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搖椅上
那時的我很小,比《西西里的美麗傳說》里的小孩子要小很多,那時候我也就小學三年級,我每天走過都要看一眼,就在那棵槐樹下。
那還是一抹清淡的唇,很柔,大小適中,顯得格外有女子韻味。鼻子十分挺拔,但不張揚,很是秀美,一股英姿勃發之氣撲面而來,一雙大眼睛,現在想來也不是很大的那種眼鏡,但是我看了就想起了一個人,蘇妲己。沒錯,那眸子真的會勾人心神,看起來是那麼得縹緲,就那般陷在裡邊,披肩散亂的長髮,更多一分慵懶,鉤動了一顆年少的心,就在那棵槐樹下。
每天晚上睡覺總是懷著激動,夢醒了,就可以背著書包去看那棵槐樹,看一下那把搖椅,幻想著那白嫩的腿。這也許就是人類最本質的激發,深層次的淺度挖掘。看來這商紂王去找個妲己這樣的大美人也不是全無道理,有此沒人,江山大可放在一邊。
五月槐花香,便是不可多得的機會,因為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搖椅旁邊摘槐花,現在想來,那花真香,再也難忘。每逢五月,我乘著風,還能看見白皙的槐花,還能觸摸到空氣中瀰漫的淡淡香氣。
我爬上樹,摘著槐花,也許年少就是貪心不足,我喜歡坐在那棵樹上吃槐花,有時候我吃著槐花,那女人就出來了,皺起眉頭看了看我,有坐那搖椅上,有時還會點支煙,那般模樣,再未見過,嫵媚而不造作,似是《老炮兒》中許晴的形象,但是又不盡然,沒有那股滄桑氣,多一絲靈動和美妙。我再高高的樹榦上,對於樹下看得一清二楚,年少的我只是懵懂,眼前也是一片朦朧,那時候沒有一本日記留下,也沒有一個相機能讓我拍下來,如果真的都是這樣,那俄狄浦斯王的故事也沒有什麼好責怪的了,畢竟萬有引力,一枝槐花不小心落下,落在絲一般的長髮上,她抬起頭,看不出生氣還是什麼表情,很奇怪的表情,我想去學習繪畫,把這一瞬間畫在小本子上,供我時時觀賞。 那枝槐花被她收在發間耳旁,從未見過如此讓萬物失色的場面。
我給她摘了許多槐花,放在她手中,不知道是什麼的香氣,那是我爬過最高的樹,我記得那樹的每一個枝幹和葉子,即使它們是不一樣的,我就在那彎曲虯勁中再也出來,那些樹枝,至今包圍著我。從那時起,我身陷囹圄,不是無形的網,而是那些斑駁的樹枝,讓我掙脫不開。
那些槐花,早就枯萎了,化成她腳下的泥土,然後又發芽長出新的生命,那搖椅也在那不斷地搖著,身姿搖曳,放學時,襯著夕陽,就那樣留下一串長長的影子,我是那個追影子的孩子,我踩過那棵槐樹的影子,我跳進那個明亮的水坑,濺起的水珠,在餘暉里,變成一串串的往事。
一年一花開,要想再去採花,那就要再等一年,這一年不知道有多麼漫長,不知道還要踩多少次自己的影子,不知道影子是不是會變得更長。歲月蹉跎就是這個樣子積攢出來的,誰又能說有些蹉跎不是在等待呢?現在我都為自己可惜,可惜沒有盼到那朵槐花。
我在走走停停的上學路上看著那把搖椅,那女人時而出現,時而消失,我像是故事裡那個盼著花兒開放的小男孩,開了,就是個故事,不開就是個魔幻傳奇。在開與不開間,我來來往往,我是街上的行人,我在看著那樹那牆那椅那人,我停停頓頓。
三年級我的功課很不好,不過也還好,後來在年紀不大的時候知道了一句「心裡有座墳,葬著未亡人」,頓時便感覺驚為天人,這話簡直就是天上之物,現在想來能讓我笑不停,知道這句話的時候年齡應該也不大,不知道小學畢業了沒有,種子已經萌發,無法扼殺。
那天早晨的陽光有些刺眼,還好我是背著光,還是那顆樹,那把椅,那個女人。和往常一樣,又和往常不一樣。那女人披散著頭髮,套著髒兮兮的襯衫嗎,身上裹著毛毯。
她的嘴角泛著青,她的腿上結著痂,一道道。她的眼神更加迷離,不再是那熟悉的眼眸。
她就把頭埋在腿間,側著頭看著我,看著我腳下這條路。我也看著她,看著那本該好好欣賞的風景。是誰打了她?我在想,想了一個上午,午睡時,我還在想。
