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萬條留言——一個自殺者的微博聚集起全中國的抑鬱症患者

「我並不是想死,我只是想活在另一個世界。」早上10點26分,微博名稱溪水流月的賬號在某博主的評論區內留下了昨夜失眠整晚的所有迷思。

自從三個月前確診抑鬱症後,她隔三差五就來此書寫痛苦,父母不相信年紀輕輕的子女會有抑鬱症,親人朋友的漠視最終將她逼向了評論區。

在93萬條留言的映襯下,已故者的微博評論區成了倖存者傾吐孤獨的秘密樹洞。

「我有抑鬱症,所以就去死一死,沒什麼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離開。拜拜啦。」

這是樹洞博主在2012年發出的最後一條微博,年輕的靈魂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在離世5年後成為了大v。

曾經,她跟其他人一樣憂鬱、敏感,用微博記錄著生活中的一切不滿,情況嚴重前甚至還會發發身邊有趣的瑣事,但再精妙的段子也擋不住死亡的著墨。

「我經常忘記去愛自己的生活,卻從不遺忘痛恨自己的糟糕」

當年的日常如今像豐碑一般佇立在內容列表內,人們在此轉發、悼念、憑弔,痛苦隨著數以萬計的留言在死者的評論區獲得了二次生命。

「今天有個叫Neu的少年因為感情的事放棄了生命。如果你遇到他,請勸勸他。」

28萬粉絲的大號幾乎將所有評論都集中在了那條樹洞微博下面,博主本人卻再也聽不到這些互相憐憫的聲音。

評論區內充斥著大量在外人看來是負能量的言論,但在抑鬱症患者眼中,那93萬條留言就是93萬個孤獨成疾的故事。

對於一個數學題寧願做不出來也不抄作業的學生來說,與別人當面分享自己的懦弱太艱難了,初三的溪水流月就是其中一員。

在一次跟父親爭執過後,回到房間的她突然渾身無力,下半身像癱瘓了一樣,口齒也不清楚,最後爬著上了床。

她開始吃不下飯,體重在幾周之內從120斤跌到了90斤。她的記憶力變得越來越差,以前一首詩讀一兩遍就能背誦,現在看了十幾分鐘也背不下來,全班60人,她的成績從17名下降到32名。

房間里所有的玻璃製品都被她摔碎了,她光著腳在地上走來走去,碎片扎進腳里,覺得「很爽」。

她對情感的感覺和表達日漸麻木,卻可能因為買草莓冰激凌別人卻給了原味這樣的小事,世界末日般情緒爆發。

「父母說病歷像工資條一樣不能給別人看」,她不明白自己的病到底有多令人羞恥,覺得自己跟所有同齡人一樣只是遇到了叛逆期。

直到學校的心理老師告訴她患上了抑鬱症,父母卻只是說「別跟別人講」,他們以為她只是通過裝病來逃避上學。

我來這全是因為我自己

評論區偶爾也會出現互相鼓勵聲援的聲音,但絕大多數抑鬱症患者都覺得,自己是屬於黑暗的。

入夜後的每一個小時里,這個樹洞都會湧現無數新的悲傷。儘管對於他們來說,黑夜與白晝的界限其實並不分明,很多時候,他們都被裹挾在混沌的痛苦中,「感覺一切都是黑暗」。

「朋友跑去醫院就診,在醫生的診室里,她說自己想睡個覺,說完賴在那哭了半個小時。」

夢中我也在解釋自己有多疲憊。怎樣勞累地起床,怎樣被黑色的波浪淹沒

「現在只要能睡著,少活幾十年都願意。」在四川讀大學的李清在評論區內分享了自己的焦慮。

睡不著的時候,她一遍遍地數著頭頂帘布上的長頸鹿圖案,急得用手在小腿上抓出一道道的紅印子。

她曾經看過一張圖片,上面畫著一個人的後腦勺是三孔的插頭,但是枕頭卻是兩孔的插座,那個人絕望地坐在床上看著枕頭。

「你感覺什麼都錯了。」

潔癖、密恐、強迫症,這是個「至少得一種才敢叫自己是現代人」的草木皆「病」的時代,但當你面前的是一位抑鬱症患者,所有段子都不好笑。

痛苦的對立面不是想開點,而是快樂,但他們喪失了獲取快樂的能力。

「就像貧窮的人一旦餓了就得吃飯,你不能勸他想點好吃的就能飽,你也不能勸一個抑鬱病患者說想開點,我就是想不開才得抑鬱症的。」

因為吃我變的不高興,因為不高興又接著吃

93萬留言而轉發的人不到十萬,「喪」心病狂的年輕人從不願意在樹洞以外的地方展示自己的痛苦,除了這裡,沒有誰能真正理解他們有多疼。

「看一下熱搜,再看一下新聞,網友已經關心明星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一舉一動勝過現實社會生活了。」

