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延安的北京知青,後來怎樣了

"這一代人的青春,在十六歲那年戛然而止。"

在歷史上,有一代人的青春不斷地被提起,被反思,被共同追憶,他們是「知識青年」。

1968年,響應毛主席「知識青年到鄉下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整整一代中國年輕人的命運滑向了截然不同的軌跡。他們中的大多數在初中畢業後便離開學校、離開家鄉,來到鄉村,再散落各處。

上世紀九十年代,攝影師黑明走訪了一百位從北京到延安插隊的老知青,看他們來自何處,又去向何方。黑白影像中,呈現了一整代人與青春擦肩而去的模樣。

殷金昌在縣政府謀得一份工作

殷金昌聽說延安是「塞上好江南」,遍地牛羊,瓜果飄香,便心生嚮往。無奈家人反對,他只好偷了家裡的戶口本,銷了北京戶口,才登上開往延安的列車。

到了陝西安塞縣,殷金昌抓住一個年輕人便問:「果園在哪裡?」對方反問:「果園是什麼?」殷金昌說:「就是蘋果樹!」年輕人笑了:「連飯都吃不上了還想吃果子,你以為這是北京啊!」

住在窯洞的謝黨恩

1978年,在延安插隊的謝黨恩,在一次事故中雙腿被鋼條勒傷,落下殘疾,隨後被調進總務科,當了電管員。因工作積極,謝黨恩被選為省級先進工作者。然而在1993年,他因拒絕做假報告得罪了領導,丟了工作,從此再沒領過一分錢工資。

痛哭失聲的劉德亮

1989年,在變壓器廠擔任司機的劉德亮,正當戴上「安全行駛十萬里」的大紅花之際,突發腦血管破裂。出院後的劉德亮半身不遂,話也說不清楚。廠長好心,給他安排了一份在廠里放水的工作,拄著拐杖就能完成。

劉德良沒能見上父親最後一面,家人知道他的身體情況趕不回北京,就沒有告訴他。「1992年初,我還收到我爸從北京寄來的一台18寸長虹牌彩電,他知道我很少出門。」

鄭長利的妻子高俊英在工廠門口給人理髮

「今年3月孩子要吃肉,我買了2斤豬肉一頓就吃光了。到今天為止我家已經半年沒敢吃肉了。」

趁著70年代的招工潮,鄭長利在延安機械廠成為了一名鉗工,25年來隨著工廠起起落落。1997年,鄭長利的工資是每月200元,要養活一家四口。即便如此,他依然堅持供女兒上學,希望她將來能回北京謀一份工作,實現自己「落葉歸根」的理想。

王雄驥

王雄驥原本不想插隊,他的父親在文革期間被打成「走資派」,擔心不插隊會給父親加重罪行,才不得不去了陝西。

1976年,王雄驥回北京探親,恰好趕上了「四五運動」。王雄驥跑到天安門廣場上湊熱鬧,摘抄了一首「揚眉劍出鞘」的詩。回延安後,王雄驥將抄詩的筆記本放在床頭,不料被前來串門的保衛幹部發現,又被判了「現行反革命」罪,入獄兩年。

出獄後,王雄驥靠在絲綢廠做雜活為生。牢獄生活催垮了他的身體,為了強健體魄,王雄驥用廢鐵打了三把劍,怎想又趕上「嚴打」,因私造兇器被判了一年勞改。

1995年接受採訪時,王雄驥已渾身是病,加上廠子停產,他全部的盼頭就是早日還上醫藥費,吃上飽飯。

路貴邦和妻子

文革期間,路貴邦的父母被打成「河北邱縣來的逃亡地主」,雙雙被趕回農村批鬥。他的父親在私設的監獄裡被活活整死,母親一周後在家中過世。

彼時的路貴邦覺得一生都毀了,只想找個人少的地方悄悄過一輩子。他一氣之下報名插隊,在公社表現得極為積極。他特意飯前不洗手,睡前不洗腳,還把自己的衣服和老鄉的放在一起混虱子,全因那個年代的風氣是越臟越革命。

撈魚蟲的李新民

李新民的父親是延安時期的老革命,從小聽著延安故事長大。1969年來到延安後,李新民被選為知青組長,但也常常餓的肚子咕咕叫。一次趁著天黑,李新民帶知青爬上山,一夜之間挖光了隊里近20畝還未成熟的土豆,又用氣槍偷偷打回兩隻雞,做了雞肉燉土豆。

