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博弈 -- 長江漂流探險日記1986[2]

6月20日

早,八點半凍醒,滿身上下一層白霜凍,特別冷,槳從水中抽出來之後,須臾便一層白冰,河水濺到船上、身上,一會兒就變成小冰豆。早晨看看溫度劑,零下七度,河水中翻滾著許多冰渣,攪拌著往下流。大家臉上凍的黑一塊,紫一塊,尤其是腳,都凍爛了。此時,六人筏還在我們後面約有四、五百米,喊了幾聲,無人應,就先行一步了。

長江源頭,水系分散甚廣,沒有固定的河道,寬達數公里,因而江水流的亂七八糟。江水也太淺,船經常擱淺,這時,人就要不斷下去拖船。每逢早晚,在水裡拖船時凍的渾身直打哆嗦,艱難之至。有時下水拖也拖不動,就要把船上的人和物資背到下面水深處,再把船拖過來,人和物資再上,一天往複數十次,隊員們輪流下水拖船,付出了極大的體力,疲憊至極。此時,雁石坪水文站黃師付送的膠皮褲顯示出威力,穿上它,下水拖船不怕衣褲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源頭河道

下午兩點半,水漸漸匯攏起來,平川地勢將盡,漂到一個小峽谷口,忽見對岸有一老藏騎馬挎槍,正在驅趕氂牛過河,但費了很大勁就是渡不過來。他看到我們甚是驚奇,我們遂將船划到對岸,幫他把牛趕過河,他坐我們的船一塊過來。他的藏包就在河邊,邀我們進去一坐,遂停船靠岸,一邊休息,一邊等六人筏。男主人叫布納木,二十多歲,有一個年青的妻子,沒小孩。他熱情的招待我們喝酥油茶,吃藏耙,又拿出半隻藏羚羊,放在盆里煮。他讓我們看他的槍,指著雙叉上的斑斑血跡,已紅的生出黑銹,驕傲的說,已打死四、五十隻羚羊了。按他們的習慣,每打死一隻動物,就用槍的叉子把血沾一沾,時間長了,凝固的血結成厚厚的一層紅銹,紅銹越厚,說明該槍的功績越大。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根本沒意識到羚羊是國務院規定的三級保護動物。當我們問他這裡屬於什麼地方,答之多瑪區。真沒想到,貢嘎區長的領地有這麼大,因為這裡離雁石坪少說也在三百五十公里以上!布納木告訴我們,他一年去雁石坪兩次,開春一趟,入冬前一趟,趕著牛羊,每趟大約需二十多天到一個月,買些日用品。

老藏的槍叉血銹斑斑 圖中為作者

下午六點半,後面的六人筏趕上來了,紅林、小霍也是一天沒吃東西,遂進帳大家圍坐一團,三下五除二,就把羚羊吃個乾淨,幾天來的飢餓,被這頓美餐一掃而光。 晚八點,隊伍出發,為了防止兩船分開,隊員們用繩子把104和六人筏串連起來。船行進在峽谷中,速度很快,大家一路高歌,把疲勞飢餓、困苦寒冷拋到了九霄雲外。可我卻隱隱感到,有種危險正悄然來臨。這裡地處無人區。

夜,十二時,船又擱淺。

6月21日

這一段江水,又是很淺,船經常擱淺,隊員們頻繁下水拖船,一晚沒睡。凌晨四時,船到長江第一灣,沱沱河從姜古迪如冰川由南向北流,經過了祖爾肯烏拉山,在這裡拐了一個九十度的大彎,掉頭向東,可惜天未亮,照不成相。六時,大家睏乏之極,乃在江心洲停船睡覺。

