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我常常處於良心不安的狀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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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梁文道都是在酒店中度過,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因各種事飛行,這種漂泊不定的生活,讓他在香港的家中只養了貓,沒有養狗。但即使如此,他每天都要花上5個小時閱讀,他用這種堅持「定住自己」。
「所謂做人,到底是為了什麼?」
2008、2009年的時候,我那時做人的狀況很危險,變得不像自己原來想的樣子。忽然之間發現自己成了一個名人,去哪裡都被一圈人圍著。
有一次在一個小縣城做活動。當地找了5個保鏢圍著我。我只是過一小段路,5個人圍一個圓圈把我圍住,路上的人都在看我:「這個人是怎麼了,被警察抓了嗎?」
我很怕自己習慣了。習慣去哪裡人家都要給你一個很好的對待,坐頭等艙飛來飛去,那樣的感覺並不好。
於是,我就開始重新問自己:「該怎麼辦?」「我要做個什麼樣的人?」……這樣再問下去就是:」做人的意思到底在哪裡「。
我從小學六年級開始就在想:「人生的意義是什麼?」大概上初一的時候,就很自覺地知道自己要念哲學。
我念了二十多年的哲學,但2008年、2009年左右,遇到那個問題、想要解決的時候,我幾乎一身冷汗地發現:我讀了很多理論,學懂了很多思考的方法,但是我已經忘了,我原來是想知道人活著是為什麼。
「老香港的魅力,減弱了」
香港給我的魅力是:這個地方沒有人關心你是誰。
它太功利,太實際,功利到一個程度,乃至於它不在乎你是什麼種族、膚色、國籍,什麼身份認同。
「你這份工作做好沒有?」「你賺了多少錢?」
它不會去說,「你是不是個漢奸?」這兒沒人管這個問題。
香港是老外來了覺得自己沒必要學廣東話和普通話,他說英語就好。香港人也覺得我們跟你談英語就行。為什麼?因為香港人首先考慮的是哪一種更方便。
香港人當然有一種很寬闊的中國人的身份認同,但是又跟兩岸所見到的那種認同是不同的。
這個認同更多的是一種感情上的、文化上的東西。
比如說,香港的影視產業,從李小龍的年代開始,到徐克版本的黃飛鴻,到後來的葉問,貫穿香港功夫片的,尤其是涉及清末民初那段歷史的,永遠不變的主題就是英雄人物打老外。一種很原始的、赤裸的民族感情,但又不是現代國家所要求的國民身份認同,而是一種更俗世的、更傳統華人社會的情感。
《十月圍城》就很有趣地呈現了香港人的世界觀:孫中山來香港了,清朝派人要來刺殺他,香港一幫人要保護他,為什麼?是因為認為他是個了不起的革命英雄嗎?不,為的是今天保護他的那個人是我哥們兒。
又比如《明月幾時有》,那些人不是天天到晚喊著口號,「為了國家存亡,」不!是「為了我女兒。」
這是一種那麼傳統的、地道的、香港式、或者南洋華人式的民間感情。它是透過家庭倫理,在中國儒家倫理式的秩序下面產生的一套東西。
但當年吸引我的那個老香港的魅力,減弱了。
「香港沒有『都懂的』這回事」
老香港的生活氛圍對我很重要。那是一個我心目中過度浪漫化的、曾經存在過的南方中國。
香港很多地方我都很喜歡。尤其晚上,燈是藍色的,冰冰冷冷的藍色,你會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很科幻的城市。
然後一轉眼,到鰂魚涌那邊,或是過海到深水埗那邊,又是很凌亂的狀態,就像電影《攻殼機動隊》。
為什麼《銀翼殺手》那種電影以香港為藍圖,因為香港是這樣一個地方:你覺得它處在未來某個時空,但是又非常古老,充滿了各種的妖孽,你不知道背後一個轉角會冒出一個什麼樣的怪人……
