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鐵志 | 土耳其與新強人政治

我來到伊斯坦布爾這個迷人城市，踏進傳奇的佩拉皇宮大飯店： 這裡於年開幕時，是為了接待從巴黎出發的東方快車，來到這個奧斯曼帝國首都的客人。飯店集合了一切華麗與典雅（有著整個歐洲的第二台電梯），述說著東方與西方的交會，以及帝國到共和國的過渡歷史。其中有一個房間土耳其國父凱末爾曾經居住數月，現在成為一個他個人的博物館。

青年軍官凱末爾在1923年建立土耳其共和國，大力推動現代化、強勢推動世俗化政治，將宗教影響力從政府和軍隊中消除。百年後的今日，土耳其出現另一個強人，他要徹底顛覆凱末爾的「現代土耳其」計劃，讓土耳其更伊斯蘭化。

在剛過去的周日，土耳其進行了一場修憲全民公投，提案包括廢除土耳其總理一職，強化總統職權，削弱國會權力。如果只是純粹制度上的修憲變革，或許不會引起國際的巨大疑慮，但是現任總理埃爾多安從2003年起開始擔任這職位後，越來越集中個人權力，嚴厲打壓與整肅異議分子，成為這個時代國際政治中最著名的強人之一。

在2016年7月一場失敗的政變之後，埃爾多安更大力整肅被認為和這場政變有關的人，有超過10萬人被從公私部門開除（光是老師就有4萬人），超過4萬人被逮捕。他把那場政變當作一個「新土耳其」的開始，說那是土耳其的第二次獨立戰爭：他要建立的是一個更伊斯蘭的、更反西方的土耳其。

事實上，在這個絕大多數人口都信仰伊斯蘭教的社會，凱末爾當年世俗化政策讓共和國的百年歷史是劇烈顛簸搖晃的。過去發生過數次軍事政變，因為軍隊自認為是世俗化秩序的守護者，所以都是以恢復秩序為名。

埃爾多安原本就是出自一個伊斯蘭色彩強烈的政黨，他在擔任總理後，一開始積極進行政治與經濟改革，克服通貨膨脹，強化公民自由，和庫爾德人進行談判，自己獲得好形象，也讓土耳其得以在2005年進入歐盟。

其後，他卻越來越訴諸傳統伊斯蘭文化，批評西方，並強化個人權力，成為一個典型的民粹主義強人。埃爾多安在當今世界地圖上並不孤單，而是反映了一個當前世界最關鍵的趨勢：缺乏自由的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民粹主義與強人政治的結合。

不論是俄羅斯、菲律賓，或者匈牙利，我們都看到第三波民主化之後的大逆轉：許多新興民主造就了有民意基礎，但卻無視於制度制衡並打壓異議的強人。再加上這幾年世界各地對於全球化的反撲，許多鄉村地區或藍領階級的人，渴望從傳統文化找到美麗舊世界，讓他們在失落的新世界有精神依託，而民粹強人，包括歐洲的極右派政黨，就成為最佳代言人。

因此，這次土耳其將決定的，將不只是這個有著燦爛文化國度的命運，也會印記著我們這個時代民主的韌性或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