嘮嘮叨叨的日本人

　　昨天參加京都留學生的歌唱比賽，我們學校的合唱得了冠軍所以心情大好，所以即使今天早上打工又被店裡的日本女人嘮叨了，心境卻大不相同。聽著她源源不斷的嘮叨，看著她的嘴唇一張一合，突然覺得很感謝她為我提供素材，因為我早就想寫一篇關於日本人愛嘮叨的文章了，只是懶得動筆，正好今天打完工沒事兒干，乾脆來寫一寫日本人的嘮叨。

　　前幾天，一個朋友給我發微信說她心情不太好，因為店裡的日本人平時都特別和氣，一旦遇到工作上的問題馬上變得嚴肅不通人情，翻臉就嘮叨，說心理上接受不了。聽到她的訴說，讓我想起今年暑假回國時約見的一個在北京工作的朋友，他也說過：日本人私下特別和氣的人，只要遇到工作上的問題，馬上翻臉嚴肅起來訓人。於是我安慰那個朋友說，日本很小，他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們的前輩就是這個樣子，而他們受到了影響，所以他們的後輩也會是這個樣子，在這方面日本是千篇一律的。

　　 先簡單的說一下今天早上我為什麼被日本人嘮叨，我們店是清水寺著名的出售日本點心和茶葉的老字號店鋪。店裡有個規定就是往貨架上擺貨的時候，如果新打開一個裝滿貨物的箱子，要把貼在箱子一側的印有保質期的標籤撕下來扔掉。之前有好幾回有店員打開新箱子沒有撕掉保質期標籤而在開晨會的時候被店長嘮叨了半天，所以現在幾乎沒有人敢犯相同的錯誤，今天早上我為了更換店門口的貨物架上的商品（我們店的要求，店門口的貨物架上要放最新鮮的商品，因為店門口代表著整個店的門面），打開了一個新的箱子，當然也不忘把保質期標籤撕掉扔進垃圾桶，這一舉動被我們店最認真最優秀的一個女人看到了，因為後文還要提到她，這裡為了隱私問題，暫且叫她A女士好了。

　　她認真的看著我的眼睛問我：なんでラベルを捨てたの？理由は何？教えて！（你為什麼要撕掉標籤？請告訴我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我一聽這個開場白，馬上倒抽一口涼氣，因為我在這裡打工也有半年了，她這種開場白聽了無數次，通常這種開場白之後緊跟著的一定是一串長達至少半分鐘的嘮叨！以前我做事沒底也就算了，今天我實在不知道錯在何處？不是店長開晨會的時候三令五申強調的嗎？我只是照辦了，有個鳥錯？於是理直氣壯的分辨：だって、店長がいつも言ってたでしょう？新しい箱を開いたら、必ずラベルを外してくださいって。（店長不是說了嗎，打開一個新箱子的時候一定要把標籤扔掉。）

　　她聽完後瞪著圓圓的眼珠說：普通はそうだけど、そばにもっと古い商品があるじゃないか、もし、ラベルを捨てたら、ほかの店員が忙しい時、間違って、この新しいものを先に出したらどうすんの？（一般情況下是這麼做的，但是你沒看見旁邊有保質期比較靠前的舊商品嗎？你把標籤扔掉，在忙的時候，別的店員搞錯了把新的商品先放到貨架上怎麼辦呢？）。

　　聽到這裡，我不得不承認自己錯了，不夠心細以致沒有發現旁邊還有沒有出售完的舊商品，於是認錯說了一句：なるほど。（原來如此）。可這認真又固執的A女士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對我的說教，又開始問我問題：AD販売以外に、何を先に売ってるの？分かる？（店門口的AD貨架之外的地方優先出售什麼？知道嗎？），哎！我在心底嘆了口氣，又開始了，姑奶奶，祖宗，大神，又不好當場尥蹶子不幹了，只好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廢話：青を先に売っています。（先賣快過期商品。），她聽到後接著說：だから、先の話を理解できますよね？（所以你可以理解我剛才說的話了嗎？）實在煩透了的我為了早點結束這種讓人抓狂的談話，只好先裝作很乖的樣子賣萌說了一句甜甜的：はい、わかりました。（好的，我知道了。）她才肯終止她的嘮叨，末了又囑咐了一句：忘れないでね（以後別忘了）。

