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學入門：平安京以前?賀茂氏

在高野川和鴨川所夾的三角洲當中，有一片綠的令人神往的森林，這就是糾之森（糺ノ森）。茂密的樹林中幾條溪水穿流而過，平和的氣氛似乎正將我們引向林中的下鴨神社。

我們所見的是一片12萬平米的森林，就城市中的森林而已，似乎已經夠大了。可是我們所不知道的是，這片鎮守神社的森林曾經是如今四十倍的大小，林內儘是數百年歷史的古木。京都作為日本歷史最重要的舞台，也伴隨著日本經歷了許許多多的和平戰亂，繁榮與災害。頻繁的戰火燒去了無數王朝時代的遺產，也曾在文明2年的應仁之亂中燒去了這片森林七成的植被。到了近代，1934年的室戶颱風又將幾千株古木卷得只剩寥寥97棵。

而在這樣的歷史進程中我所感到的，一面是一種令人遺憾的惋惜，另一面卻是一種類似蒔絵一般層層打磨又層層累積的厚重。十分巧合的是，正是這片如今被住宅區侵蝕大半的土地，在整個京都的歷史中佔有原點的位置。今天要說的，就是在古都平安京建成之前的京都盆地的故事。

這次的事件除了要用到上次的草圖，還需要另一張日本地圖如下，不用特別精確，大致描繪出來就行，重要的地點之後會逐漸提到。有興趣的話不妨隨著後面的講解一同畫著試試，相信對於理解這一歷史過程是有幫助的。

一、京都盆地的繩文人

早在繩文時代，京都盆地上就已經有了人類的活動。昭和三十六年（1961）在一乘寺附近發掘出了繩文時代早期的土器，一舉將日本人活動的歷史從五千年前推到了七千年前。這次發掘的地點就在高野川以南，鴨川以東的地方，也就是北白川附近。之後，同樣年代的土器也出現在了上賀茂的考古發掘中。

繩文時代的京都人正是居住在北白川和上賀茂這兩片地區，這些最古老的農耕部落被大山重重包圍，與南方大步向前的大和文化隔絕開來，過著樸實而平和的生活。而充滿活力的文化注入這片土地，則是要等到一位「神明」的蒞臨。

二、賀茂氏

讓我們暫且轉向日本古代神話的世界。

根據《山城國風土記》中的記載，賀茂地區住人們的祖先是賀茂建角身命和他的氏族賀茂氏。這位賀茂建角身命降臨在日向の曽の峯，受天照大神之命化身為三足鴉（八咫烏）引導神武天皇進入了大和之國。爾後，賀茂建角身命北上來到了葛木山，輾轉經過木津川到達了桂川與鴨川的合流處，順流而上便定居在了如今的賀茂。

首先我們在地圖上找到這裡所說的山城國和日向國。山城國是後來平安京建都之地，也就是我們今天的京都市的一部分，賀茂人便是生活在這片國土上。而日向國則在地圖右下角，是今天宮崎縣所在的地區。

賀茂建角身命首先降臨的日向の曽の峯位於地圖左下角，相當於今日的鹿兒島縣內；之後的葛木山是今日的金剛山，位於大阪府和奈良縣交界處。這樣我們便可以在圖上大致畫出賀茂建角身命到達賀茂地區的行進路線。

然而經過如此冗雜的敘述，我們得到了什麼？為什麼要花費篇幅來敘述神話中的一片斷簡？其實這一切的敘述，正是與這位名字同樣冗雜的神祗，賀茂建角身命息息相關。

賀茂建角身命讀音為かもたけつぬみのみこと，實際上並非一個單純拼寫，而很有可能是一種描述性的語句的定用。當我們把這個詞分解開來，就會明白它的含義。

賀茂讀作かも，當然指的就是我們所熟知的鴨。鴨是冬季候鳥，在寒冷的冬天便會從朝鮮半島飛來日本列島過冬。而恰巧同樣在彌生時代往來朝鮮日本之間的，還有一群名為「航海民」的九州住民。如果我們將かも看做對人的比喻，這群人無疑是最好的對象。