惺惺相惜的病友匯聚在樹洞下方,沒有太多言語上的安慰,一段段故事在交換彼此沉痛的同時,也讓他們到了遺失良久的歸屬感。

所有人都認為微博是發言的廣場,微信是自家的客廳。但一個抑鬱症患者不受任何地方的歡迎。

要麼你是無病呻吟的青年小確喪,要麼你是敏感易碎的玻璃瓶,即便你會講段子人們也只會在哈哈哈後一笑了之,真正的經歷?誰管他呢。

我天,誰他媽在乎

一個同病相憐、有人傾聽又不至被人懷疑造作、一直存在還能毫無顧忌發言的樹洞,搜遍整個微博寥寥無幾。

在日本遇害女留學生江歌母親的微博下面,有聲援的、有同情的、也有分享苦難的,但幾個月後,隨著江歌事件的消聲,評論區的留言數急轉直下。

沒有多少人再關心喪女母親的現狀,如果不是開庭審判,娛樂明星的結婚典禮當然更加吸引眼球。

樹洞微博成了唯一的發泄出口,留言的人們互相回復,有時還會交換聯繫方式加為好友。

即使你發泄了最絕望的人生感慨,也沒人會覺得你是嬌柔做作,在同類人心裡「你的痛我懂。」

大多數抑鬱症患者患病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源於自己的痛苦在現實世界中不被傾聽,而樹洞的出現,為他們提供了一個隱蔽又不至冷漠的情緒「垃圾桶」。

名為「心理地圖PsyMap」的調查小組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們通過對數十萬條留言的篩選,最終確認了4千多名有自殺傾向的用戶,向他們發出了私信。

「我們在微博中看到了你的評論,你現在還好嗎,情緒狀態怎麼樣?」隨後還提供了北京市心理危機干預中心的電話,以及一個問卷調查的邀請鏈接。

問卷調查的最後一句話是,「這個世界您意想不到的角落,都有人在關心您的感受和健康」。

振作起來,上帝關心所有人

這條短短不到200字的私信,是團隊中的心理專家反覆修改了幾個月的結果。他們組織訪談、設計問卷,不斷地想要了解有自殺傾向的人群希望看到什麼樣的內容。

結合研究結果,他們最終決定先以表達關懷為主,語言要人性化,並且要把求助信息放進去。他們希望幫助這些人,而且更希望幫助他們「自助」。

然而這種主動示好的心理危機干預還停留在「被動等待」的情況——干預熱線不可能在微博上就撥通電話。

誰能真正救治抑鬱症患者,沒有人能救治抑鬱症患者。醫生能做的最大救治就是幫助他們自己治癒自己。

就像感冒多是由病毒引起,不同季節不同地域的病毒都不盡相同,你不能指望有什麼藥物能真正「根治」感冒,大夫可以幫你治療併發症引起的咳嗽、流鼻涕,但更多時候你得靠自愈。

我想用抗生素來治療我的感...那是病毒

曾經有一位在音樂公司上班的朋友,自從被查出患有初級抑鬱症就再沒聽過歌,搖滾樂也無法拯救一個失落的心。

「那些站在後排抱著膀子人,一遇到姑娘就開始對樂隊評頭論足,他們憑什麼這麼做,他們壓根不是來聽歌的,全是裝逼犯。」

我沒敢作答,只是儘力傾聽他的每一句抱怨與不滿,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次振作起來開始聯繫樂隊,每當有空的時候還是發微信給我。

「上次我去醫院拿葯碰見的那個隊,他們主唱同意在我這首發了,全靠那盒帕羅西汀。」

北京市青少年法律與心理諮詢熱線:12355

註:文中名稱均為化名

推薦閱讀:

低估復低估,為什麼我們總是看不懂微博?
微博上,那些莫名其妙關注你的都是誰?
「撒幣」亂局,我更期待後發制人
微博蛻變記
怎麼看薛之謙每月微博廣告收入400萬?

TAG:微博 | 抑郁症 | 江歌遇害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