次日東窗事發,公社幹部對著主犯李新民大喊:「你身為紅衛兵偷集體財產不說,還竟敢把槍口對準貧下中農的雞!你究竟是什麼目的?」李新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最終未釀成大禍。

1984年,李新民為兒子辦了「下崗」。回到北京,卻發現找不到生計,兩個輟學的兒子只能跟著爸爸在衚衕撿破爛。後來李新民在水坑撈魚蟲,在花鳥魚蟲市場上販賣,第一次就掙了上萬塊。

周臻和兒子

出生於北京中產家庭的周臻,到陝西富縣的第一天,被安排住進一間極破的土窯。那一晚,女同學們圍著一小煤燈坐了整整一夜,眼淚也流了一夜。「我怎麼也想不到,富縣這麼好聽的名字會這麼窮。」

1990年,周臻患上心臟病,帶著兒子回北京療養,從此與丈夫分居兩地。直至二十年後丈夫退休,兩人才得以團聚,那時周臻60歲,丈夫61歲。

許復強在他的保健品商店

1976年,許復強聯繫在石油部工作的哥哥,讓他把自己調回北京。1993年,他又被調往管道局某公司工作,怎奈合伙人撤資,公司虧本,從此每月只發給他70%的工資。待業在家的許復強不甘心,騎著一輛小破自行車開始走街串巷,做市場調研。很快,他認定了自己的目標。

1995年,許復強投資1.5萬元,在衚衕里辦起了康樂保健廳,專營性保健品。「我國的離婚率不斷上升,58%是由於性生活不協調造成的。而且,買這些東西的人一般不討價還價,不像有些人買一瓶幾塊錢的二鍋頭還晃來晃去怕是假的。」

楊庄泰

楊庄泰回憶,自己離開家時甚至還不能完全理解「插隊」是什麼,而姐姐楊庄鈺十分積極,自作主張地把名字改成了楊永紅,一心要去插隊。母親拗不過姐姐,又怕她受氣,就讓楊庄泰陪著一起走。出門前,母親給楊庄泰裝了兩條煙,給姐姐裝了兩瓶炸醬,姐弟倆就離開了北京。

「那時我們總認為隊長和『周扒皮』沒兩樣,他總是雞還沒叫就喊『嗚——動彈喀咯』。」

次年招工,楊庄泰去了漢中學開車,不久被調回北京當司機。1995年,楊庄泰出車順路回了一趟安塞村,卻發現村子還是很窮。他給這家20塊,給那家30塊,最後把一件風衣送給了當年的「周扒皮」,回北京的路上已身無分文。

史鐵生

1969年,史鐵生在陝西延川縣插隊期間,乾的是放牛的活計,辛苦又吃不飽飯。一次,村裡來了個油漆箱子的畫匠,史鐵生見這畫匠手藝太差,便跟幾家準備漆箱子的村民說,我來給你們畫箱子,你們幫我去放牛,我不收你們錢,只管我一頓雜麵就行。直到後來有人將史鐵生畫的箱子放到集市上賣,隊長才以主張資本主義傾向為名,制止了他的行為。

1971年,史鐵生因為感到腰酸腿痛回到北京,動了手術,坐上了輪椅。在他專心投入寫作之前,曾在北新橋街道工廠找了一份臨時工的工作,在仿古傢具上畫山水花鳥,每月30元工錢。

杜如意

趁著第二次招工的機會,杜如意進了延安機械廠當工人,開始在廠里大展拳腳。他在工業設計上取得了不少成就,成為一名科技人才,戶口也從農村遷回了城市。

然而杜如意並不滿足。1989年,他獨自跑回北京,帶著一箱子獎狀證書,希望謀得一份工作,缺處處遇冷。最終,北京八寶山殯儀館的領導看上了他,終於將他調回北京。

這些年來,杜如意已經累計火花8000多具屍體,並順利完成聶榮臻、李先念、鄧穎超、鄧小平等老一輩革命家的保駕工作。

王多多

王多多臨行前看著北京站的人山人海,身邊的同學痛哭流涕,自己卻沒人來送——在新華社工作的父母雙雙被關進牛棚。

到了陝西富縣,王多多白天勞動,晚上批鬥。村裡唯一的反革命分子是老孫,老孫家的窯洞里並排貼了幾張宣傳畫,其中一張雷鋒像與毛主席像並列,雷鋒的槍口正對著毛主席的太陽穴。

