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回想過,年少時的夢想是什麼?

我工作得很早,十九歲就已在上海郵政上班了,那是在1997年。剛開始工作那年,國有企業還被認為是不錯的單位,起碼是一個不用擔心丟飯碗的地方。

但是,進入2000年以後,國有企業的優勢越來越少,尤其是我工作的單位,幾年來工資幾乎停滯不前,這也與傳統產業受到移動通信與互聯網的衝擊有關。有不少同事都跳槽到了外面的民營公司,或是去了中國電信或中國移動。記得有一年晚上,與幾個寫小說的朋友一起吃飯,隨意地問起互相的收入,而我的工資收入居然低到他們都不敢相信。

在單位里,我做著平凡而無聊的工作,每天上班下班簡單重複。我很少跟同事們說話,因為幾乎沒什麼共同語言。也有個別年齡相仿的同事,能說一些關於電腦和影視的話題,也僅此而已。至於和我一樣喜愛文學的同事,我只遇到過一個,年紀要比我大了十幾歲,因為我在公用的電腦里,發現了她打的古典詩詞。於是,我也經常暗中打幾段古典詩詞上去。

那幾年心情陰鬱的時期,大概正好激發了傾訴的慾望,不傾訴給身邊任何人聽——只寫給自己。從十八歲到二十歲,我只要不上班就待在家裡,每星期悄悄寫三首詩,至今看來雖幼稚而拙劣,卻真是一個特別的青春期。

2000年,我開始了上網,並嘗試把最初寫的小說,貼到當年最熱的「榕樹下」網站。我不太在意外面真實的生活,那時的小說也多是內心寫照,或是天馬行空般的想像。偶爾會遇到在讀的大學生,或者大學畢業的白領,除了對白領的收入有些羨慕以外,並沒有太多的影響到我。

2002年底,我被調到一個幾乎是閑著沒事的單位,負責撰寫企業的史志和年鑒。在那裡上班的,大多數是中老年人,工作的大樓有八十多年歷史,每天面對許多發霉的檔案,還有不知道多少年積累下來的公文,從清朝滅亡那年的一直到21世紀初。

雖然,大多數人將之視為養老聖地,但我還是非常喜歡研究歷史的,尤其是能面對大量數十年前的文字,我甚至從中找到了許多五四時期首次發表的文學作品(或許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孤本吧)。

王朔有篇叫《橡皮人》的小說,今天對於「橡皮人」的註解是「他們沒有神經,沒有痛感,沒有效率,沒有反應。整個人猶如橡皮做成的,是不接受任何新生事物和意見、對批評表揚無所謂、沒有恥辱和榮譽感的人。」當時,我感覺單位里的同事們,甚至包括少數剛剛大學畢業的同事,差不多都已悲哀地成為了「橡皮人」。

幸好,我從來沒有成為過那樣的人。

2005年,我忽然發現通過寫作,已足夠可以養活自己了:一年寫小說掙來的版稅,已經超過了單位發給我工資的幾十倍。然而,當時我還是沒有選擇離開,繼續維持了這樣大約兩年的時光。那時對我來說,上班已經不是為了生存,而僅僅是完成一種義務。或者,上班已成為了一種習慣,似乎我永遠不能適應每天待在家裡的自由作家的生存狀態。

如今,我不但能夠依靠寫作衣食無憂,還可以順利經營自己的出版公司,維持三十多名員工的生計。公司里有過一名女編輯,也算是跟了我時間最久的員工,突然提出要離開,原因並非工作不順心,而是父母為她在老家安排了一個公務員職位。

我沒作挽留放走了她,雖然我覺得公司還是需要她的。但我心底為她有些許擔憂——或許她會為自己的選擇而後悔?幾個月後,我聽說她並沒有回去做公務員,而是去了一家民營文化公司,我立即向她表示了祝福。

不過,回想自己十八九歲的時候,我依然感到有些遺憾——我沒怎麼享受過那個年紀的青春期應有的無憂無慮,我在朦朧地為自己的前途憂慮,擔心或許終生都要在一個平凡之地度過一個平凡人生?我害怕會像身邊那些成年人那樣,漸漸喪失少年時原有的一切純真與熱情,漸漸被麻木不仁的生活所同化,漸漸為了幾百元錢或幾包年貨而爭吵,漸漸在別人替你安排好的生命航道里隨波逐流。

十六歲以前,那時候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夢想,我的夢想小學時是考古學家,中學時變成畫家還痴心妄想地考過美院,最後才誤打誤撞地成為了一個作家——至今我仍對「作家」兩個字感到汗顏。可惜,絕大多數人都沒有實現這些夢想,被漫長無情的時間被日益庸俗的世界共同謀殺了似水年華——你有沒有回想過,少年時的夢想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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