早七時,又繼續前進,一路上,船又行在平川里,四周地勢極為開闊。由於高原地區太陽光照射極強,在我們前、後出現了海市蜃樓。這種現象,在海邊和沙漠里經常見到,但在青藏高原,還是頭次在沒聽說的情況下而親眼所見。一會兒一片桃花林,一會兒一座村落,綠樹成蔭,一會兒大山裂開一個口子,忽然又合上,令人目眩神迷,如置身於仙境一般。今天船行一天,沒有見到一個人,斷糧已成現實,飢餓嚴重的威脅著我們,在這無人區里,大家都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還有少許青稞,隊員們放在嘴裡咀嚼,腸胃難受至極。大家都少氣無力的在沱沱河上艱難的行進著。

夜十二點,船又在河中心擱淺,此時,誰也沒有一點力氣了,又飢、又累、又困、又冷,便在河中心的船上昏睡過去。

在沱沱河上

6月22日

早,約八點多鐘,被凍醒,身上厚厚的一層冰霜。往下看,只見六人筏離104船不遠,喚醒他們,相互活動一下,便又出發了。這一段江道,過於寬闊、分散,加之水小,船時常擱淺,只好上岸步行,留一、兩人在河裡拖船。

下午,起大風了,船在河中行進更加困難,時常被風吹到岸邊,不能在主流中漂,經商量後,上岸幾人步行,等水大風停再說。我和張軍、蛤蟆、小霍四人上岸,紅林駕六人筏,建生、保洛劃104船。一天沒吃東西,炒青稞也完了,徹底斷糧。走在河邊鬆散的沙地上,十分吃力。順河向東,翻過一個高坡,站在上面往前邊眺望,,還是一望無際的河灘、草原和兩邊的雪山。怎麼還看不到沱沱河兵站呢?根據時間及里程來計算,應該到了啊? 河裡的人在艱難的拉著船行進,逐漸的地形起了變化,河水束了起來,但是同岸上的人卻分開了。岸上四人也在艱難的行走著。

晚十點,太陽快接近水平面,回首張望,沒有見到船的影子,只見寬闊數里的河面上,象是流滿了白銀,風也停了,一望無際的沙灘上,偶爾冒出來幾棵細草,一動不動,四籟無聲,靜極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話一點不假啊!張軍確實走不動了,我讓他堅持一下,這時人不能倒地,一旦倒地就很難再起來,但他說什麼也不走,要就地休息,等後邊的船過來,坐船走。我等三人只好繼續趕路。

六人筏艱難漂流在沱沱河上

6月23日

黑夜,三人順河而行。走至一點,怕船在其後,就輪流用手電筒向後面河上照射,多時不見回光,便繼續沿河而行。走到兩點半,幾人又飢又累,又冷又困,實在堅持不住,便在一小土丘下的沙坑裡睡過去了。

早七時,被凍醒,每人身上一層冰霜,起來活動活動,一看沙坑裡,熊跡遍地,令人後怕。這時,也不知船是在後面,還是在前面,小議,決定還是前行,因船一旦過去,在此就是等死。斷糧幾日,體力極差,走個十幾分鐘,就要倒地十幾分鐘。我一看這種情況很危險,如果今天還走不出去,或者見不到人,明天倒下可能就再也起不來了。遂對蛤蟆說「不能這樣,要儘快脫離此地。」志嶺則說:「既來之,則安之,要是圖舒服,在家就不來了。」「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蛤蟆說:「老茂,我說的都是實話。」「那你唱支歌,提提精神。」「哪還有勁唱呵。」「來,一塊兒唱。」「唱啥?」「唱解放軍進行曲。」「向前向前向前--」蛤蟆起個頭,三人一邊走,一邊唱:

向前向前向前 — 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著人民的希望,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