　　日本人在工作時認真是出了名的，這種認真體現在各個方面，中國人認為一帶而過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們一定要掰開了揉碎了研究清楚再用鋼鐵般的意志力把細節堅持到底做完美！我在日本生活了兩年了，打過至少三份工，接觸了很多日本人（當然也包括大學教授），雖然職業不同，但是他們嘮叨起來的套路竟然是驚人的相似！當你犯了錯誤的時候，他們會認真的問你為什麼這麼做？（當然不同的人態度也不同，溫和的人會心平氣和地問，暴躁的人會抓狂地問，但程序的開始都是先問犯錯誤的原因。）當你說出自己的理由（當然好多理由都是現場瞎編的），他接下來要把這個理由細細分析一通找出破綻，或者是耐心引導著你自己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直到說得你心服口服為止。

　　 再舉一個同樣是發生在我和這個A女士之間的事，我們店為了招徠顧客再加上本身也生意紅火、財大氣粗，所以每天提供免費點心和免費茶水供顧客試吃試喝，櫃檯前放著一大排試吃的點心，一旦少了馬上補充滿，每天固定有一兩個女性店員在後台用剪刀剪這些試吃的點心。（用剪刀把快過期的的點心剪成三份兒或四份兒）男性店員手裡托著個大托盤，上面擺著盛滿茶水的茶杯分發給顧客，店裡也專門在靠著牆壁的角落設有四個大箱子放了六個大桶專門作為茶杯回收處。大概我們店的慷慨已遠近聞名，所以有中國的旅遊團經過的時候經常能聽到導遊用中文這樣給大家介紹我們店：「這就是著名的京都的老字號，一會兒我們下山回來的時候可以進店品嘗店內的試吃點心還有茶水！都是免費的哦。」每當店長饒有興緻的問我中國導遊說了什麼的時候，我只給他翻譯一半，只翻譯到「這就是著名的京都老字號」為止，店長每次聽到每次都會露出很驕傲很滿足的微笑。呵呵，扯遠了，回到A女士對我的嘮叨主題上來。那天我打掃完衛生，被A女士神情嚴肅地叫過去，指著茶杯回收處的一個大桶說：こういうやり方、正しいと思いますか？（這種做法你認為是正確的嗎？），我心一慌，不知怎麼回答，我只是用抹布擦了放大桶的大箱子，也許少了什麼步驟吧，自知理虧的時候往往沉默是金，省著被抓了把柄。

　　A女士見我不說話，接著說：自分が何を間違えたのか分かりますか。（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說完瞪著滴溜圓的眼睛看著我等著答案，每次看見A女士的圓圓的眼睛總是會想起我在北京養的貓咪，不得不承認日本人認真起來的表情還是很萌的。我在心裡懷念著我的貓咪，A女士卻不理睬我的心不在焉，命令我把圍裙兜里的記事本掏出來。（日本打工的店裡因為要記的事情太多，所以都會要求隨身攜帶一個小記事本，每次開晨會和接受新人教育的時候都要記筆記。）她這是要親眼看看我當時接受新人教育的時候怎麼記的筆記。翻到打掃這部分的時候發現我的記事本上用中文記的筆記，無奈看不懂她只好作罷，讓我翻譯給她聽，我只好現場蹩腳地翻譯：茶碗返卻口のバケツの取っ手について、一つのバケツの場合、取っ手は斜めに置き、二つのバケツの場合、取っ手は全部前向きに置きます(關於茶杯回收處的大桶的提手，一個大桶的時候，提手斜放，兩個大桶在一起的時候提手朝前放。)

　　A女士等我翻譯完，接著又一波盤問：ちゃんとメモしてるのに、どうしてこんなやり方をしたの？(你明明記了筆記，為什麼還要犯錯？)

　　為什麼？為什麼？十萬個為什麼的獎直接發給你好了！這麼明顯的問題一定要問嗎？肯定是忘了啊！這麼問的目的是什麼？A女士完全沉浸在對工作的認真負責中，完全不顧我的表情變化，接著指著大桶的提手，問我：どこが間違っているか分かったでしょう？（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嗎？）原來我把原本應該斜放的一個大桶的提手也給朝前擺放了。只好認慫，向她認錯。她最後叮嚀了一句：忘れないでね。全部直して！（以後別忘了，全部重新擺過！）

　　有沒有搞錯！不就是一個桶的提手嗎？至於嗎？顧客誰去檢查一個桶的提手朝前還是歪向一邊啊？那天回到家，帶著懷疑的心情翻出我之前在日本買的感冒膠囊，看完後倒抽一口涼氣，然後直接下了一個結論：日本人認真到強迫症的程度！不！全是處女座！膠囊一般不是都有兩種顏色嗎？因為我個人有輕微的強迫症癥狀，所以曾經考慮過市場上出售的膠囊的顏色是不是一定要一順兒的擺放，也就是擺放的時候左邊和右邊的顏色一定是一致的，後來經過觀察發現中國出售的感冒膠囊並不是顏色一順兒的出售，當時還笑自己太較真，結果日本真的就是這麼較真的民族！日本的膠囊齊刷刷一順兒的顏色！左側都是黃色，右側都是白色！沒有一個亂的！