那時候有個電視劇叫做《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我清楚地記著裡邊的情節,彷彿血和肉是廉價的,情和義是可以被隨便踐踏的,或許多看幾遍我的世界觀便會因此而蒙蔽。那晚上,我在替換著電視場景里的人,或許從那時候起,我就可以寫出分鏡頭劇本和文學劇本,看來我天生是做編劇的料。在胡思亂想中,長夜侵襲了我。
我在那樹枝上,聽著凄慘的哀求,看著皮鞭在牆上留下揮動的影子,看著她被踩在男人腳下,地上的血不是紅色的,是槐花一樣的顏色,就那樣地蔓延開,繪出一個女人的模樣。
我應該是要被驚醒的,可這個夢十分漫長,讓我在壓抑中感受著窒息和無助,我就看著她被鞭笞,在她最熟悉的人的手裡,夕陽偏轉,我在餘暉中看不清她的痛苦,一個輪廓伴隨著的是聲音的扭曲。至今,我難忘。每當五月槐花飄香的時候,這味道里總能傳來可有可無的哀求,教我咬牙流涕,很是不開心。
後來的日子,我見了另一個她。眼神越發空洞,有著無限的哀傷,但是依舊勾著過往的魂,美是沒有界限的,我看著那眸子,彷彿要去參悟一個驚天的大秘密,只可惜年少不知事,看不懂這其中的東西,只感受到那無盡的哀傷,像一隻折了翅的飛鳥,在荊棘叢中嘶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我每天在這裡經過,我想為她拭去眼淚,撫慰那樹下的不悅。
只是從未有一滴淚從她的臉龐划過,我沒有見過。那堅挺的鼻樑或許就是不會彎的脊樑,或許傷心,不曾有淚,一次次的過往,成為夕陽和清晨最難忘的經歷。沒有淚水的哀傷是那麼折磨人,我只想這世間所有的生命溫柔以待,不在有血和淚。
那天,我在那裡凝望著她,許久未見她吸煙,沒有了那份綽約,少了一種昨日的柔媚,就那樣蓬頭垢面把頭埋在腿間,側著頭,痴痴看著,我看得幾分心痛,挺恨自己不能早生幾年,給她一個溫柔以待。
那天,場景永遠是相似的,但又有不同,她穿著的長裙,坐在搖椅上,嘴邊叼著煙,手裡拿著一張相片。那天她笑了,我看著她,她看著我,我不相信我每天在這裡來來往往看著她,她會不知道。或許她只是把我當做小孩子,覺著好玩和新奇而已。
而後,還是白襯衫和空洞的眼神,幾乎是每個清晨,可惜影子再也拉不那麼長,晃個不停的是那搖椅,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而我匆匆而過,這搖椅沒什麼好看。
每天的夢裡,是那無盡的哀求,後來很是慘烈,我不知道在我年幼的心裡,這會變成什麼,那時的我沒感覺這是個潛伏的惡魔,現在我才明白,小時候為什麼能接觸到這些大人故事書里才有的東西。或許生命不是都能得到溫柔對待的,而我只是溫柔對待的實施者,等待那些被我溫柔以待的生命印記。
放暑假了,我再也不能早晨去看一眼那雙飽含深情而又清靈動人的眼眸,我在自己的書桌上繪畫著一棵長不到盡頭的大槐樹,一棵每個季節都能開花的槐樹,看它衝上雲霄。
就在那每個夜裡乘著這樹枝去摘星星。
轉眼間到了九月,早晨要穿著長袖去上學了,可是再也沒有那個女人,只有那棵槐樹,孤零零的,那把搖椅散落在地上,一條又一條的木板,我彷彿看見下面壓著一件白襯衣。
時光倥傯,我離開了家鄉,來到遠方,在每個五月我都能聞到槐花香,即便是在這鋼鐵水泥的包圍中。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女人瘋了,被自己最愛的人打瘋了。在一個凄苦的夜裡,赤身吊在那棵槐樹上,就那樣剝奪了她所有的尊嚴和信心,奪走了那不該屬於人間的容顏,我想,那天應該在下雨,伴著嘶鳴不止的閃電。
現在,我懷念著那面龐,輕輕落淚。
在枝蔓的囚籠中,我看著外邊的這方天地,我摘下那朵槐花,夾在她的發間。
願你被這世界溫柔以待,即使生命總以刻薄荒蕪相欺。
@一口菜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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