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遊戲單身不洗頭,這就是他選交易員的標準

近千平米的大廳,上百個年輕人坐在電腦前,旁若無人地注視著自己面前的屏幕,右手機警地滑動著滑鼠。這群年輕人年齡最大的1984年出生,最小的1991年出生,大多都還單身,對社會和人生保持著簡單而熾烈的情感。如果不是每人面前立著四塊電腦顯示屏,你一定以為這是一家營業中的網吧。

這是2015年夏天上海一家投資公司辦公室的場面。訓練有素的年輕人盯著顯示屏上的個股K線,尋找合適的下單機會。他們從證券公司借入股票賣出,並於當日在適當的時機買回來還給證券公司,變相地進行這個市場上散戶很難有機會做的股票T+0交易。

坐在這裡之前,這些年輕人已經經歷了好幾輪篩選和培訓。在這家公司,沒有一個交易員是高枕無憂的,每個月都可能有人被淘汰出局。他們中,超過三分之一的人都由一個叫索超的人親自面試。2016年春天,我跟索超在浦東一家餐吧見面。聊天時,索超身後坐著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外,他給孩子們做一對一英語輔導。孩子們排隊等著上課,上完課直接把錢塞給老師。索超戴著眼鏡,梳著硬朗的偏分髮型。坐在沙發上,他喜歡往後斜靠,尋找最舒適的坐姿。

見索超之前,我對他挑選培訓交易員的事情已經有所耳聞。傳言他的交易員個個都獃獃的,眼睛裡面沒有光,長得一副全無社交能力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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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我就嘗試聯繫索超進行採訪,因為他的工作比較敏感,採訪一直延宕。索超畢業於國內某名牌大學經管學院,最早供職於一家太陽能企業。轉入金融行業,是因為碰巧他同學組建了外匯交易團隊。他們在同學會上聊起工作,同學的團隊四五個人,2006年開始做,缺資金缺技術,做得很吃力。

索超2010年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同學的團隊。他非常直白地交代了原因:想賺錢。此外,結束打工生涯也讓他很興奮。「無論是個小作坊還是大企業,畢竟是自己當老闆——這是質的變化。」索超說,「一旦爆發,就會飛得很高。」

創業中,索超一直扮演一個外交官的角色。他們需要找人,找資源,協調對外關係。公司把戰場從外匯市場轉入國內A股市場做融券交易,索超需要搞定證券公司,借到自己想要的券。

融券業務2010年3月底開始在國內試點。索超的公司開始做融券交易是在2013年。一位業內人士告訴我,借券給投資者,券商可以增加自己的交易量並賺取一定的傭金,但傭金其實是非常有限的,而且券商需要承擔一籃子股票下跌的風險。如果不能有效對沖,券商把券借出去,最後是有可能虧錢的。這也是市場上融券難以上量,且容易滑入灰色地帶的原因。

對於投資者來說,融券交易,首先需要有辦法融到券,融到自己想要的券。融券對個人投資者和機構投資者都是開放的,但事實上融到券很難——尤其是個人投資者。

索超的朋友告訴我:「他(索超)是一個處理人際關係非常牛X的人。」在一次我和索超一起參加的飯局中索超聊到,2014年某券商地方營業部的人向他提出,融券的條件比例非常高的利潤分成。最後他還是答應了,因為券實在是太難融到了。

開始做融券交易之後,索超的公司把融到的一籃子股票高位賣出,並在當日地位從市場買回來還給券商。如此反覆。他們只做日內交易,這是多年交易的經驗習得。索超說,他們做的是「有邏輯的交易,有生命力的交易」,也就是:

1、不判變市場方向,牛市、熊市都能存活的交易;

2、日內的,可對沖/套利的交易,可以隨時撤離的交易;

3、基於系統的,嚴格控制倉位,嚴格遵守交易紀律的交易。

一籃子股票的日內借入賣出、買入歸還,需要頻繁的掛單操作。在交易門接觸的案例中,關工因為操作賬戶較多,會專門僱人給自己下單,但不少IT技術較強的個人或團隊,往往將自己的策略和操作程序化。索超試驗過程序化交易,但是實盤跑出來的效果不如人工的好。他能給出的解釋是,也許他們的程序寫得不夠好。X告訴我,以他的了解,股票變相的日內交易,手工操作似乎更有優勢。

