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風車（五）

亮燈，大概是工程項目里，最激動人心的一刻，即使尚未全部完成。

光賦予了建築空間以靈魂。本質上來說，所謂材質，所謂色彩，甚至於空間本身的形態，都有賴光的作用。

小王打給我，讓我趕緊上去，阿海馬上要接通電源了。」鄭總和郭總都在哦，周工你們快點，可千萬別錯過了！「

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儀式。我們幾個剛走出樓梯間，就看到眼前一亮——主照明燈具通電了。 大家自然是興奮不已，趕緊掏出手機拍照留念。

我慢慢繞著環形走廊，踱了一圈。沐浴在溫潤的明亮之中，感受著自己的設計。腦海中縈繞多日的構思，突然間有了這樣實實在在的載體。這，真的是一種非常奇妙的體驗。

真可惜，老魏今天帶隊外出培訓，沒有在現場，不然他該是多開心啊！

走到休閑區，遠遠看見室內高爾夫球室內圍著一群人。老鄭和小郭都在裡面，另外幾位，是陌生的臉孔，想必是老闆私交，前來捧場參觀。我也不方便過去打擾，便欲走開，小郭卻望見了我，徑直向我走來。

我停在原地，等他近前。

」郭經理，感覺還不錯吧？「我指了指頭上的燈光。

他一如既往，機械式的笑了笑，並沒有顯得太過激動。"周工，我請教你個事情啊.......這個牆面的水泥....美岩板，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了？」

我心中一凜，正色道：「是的，這就是最終完成面了。怎麼，郭總，出什麼問題了？「

郭連忙擺擺手，說：」沒有沒有。我一直以為上面還會裝飾些什麼東西。你說是就是了。"

在現場待久了，我也早習慣了被類似的問題糾纏。看著他轉身離開，我聳聳肩，走向別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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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我還在家中吃著早餐，便接到小王打來的電話。一貫淡定的他，語氣驚慌。

「大哥，你快點過來。郭總他們說我們的金剛砂地坪有質量問題，責成更換，要改鋪地毯！」

「什麼？」我一聽，肺都氣炸了。即使有質量問題，也應該是按照設計原樣修復才是，怎麼可以擅自改動設計呢！項目進行到現在，這還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這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我飛快的衝進辦公室，卻見茶几周圍坐滿了人。有鄭總，郭經理，以及幾位鄭的老部下。小王的兩位上司也在，小王沒有座位，站在一側。

有一個空位留著，應該就是給我的。

「周工，你來的正好，採購有事情要請教你。」小郭一臉嚴肅的對我說。

「小周，」 採購是一位被稱為「寧叔」的老頭子，他啜了口茶，慢條斯理的對我說：「你選定的這些材料，看起來，有些問題哦！」

「什麼問題？」我知道有事情要發生，但只能冷靜應對。

「什麼問題？不值這個錢！"寧叔突然把身子往前一傾，拿起一塊地磚樣板:"施工隊鋪這個磚，我怎麼不知道呢？「

「寧叔，這個磚是由施工包料的，樣板送來時，鄭總也在場。是我簽字確認的。磚已經鋪好了，鄭總也看過現場，符合設計預期。」

寧叔冷笑一聲，又拿起一塊美岩板。「這塊板，是什麼東西？」

「這是美岩板。是模仿清水混凝土完成面工藝的一種覆面材料。」

「別扯那些，我聽不懂。這就是水泥！就這個東西，花了我們幾百萬？你給我解釋一下！「

」寧叔！這就是你誤會了。飾面材料只佔工程預算很小的部分，大部分造價是分配給機電工程上面的。健身房這種項目，機電建設，運動地坪，更衣室這些才是大頭！「

」我們是在做會所！會所懂么！「旁邊一位中年人突然發聲：」你這個設計，檔次太低了！「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鄭總，「我沒有看那個人，而是轉過頭來問老鄭：」您是不是對我的工作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鄭總笑了笑，」周工啊，不要激動。我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應該說呢，這個會所的整個空間格局是非常好的。非常有特點。只是呢，只是呢.....你說那個金剛砂的地面，做成那種耐克店的效果，我那時候覺得很好，可是現在看著，又似乎太簡陋了啊......"

小郭接著鄭總的話頭：」周工啊，您看哈，比如說，這個金剛砂的地面，是不是用得太多了。那個休息區，能不能鋪個地毯什麼的。「

我沒有理會小郭，繼續對著鄭總說：」鄭總，您能不能給我多一天的時間。我們把地面再拋光一下，或者打個蠟，您看檔次是不是能夠上來一點？「

老鄭看著我，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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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著小王，趕在百安居關門前沖了進去，買了幾罐最高等級的地板蠟。我自己掏的錢。

我已經在工地泡了足足一天。

金剛砂地坪，全稱應該是混凝土金剛砂密封固化地坪，是直接展露混凝土原色，具有良好耐磨度，易於清潔打理的一種地板做法。細石混凝土或者水泥砂漿，摻入黑色金剛砂做為骨料，直接在清理乾淨的基層面上進行找平。在水泥乾結後，再均勻潑灑密封固化劑。為了加快地板成型，還需要對錶面進行適度的打磨。如是一般進行三道工藝。用三米靠尺檢驗平整度。再根據設計，用地坪鋸切割分縫線，防止熱脹拉縮拉裂地板。

高質量的金剛砂地坪，會有一種接近天然石材肌理和光澤度。

我知道已經不能再打磨了。再磨，會泛砂上來，地坪就徹底毀掉了。而且，這個地坪的施工，確實是按標準完成的。效果不能說完美，但足夠拿去給韓式咖啡店什麼的使用了。施工執行並沒有出錯。

我只好賭一把，打蠟，希望能通過光澤度的變化，打動甲方。

深夜的現場，早就沒有其他工人了。我和小王一人拿著一塊海綿，蹲在地上劃著圈圈。

"大哥，這會有效果么？」小王直起身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不管了，反正是沒救了。」我苦笑著，手卻並沒有停下。「真是對不住你，把你也拖下水了。」

「怎麼可以這麼說呢！這就是我的工作啊！大哥你還真是怪！要是別的設計師可早就撒手不管了。」

「是嗎？」我搖搖頭。想起在UCLA，建築系裡教的，畫圖和親自動手實施，其實是一半一半，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美國往事。很久以前了，想來幹嘛。

臨走前，雖然很晚了，我還是打了個電話給老鄭，希望他過來看一下打蠟後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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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裡面空無一人。

我知道出事了。

上樓。

會所的休閑區，一群外聘的工人，正在緊張的作業。

老寧站在對面，正在和郭經理兩人談笑。遠遠看見我來，也沒有打招呼。

工人們，正在將一桶桶用來鋪地板的膠水，傾倒在那塊曾遍灑我的汗水的地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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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可以公開的情報：

本幫非人類成員之首——李大狗。

女，高齡。

技能：叫聲很大，打架從來沒贏過。

特徵：隨身佩戴擴音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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