兩年的插隊生活催垮了王多多正在發育的身體。她渾身浮腫,關節腫大,只得回到北京養病。幾經轉行後,王多多通過了中國新聞社的公開招聘,像自己的父母一樣投身新聞界。

騎車上下班的舒展

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舒展,在陝西插隊時,白天在公社勞動,晚上就回窯洞看書。一天他和四位同學被打為「五人讀書小集團」,說他們整天沒日沒夜讀書就是為了回北京奪毛主席的權。被整了三個月後,一位北京來的帶隊幹部說了句「學習有什麼錯」,這才了事。

1973年,全國各大院校開始招收工農兵學員。一位來自北京外國語學院的老師找同學們談話,並取出一份報紙讓他們用陝北話讀。一個月後,公社大喇叭通知舒展被錄取到了北外英語系。

在徵集意見期間,舒展被舉報為「大學迷」,不好好接受再教育。幸虧在調查時,舒展工分本上的記錄是滿分,才得以順利入學報到。

畢業後,舒展被分配到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工作,並赴英國留學。如今已退休的舒展曾任中國駐厄利垂亞、尚比亞大使,是研究非洲問題的專家。

張路任北京國安副董事長期間的照片

張路是北京四中六七屆初中畢業生,在校期間不僅愛好文學,還在先農壇體校訓練足球。十八歲那年,張路的父母都被送進了牛棚。他把家裡的東西該賣的都賣了,只剩一箱書和一箱衣服。他和弟弟提著兩個箱子,來到了延安。

兩年後,經北京先農壇體校恩師劉敏新的介紹,張路進入陝西省足球隊當上了守門員,次年又考上了北京體育大學運動系足球專業。如今,張路已經是央視著名的足球評論員,被譽為「國內普通話解說第一懂球帝」。

任志強

任志強的父親曾任商務部副部長,文革期間,他的父母雙雙被送到了東北「幹校」,留下他和姐姐妹妹相依為命。1969年,隨著毛主席的號召,任志強和妹妹分別去了延安和內蒙插隊。

插隊第二年,任志強的胳膊不慎骨折,回京養傷。兩個月後,他又自作主張地跑到內蒙古,陪妹妹度過了秋收。

等到了冬季徵兵,他找到父親在山東的老戰友,走了後門,以黑人黑戶的身份參了軍。等延安幹部到北京找任志強的姐姐「抓人」時,姐姐拿出弟弟從部隊上寄回來的五好戰士喜報,幹部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

從軍隊轉業後,任志強投入商界,創立了自己的公司。1997年,據《萬科周刊》表明,任志強的年薪為700萬元人民幣。

同為老知青的藝術家陳丹青說,知青不幸,因為此前與此後,沒有一代都市青年全體經歷這樣的被愚弄、被剝奪、被遺棄;知青有幸,因為他們是國家的歉疚,社會的隱痛,時代的敗筆,因此尚且具有被紀念、被言說的歷史價值。

那個年代的年輕人,不管父母是官至中央,還是普通工人,他們在最美好的年華都沒能逃脫這場共同的大遷徙,隨後又四散開來,往不同處去。

提到青春,他們也許會說,「我們的青春期很短,幼稚期很長。」

*本文內容摘自黑明攝影集《走過青春:100名知青的命運寫照》

撰文 / 韓羽桐

編輯 / 胡令豐

完整圖集請關注公眾號(id:pic163)


文章版權歸網易看客欄目所有,轉載請在公眾號pic163後台回復【轉載】,查看相關規範。

看客欄目長期徵稿,一經刊用,將根據質量提供稿酬。投稿請致信:insight163@163.com。

其它合作歡迎於公眾號後台(或郵件)聯繫我們。

推薦閱讀:

那些年?驚喜驚喜中大冰哭泣的眼淚
跟著老爸回憶知青的青蔥歲月,吃得其樂無窮
如何評價天浴那個年代?
知青述事|「青春夢魘」如何成為「青春夢想」

TAG:知青 | 青春 | 中国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