為了實現日內頻繁操作,2013年七八月份,索超的公司開始大量招聘、培訓交易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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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市場,很多交易員招聘要求都非常高。李奧曾經講過,即便擁有摩根士丹利、穆迪、富達基金等公司的工作經歷,做過利率衍生品部門的定價、基金持倉管理等程序工作,他還是沒法在香港找到一份交易員職位的工作。

索超對交易員的要求走向另一個極端。他招的交易員入職之前都相當外行。他要求自己的交易員最好是理工科出身,但社會關係要簡單,外表也不要太帥。

面試中,有兩個問題是索超必然會問的。

「炒過股嗎?」

如果炒過,面試基本上就結束了。因為索超希望自己的交易員在交易方面是一張白紙,沒有任何交易背景——股票、期貨、現貨電子盤,什麼都不懂才好。

如果沒有交易經歷,第二個問題。

「遊戲打得怎麼樣?」

遊戲打得好在索超這裡會有加分,因為遊戲打得好的人滑鼠操作通常會更敏捷。

索超還會八卦一些個人問題,比如社交關係、有沒有女朋友之類。他希望自己的交易員生活在最簡單的社交關係中。

索超坦言自己喜歡屌絲。他希望自己的交易員專註交易,其它的干擾越少越好。「厚厚的眼鏡,頭髮蓬鬆,不修邊幅,可以穿拖鞋去上班,早上可能忘記刷牙。」這是索超對自己交易員的描述。他翻手機上的照片給我看,照片拍攝的是他交易員的工作照,離鏡頭最近的男孩頭髮大概有兩三個月沒理過,雖然抬起頭,但眼神看不出他在往哪個方向看。

我想像著如果大清早去一個鄉鎮上的網吧蹲點,裡面走出來的年輕人除了精神疲勞,造型上應該很接近索超的交易員。

X去過索超的公司,他糾正說:「也談不上目光獃滯,(他們)只是在專註做自己的事情。」他描述索超的交易員是比較典型的宅男。「交易員還是適合偏理工男的,如果情商很高,可能無法專註地做這件事情。我很少碰到非常活潑、外向的人。」X說。他接觸很多手工操盤做日內交易的交易員,「這就是一個比較屌絲的行業,他(索超)也明說自己就喜歡屌絲。」

簡單地說,索超眼裡理想的交易員,年輕,簡單,沒有負擔,沒有眼花繚亂的業餘生活。他們不需要很有魅力,不需要很機靈,不需要對什麼事情都熱情洋溢。他不希望自己的交易員正做著交易手機響起,電話那頭,女生約吃飯了,家裡小孩感冒了,或者幾個朋友要約著下班後去酒吧。他希望自己的交易員生活里除了交易,什麼都不要有,專註,純粹。

我忍不住問索超:「你怎麼看待自己的交易員?他們對你(的公司)來說是工具?」

大概是這個問題來得太陡,太直接。索超停頓了幾秒鐘。他說:「不,他們是我的兄弟。我們給交易員豐厚的收益提成,我們還有每年兩次旅遊的員工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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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超的交易員,表現突出的月收入可能多達6位數。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走到最後,而且永遠沒有哪個人可以安穩在自己的椅子上一直坐下去。

通過面試的年輕人進入公司,需要先接受三個月的培訓。每個人的軌跡都是學員(培訓)——初級交易員——中級交易員——高級交易員。每一個進階,都是一次大比例的淘汰。

三個月的培訓下來,會有30%的學員被淘汰,進入初級交易員階段,交易員可進行模擬盤操作。初級交易員進階到中級交易員,再淘汰30%。中級交易員可進行實盤操作,每個人管理30—50萬資金。進入高級交易員階段,剩下的人就不多了,10—20%的比例。高級交易員可以管理100—500萬資金。

在這裡,交易能力是話語權的基礎。每個交易日結束,公司行政會把交易員當天的表現排進一個表格公布。如果交易員有能力掙錢,提成比例可達到盈利的30%。但是如果一個交易員盈利能力差,比如一個月沒能通過交易盈利,索超只會按照國家規定最低薪資門檻支付交易員工資。

索超的公司有專門的策略研發團隊,交易員的策略也會經常更新。公司曾經創下過連續兩百多個交易日沒有回撤的表現。雖然交易員都接受同樣的培訓,但因為個人性格、專註度、天賦等原因,每個人的表現都不盡一致。索超不喜歡大起大落的交易員。「我只找最中庸的,我不需要是天才。也有一直賺錢的,那是天才中的天才。一直處於中間,穩定的,一直掙小錢的。我就很喜歡。」