我們常常說香港人比較講秩序,守規矩,不只是因為英國的管制,而是因為這個社會真的需要這樣的秩序。
當這麼多不同的人、不同的信仰、不同的生活方式,共同活在一起的時候,你必須要有一套共存的法則,這個法則使得所有人都不干涉所有人,所有人都不用理任何其他人地活著。
在內地,很多事情能夠透過不言自明的潛規則解決,是因為社會比較同質化,「大家都懂的」。
但香港沒有「都懂的」這回事,因為我們很難有默契,因為每個人都不一樣,所以你必須要有紙面的東西,清清楚楚。
「它需要你在自己身上做點什麼」
我是太流動的一個人了,每年有三分之二在飯店度過,每個星期都坐飛機。當你生活這麼漂泊不定的時候,你需要有些別的東西定住自己,那個東西就是我給自己的紀律,是我生活的重心。
我喜歡住酒店。把別的東西都拿掉。
我讓自己隔一段時間就要去短期出家或者禪修,那是一個跟我生活劇烈變異的狀態。不能讀書,不能說話,不跟外界有任何的溝通,甚至時鐘、手機都要拿掉,你對自己失去了任何的掌控。所有的時間都是聽敲鐘來定。鐘不在你那兒,是人家在敲。你專心一意地在你的修行上面。
每次回到日常生活,都會有種很強烈的距離感,覺得自己在做的這些事都不是真的,都是可有可無的。
我覺得修行最主要學的就是怎麼樣繼續保留這個感覺:就是每天在做事,但同時覺得這都不是真的,不是必然的、必要的。
所謂做人到底是為了什麼,不是一個字面上給你答案就能夠解決的問題。
它需要你在自己身上做點什麼來體會、得到、產生一種感悟。
我就發現:我應該在「人」上頭做點功夫,透過對自我的、生活的、心靈的、乃至於身體的鍛煉,讓自己產生出某種狀態,然後一路發展下去。
「我常常處於良心不安的狀態下」
我很討厭回頭看自己。在我看來,這就像一個人老照鏡子一樣。很變態。
我討厭一切讓我聯想到很自戀的東西。你寫過的東西,你做過的東西,它有那麼重要嗎?它並沒有那麼重要,它譬如蜉蝣。
但是我現在也在反省,這麼討厭自戀,恰恰就是因為我把自己看得很重。
我是年紀越大,越有強烈的道德焦慮。
我常常感覺到自己的虛偽,感覺到自己的下流和無恥
這種焦慮感,總讓我考慮到這個世界上有沒有所謂絕對正確的東西。
絕大部分的公共知識分子,不會有這種懷疑。
我覺得公知讓人受不了的地方就是:他憑什麼覺得對什麼事情都能說上一番話,他憑什麼覺得自己對什麼事情都有立場,而公眾又為什麼認為你既然身為一個作家、身為一個知識分子、一個讀書人,你就該對很多事情都要有立場,憑什麼?
我不太喜歡讓人情緒太激烈的東西。我對一切煽情的東西都比較有保留,而且是越來越有距離。
在我看來,今天的中國社會是大家都在尋求被感動。這個讓我很受不了,包括一些很有名的語句,比如說:「總有一種力量叫我們淚流滿面」,我很討厭這些話。我為什麼要淚流滿面?為什麼總有一種力量讓我淚流滿面?能不能沒有?我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中國人那麼想要被感動。
兩岸很像,都很濫情,都喜歡很誇張的語言。
比如說我出席最多的活動,就是所謂的演講、座談。每次這種活動開場之前,主持人、司儀在台上講的話都很像,都會說:「今天,我們很榮幸地請到梁文道老師,接下來我們請他為我們帶來一場思想的盛宴。」
我現在都已經肉麻了,習慣了。但當初聽到這些話,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我講都還沒講,你怎麼知道這是思想的盛宴?也許我給的是毒藥呢?我很怕種種這些誇張、浮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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