事：買家減少了。2010年是其GDP高速增長的最後一年，達到了7.57%的高速增長，自此之後，這根曲線不斷下滑，直至2015年變成了-3.8%。

如果你關注《第一財經周刊》的Business+欄目，應該不難發現，從2012年開始，我們陸續記錄了許多巴西發生的變化。

2012年，我們第一次記錄了發生在巴西的改變。當時的巴西雖然經濟增長略有下滑，但並未引起太大擔憂。那時令整個裡約最頭痛的事是建在城市周圍山坡上的那些貧民窟。在那裡，惡徒肆意橫行，警匪槍戰時有發生，死亡如同家常便飯，甚至警匪聯手，一起危害城市。出於保護環境和興建奧運村的目的，里約政府決定拆除部分貧民窟。雖然遭到了一些居民的抗議，但整個計划進展還算順利。加上政府加強了打擊黑幫組織的力度，整個裡約的治安一時間得到了很大改善。

在里約，城市與貧民窟的界限涇渭分明。

到了2013年，我們記錄了里約人第一次對大型賽事的不滿。2013年6月30日，FIFA聯合會杯決賽現場外，有超過120萬人走上街頭示威，他們中大多是「中產階級」。這場整整持續了13天的抗議的導火索是，聖保羅的公交票價計劃每張上漲兩角錢。雖然看起來不算大事，而且政府最後也取消了漲價，但仍不能平息眾怒。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次示威是巴西人對當時社會中諸多不滿的一次集中爆發。這些不滿包括了政府對教育、福利和基礎設施投入的不足、賽事籌備建設帶來的通脹，以及揮之不去的腐敗問題。

在2014年世界盃的籌備上，巴西政府的整個預算更是超過了165億美元，要知道巴西國內投入教育的年預算只有190億美元。「如果他們有錢建造體育館，他們就有錢使公共交通免費。」組織抗議活動的領導者之一，瑪雅亞·薇薇安當時說道。或許，那是他們第一次意識到舉辦大賽事並不意味著更好的生活。

雖然有所抗議，2014年世界盃還是來了。其實，如果回憶一下2014年世界盃的報道，你會發現那時的里約已不算安全。在里約近600萬的人口中，有近185萬人住在200個貧民窟之中，由其引發的高犯罪率對巴西治安威脅嚴重。就在世界盃開幕前3個月，有3名警察在里約的馬雷貧民窟大街上被犯罪分子槍殺，引發了許多人對里約城市安全的擔憂。

「盡量不要戴首飾和帶高檔照相機上街；帶約20美元現金在身上，在被搶時既能避免重大損失又能讓搶匪滿意；被搶時絕不抵抗，不要看搶匪的眼睛；若干區域不要踏足。」里約政府當時在自己的官網上這樣敬告遊客。

戲劇性的是，就在一位婦女在路邊接受電視台採訪抱怨里約的治安狀況不佳的同時，路邊迅速竄出了一名搶匪，企圖扯走她的金項鏈。雖然搶匪最終失敗並且逃跑了，但里約政府卻把該視頻作為警告坦然公諸於世，以警示前往里約市觀看世界盃的球迷們。

婦女遭搶瞬間

但起碼，當時的運動員是安全的、也沒有人抱怨住宿問題。賽事開始之後，一切看起來都是和平的。

兩年之間，為什麼有了如此大的差距？這或許要從2014年年末被揭露的一起腐敗案說起。

在2014年巴西總統大選期間，巴西最大的石油公司巴西石油公司高管長期通過虛報工程造價、向承包商索賄等手段，籌措政治獻金給執政黨，涉案金額達40億美元。隨著反腐調查的深入，執政聯盟已有數十位政治人物牽扯其中。而石油公司面臨的受賄指控中一大部分都是在總統羅塞夫擔任該公司董事長期間發生的，因此要求她下台的聲音也開始出現。

整個2015年，人們時常能在新聞里看到巴西爆發大規模抗議活動。巴西石油公司的腐敗案就像一根導火索，點燃了巴西人民長期以來積壓的對經濟低迷的不滿情緒。

巴西國家石油公司的石油工人抗議腐敗和拖欠薪資

某種程度上來說，2015年是巴西變得更糟的開始。受這起腐敗案影響，穆迪和惠譽國際評級公司最近先後調低了巴西石油的信譽等級。這起波及整個拉美地區的腐敗醜聞同時拖累了數十家大型建設公司，導致經濟投資停擺。

巴西經濟一蹶不振的原因有很多。除了大宗商品市場萎靡，也和巴西的社會保障體系有關。巴西有全球最大的社會保障體系，全民醫療免費，讀書國家埋單，貧民窟水電費全免。這些看起來優渥的政策在經濟發展不力時造成國家財政嚴重透支，甚至出現了連基礎設施公路都修不起的局面。《經濟學人》在今年年初的封面文章《巴西的2016年不好過》中提道，「2011年至2014年期間政府在養老金和為重點行業減稅方面支出過多，財政赤字佔GDP的比例從2010年的2%飆升到2015年的10%。」

當然，最根本的原因可能還是官員腐敗。如果每個政府官員都只顧自己利益，政府內部互相扯皮推諉，外部動輒被彈劾下馬，哪裡還有力量阻止經濟衰退和社會變糟？

在奧運會到來前，今年春天，我們就見證了一場巴西政壇的劇烈動蕩，主角就是前面提到的總統羅塞夫。

5月12日，巴西參議院全會以55票對22票通過對總統迪爾瑪·羅塞夫的彈劾案，羅塞夫將被強制離職最長達180天。羅塞夫是里約申奧的功臣。石油腐敗案遭揭露後，反對派趁著巴西民眾對政府的支持率銳減之際，指控羅塞夫在2014年謀求二次連任時違反了預演算法，並發起彈劾。

巴西民眾聚集示威，要求彈劾現任總統羅塞夫，抗議前總統盧拉將出任政府內閣部長。

羅塞夫停職後，她的總統職權暫時由副總統米歇爾·特梅爾擔任。但特梅爾的民意支持度很低，只有8%的巴西人支持他。而他辛辛苦苦上台之後，才發現擺在自己眼前的卻是經濟衰退、財政惡化和失業增長等諸多麻煩問題。

事實上，巴西人一直在努力告訴世界，他們對於奧運根本沒準備好。2015年的時候，里約的聯邦大學就在校內舉辦了一場由垃圾製成的雕塑作品展。該校藝術系的30名學生用塑料瓶、輪胎、舊夾腳拖鞋、塑料頭盔、廢棄CD、舊塑料袋等製成的包括海豚和章魚在內的海洋動物形象的雕塑作品。展覽的初衷是希望喚起人們對於瓜那巴拉灣惡臭問題的關注。

但直到今年奧運迫在眉睫了，全球媒體才開始集中報道里約的諸多問題——或許當時大家覺得，還有時間，一切都不必太過擔心吧。

正是這種拖延症心理，讓巴西和全世界在離奧運只有30天不到的時候才突然醒悟過來：里約是真的沒錢辦奧運了。

也可能，國際奧委會早就發現了里約的問題並已經學乖了。所以，他們在選擇2020年奧運會主辦城市時，跳過經濟疲軟的西班牙馬德里和局勢動亂的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選中了有錢且穩定的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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