為了規避風險,他立下規矩,一個交易員「一個月累積出現三次1%以上的回撤,自動離職」。他把這一條寫進了勞動合同。

正常情況下,一個交易員在一天的交易中回撤超過1%,風控官會及時凍結他的操作。在公司運作歷史中,曾經有過一次風控事故。一天風控官不在,助理頂崗。交易員回撤超過1%,跑去跟助理說情,不要凍結賬戶,結果很多交易員都去說情。「那天行情也很配合,他們去搶反彈,結果行情一直彈不上去,導致公司一天回撤超過2.5%。」當天收盤後,公司一直開會到晚上12點,最後決定辭退風控助理和第一個說情的交易員。

另一個風險來自人才流失。每一個成熟的交易員都來之不易,有公司的挑選、培訓,有交易員自身的勤奮努力,還有索超認為最重要的天賦。在索超看來,交易這件事——至少在他的體系下,天賦可能要佔60%以上。他所謂的「天賦」,是性格、心理素質、成長經歷、記憶力、反應度等因素的綜合表現,天賦之外,剩下的才是對策略的理解領悟。

從面試、培訓到實盤交易,一個交易員至少需要經歷半年時間來培養。但是有一陣,索超發現交易員做著做著就少了幾個。當時他們還在做股指期貨。

原來,這些交易員掌握了技巧,跑了去自己做交易——股指期貨50萬就可以開戶交易。雖然從日內交易的角度看,股指期貨容量大,流動性好,但權衡再三,索超停掉了股指期貨。交易員即便可以掌握融券的日內交易技巧,但是自己跑出去是幾乎不可能融到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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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匯市場轉入國內A股市場做融券,對索超的公司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轉機。「這是很大的變化,也是公司有今天的原因。」索超說。2015年,他的交易員隊伍一度超過100人。

索超把這簡單地總結為「國外市場錢難賺,國內韭菜多」。他打了一個比方,在交易市場,國內的散戶「格鬥能力」相當於一個三五歲的小孩。「我是一個中年人,或者80歲的老人,或者只是七八歲,都可以把你打倒。」他認為自己團隊的交易能力至少相當於二三十歲的成人。

索超兩年前曾經在券商營業部目睹大爺大媽炒股。「很多六七十歲、七八十歲的老年人,拿為數不多的退休金、存款(進入股市),早上九點到下午三點半都守在營業部。營業部專門備了五台微波爐給他們熱盒飯。」

索超對完全沒有交易邏輯的散戶表示「非常同情」。「我知道95%的人一定是虧錢的。大部分錢都會到我們(這樣的人)手裡來。你的硬體、軟體(跟我)沒法比擬,連交易速度都不如我,你的價格都是我不要的。你怎麼跟我競爭?」索超說,「可以雖然市場不斷在教育,他們還是百折不撓。如何讓一個人徹底戒賭,只有讓他輸光。」

這些話讓我想起佩里曾經引用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投資者教育,就是讓他們去「死」。

上周一個中午,我在浦東跟另一個採訪對象吃面,旁邊一位食客聽我們在聊期貨、股票,湊過來問:「你們也是炒股的啊?如果股票已經虧60%了該怎麼辦?」

索超也會經常收到股票諮詢。「大家都知道我在做交易,我在賺錢。都來問,買哪只股票。所有的股票對我來說都是代碼,你們聽消息,我有邏輯。我們為什麼能掙錢,就是因為你們這樣的人太多了。」

轉到A股市場做融券,兩三年時間,索超的公司發展迅速,自營資金迅速膨脹。2015年7月,證監會開始關注市場上融券的投資機構。8月初,滬深交易所將融券由原先的T+0改為T+1。證監會新聞發言人鄧舸在8月7日表示,修改有關規章是為進一步加強融資融券業務管理,防止部分投資者融券變相進行日內迴轉交易,有助於市場進一步穩定發展。

這一規則修改導致索超公司信奉的「日內的」、「可隨時撤離」的交易理念在融券市場受阻。他的交易員大部分開始底薪休假。2015年11月,索超被迫裁掉了60%的交易員。

「裁掉人的時候我也哭了。很難受。」索超說,「那麼多兄弟等了幾個月,不停地問,老大,什麼時候可以做?我怎麼回答他們呢?可能下個月,可能下個月,可能下個月……不斷爽約。」

(索超是主角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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