（日本的感冒膠囊）

　　 愛嘮叨的不只是日本的女性，男性也是一樣的。他們的嘮叨異常執著、極有耐心！我原來打工的一個料理店，店長和副店長都是男的。尤其副店長為人謙和非常客氣，甚至對每一位店員都說敬語。我負責後廚工作，也就是做飯的。剛去的時候只要按照別的店員的指示做就行，覺得好輕鬆也沒多想。後來副店長專門對我說，工作要自己主動做，不要一直被動的工作態度，要學會自己看菜單，記菜名，要自己指示自己。為了讓我明白，幾乎有一個月的時間一直非常耐心的嘮叨、執著地引導。到後來他只要一張口說：曹さんさあ、（小曹啊），後面肯定跟著一串長長的嘮叨，同樣的事情他真的可以做到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說，一直我改正做到讓他滿意為止。後廚的活兒要求人會三頭六臂，反應非常快，因為菜單一直在催，上菜快才會讓客人流動快，跟店裡的營業額是掛鉤的。剛去的時候真心跟不上那個速度和工作強度，好幾次副店長對我說：小曹，過來一下。我都以為是他們決定要把我開了，結果膽戰心驚的去了每次都是副店長交給我工作任務，讓我把大米放到哪裡，蔬菜放到哪裡，稍有差錯就會很有耐心的一頓嘮叨。

　　日本人的嘮叨即使是很溫和的也是態度非常認真的。我現在打工的店裡除了A女士之外好多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打扮時髦新潮少女味兒十足但是工作起來馬上像上了發條一樣精神高度緊張。我們店裡的存貨都是用紙箱子裝好再用紙膠帶封住，每次上貨的時候都要用手或刀子把箱子的膠帶劃開取貨。有一次我用彈簧刀打開箱子取貨，不小心用力過大劃破了一個商品，從此店裡規定不允許開箱子再使用彈簧刀，甚至把店裡的比較長的彈簧刀沒收了，只剩下一個很小很短的彈簧刀，即使這個很小的刀子用的話也只可以劃開箱子的兩側，箱子上方嚴禁使用刀子。我有時趁人不注意抱有僥倖心理輕輕用刀開箱子上方，但是只要不幸被別的日本店員看見，肯定會著實挨上一頓嘮叨，而且套路都是一樣的：

為什麼用刀子開箱子？

這樣做會有可能劃傷商品的，上次是不是說過？記得嗎？

記得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原因是什麼？

　　當N多次被耐心的嘮叨著同一件事情的時候，再急躁的人慢慢也被他們的執著認真磨沒了脾氣。日本人工作起來就像是機器人上了發條一樣，按部就班，一板一眼，說好聽了是踏實，說難聽了是死板。這種工作狀態畢竟也是令人佩服的，曾經我在國內一個私企的服裝諮詢公司做過翻譯，有一天工作結束後在飯桌上一個日本老師誇讚中國人處事靈活抱怨日本人死板，聽後這家服裝諮詢公司的經理說了耐人尋味的一段話：中國人雖然靈活，但是好多公司，大企業在很短的時間說倒台就倒台是因為大家不怎麼嚴格執行公司的規定，不認真，心不齊，太過零散；日本人雖然死板，但是一板一眼，大家心齊認真反而做得長久！

　　同時也想起了一件讓人心痛萬分的真實的事件。我的一個表舅在一個私企上班，每天和一些充滿危險化學氣體的泵在一起，那位表舅兩次因為泵的爆炸把內臟炸了出來！還好後來手術成功，但是還是留下了後遺症，只能換工作。可悲的是是私企老闆後來被活活炸死了！英年早逝。如果第一次出事故的時候找出原因防患於未然，即使每天嘮嘮叨叨碎碎念：「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不要再出同樣的事故！」也強過於出了重大事故再後悔吧。

　　語言學校的一個男孩子說他畢業後一定回國，就是受不了日本人的磨嘰！現在想來什麼事情都是雙刃劍，就看能不能接受，適不適合了。問我的話，我只能說：我很佩服日本人的執著！聽著他們的嘮叨一方面想起了《大話西遊》里的唐僧，有時真讓人抓狂，明明不想聽還是要保持平靜被強迫聽那些沒玩沒了的嘮叨，另一方面想想人家為什麼成為經濟大國與這份執著和堅持是分不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