建讀作たけ。在古事記的記載中提到筑紫（也即九州島）南部有一個熊襲國的別名為「建日別たけひわけ」。

角身命讀作つぬみのみこと，みこと是尊稱，つぬみ一般解釋為「角の付いた胄を被った武人」也即審批盔甲的武將。

讓我們把這幾個關鍵詞聯繫起來：從九州南部來的航海民武將的王。

沒錯，實際上這並非什麼神話，而很大可能是代代口耳相傳而記載下來的史實。賀茂氏從九州日向渡海而來，在大和國幫助神武天皇之後定居於大和北方的賀茂區域，在此生活。

三、文化的相遇

掌握了這種神話的解讀法，我們忍不住要向下一段神話探求京都歷史的發展。

賀茂建角身命來到賀茂之後與丹波的女性神伊可古夜日女結婚，產下玉依日子與玉依日売（又寫作玉依彥和玉依姫）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其中的女子玉依日売撿到一支順流漂下的紅色箭矢，插在床邊而受孕，產下一子。這就是賀茂別雷命，也就是如今上賀茂神社的祭神。

這是一段甚為有名的神婚傳說，其中賀茂別雷命的父親，便是雷神之一的火雷神。在古代的農耕社會，落雷與閃電能夠給土地帶來雨水和豐富的氮營養，這位雷神之子賀茂別雷命，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為了京都最早、也是最大的農耕神，人們向他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而在這段神話中除此之外的另外兩位神祗也不容忽視。女神伊可古夜日女雖然是丹波的女神，但是比起她的名字，他所在的丹波這個地方更為重要。這是因為，丹波正是是出雲文化流入京都途中的一個驛站。這裡的伊可古夜日女，則很大可能是承載著出雲文化向東南而下的出雲氏的神祗。在這裡暫且不對出雲文化做展開的說明，不過各位可以在地圖上找到出雲國的位置。而這位女神的兒子，玉依日子，則在大和國家建立之後成為了這片地區的縣主（あがたぬし），祖祖輩輩生活在此地，直到今日仍然擔任著賀茂神社的神官。

從神話中我們看到了什麼？我們看到的難道只是光怪陸離的傳說與莫名其妙的信仰嗎？不是，我們看到是九州的航海民從日本的南端跨越大洋，卻發現剛好遇上了從出雲國跨越崇山峻岭而來的遷徙者們。他們並沒有像歷史上常見的那樣爭鬥廝殺，而是共同在這片土地上經營生活。最早的武將被人們歌頌為為天皇指路的神祗，他的兒子以縣主之身治理著賀茂，而他的外孫則以祖神的身份守護著他的後代們。航海民們從大和國帶來的大和文化同出雲國的文化完美的共生著，創造出的，便是京都最初的一點亮色。

四、遺產

如今的賀茂已經被住宅房所蠶食，商業的擴張總是展示出歷史毫無改變的喜新厭舊。不過即便如此，我們仍然能在這裡找到當年傳承下來的許多遺產。

上賀茂神社又名為賀茂別雷神社，從名字我們可以知道，這裡所祭祀的，是火雷神與玉依日売的兒子賀茂別雷命，掌管著這裡的五穀豐登，風調雨順。

下賀茂神社又名為賀茂御祖神社，祭祀的是玉依日売——賀茂別雷命的母親，還有玉依日売的父親賀茂建角身命。

當我們有機會走進鎮守下鴨神社的糾之森（糺ノ森）中時，或許也能夠體會到一點當年賀茂氏在這裡的安靜與祥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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嘮叨一點費話

這個專欄本來只是用發一些平時翻譯的文章，只有兩三個人關注的小地方。大概也是因為沒有什麼人看，幾乎是隨意地在寫一些內容。之後由於交換留學的事情敲定了，開始慢慢了解一些京都學相關的知識，也就萌生了寫寫京都學的想法。

最近不知什麼原因，有很多專業上的前輩關注了這個專欄，讓我十分受寵若驚。我目前是一名日語系大二升大三的學生，知識量遠遠比不上各位前輩，知乎上的答題大都是現學現賣，剛好最近讀到了某些知識而已，實在是獻醜。

現學現賣對我自己來說倒是個學習的好方法，但是往往會陷入對各位讀者不住的尷尬境地。為了最大化避免這樣的情況，我只能更多地閱讀來補充一篇文章的背景，補充進來，其中生澀或是謬誤之處，還請不吝指出。為此，也要抱歉讓各位忍受我緩慢的更新速度了。

此外，京都學是一個很廣泛的概念，文史哲包括建築藝術美術音樂，甚至美食，都能成為京都學的一部分。因此，如果有專業和京都學有聯繫的前輩願意寫一些京都相關的文章向這裡投稿的，我會十分感激！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