就這樣,三人在青藏高原,在長江源頭掙扎著。突然,感覺一陣噁心頭暈,倒地躺了一會兒,爬到河邊喝水。沱沱河的水很渾,因含鹼,又澀又苦,其味難以入口,但大家餓的沒辦法了,只是放開暢飲,把肚子喝的漲漲的,好似吃飽了飯。翻身躺在河邊,望著空中的白雲,深有感觸,想起了肖華上將寫的 《長征組歌》,「雪皚皚,野茫茫,高原寒,炊斷糧……」紅軍當年也是歷經千難萬險,不經此情,難以有如此深刻之體會。正想間,只聽「撲嗵——」一聲,孫志嶺倒到河裡,他是喝完水剛起來,就一頭栽下去了。他掙扎著還要起,「撲嗵」又摔倒在水裡,「快扶他起來!」我口裡喊著,就是站不起來,小霍見狀,蹌踉著上去把志嶺拉起來,衣服全部濕透。到了這時,蛤蟆還在開玩笑,「誰讓你拉了,滿眼都是金花,全沒了,你讓我多看一會兒嗎……」此時想笑都沒勁了。三人都躺在地下,已經到了極限。不能在此等死,只有向前走,才有希望。遂催促二人起來趕路,蛤蟆起來了,可小霍怎麼說也起不來,他少氣無力的說:「你們走吧,別管我。」「胡說,起來走!」我大聲喊到,可小霍還是起不來。我也是一陣目眩,飢餓難忍,往四周看了看,光禿禿的,只有草,「羊能吃,人就能吃。」遂在地下拔了一堆,拍打拍打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口吃將起來。二人見狀,也吃開了,果然,肚子好受多了,遂咬牙,繼續前行。

今天這一天,是終生難忘的一天!

下午六時,我走在最前面,登上一個小土包往前眺望,隱隱約約看到萬綠叢中有兩個小白點,若隱若現,心裡一動,加快了腳步。這時,小霍在我後面約一公里多,蛤蟆在小霍後面又有一公里多。我越走越快,及近,終於看清了,是兩個藏包!不錯,確實是藏包!忙把帽子摘下,向後面搖晃,告訴孫、霍二人有情況。後面人看到信號,也加快了步子。我在最前面,也不知哪來的勁,一馬當先衝到藏包跟前,只見兩個不到三十歲的年青女藏胞,還有幾個小孩,男人不在家,她們又不會漢話。只有打手勢,比劃著要吃,要喝,起初,她們很吃驚,不知我從何而來,為何弄成這般模樣。十幾天沒洗臉,再加上連凍帶餓,高原紫外線照射,強風的吹刮,早已沒有人樣了,嘴唇裂著血口,臉上黑紫,鬍子拉遢的。通過一陣比劃,她們終於懂了,急忙熱情的把我讓進藏包,掂來一壺熱騰騰的酥油茶,倒了一碗,頓時香味撲鼻,一仰脖,完了,她剛準備把壺放下,一看,又趕忙倒了一碗,又是一口氣喝完。女主人一看笑了,又倒了一碗,然後把壺放到我跟前,拍了拍,那意思是喝完了自己倒,就出去了。我也不好意思了,太餓了,端著第三碗只呷了一口,便放在地下,打量起藏包內的擺設。女主人很快就端了一大盆油果子進來,還沒待她出去,我就狼吞虎咽起來。「老茂!老茂!」隨著叫喊聲,卷進一陣風,小霍沖了進來,一看地下有吃的,象瘋了一樣撲過來,眼睛都直了,少傾,蛤蟆到,三人痛快淋漓的飽餐了一頓。這個藏包真是救人一命啊!

飯後,三人稍事休息,好客的主人又給了我們一包「金絲猴」香煙,喜出望外。明顯的感覺到這裡比上面的藏人富裕的多了。八點多,告別了女主人,繼續上路。(張軍在昨天夜裡等到船,與紅林等三人同船而行,今天一整天也是因飢餓,把人搞的幾度昏迷,晚上十一點,到達救我們的藏包,在此飽餐一頓,並在此宿營。)

我和志嶺、小霍三人沿河南岸東行,越走越有勁。十一時,看見遠處幾個銀光閃閃的大包,是加油站的油包!隨後,看到了沱沱河大橋,汽車。三人欣喜若狂,高喊著向沱沱河沿奔去……

6月24日

三人趕到沱沱河沿時,已是凌晨一點。找了個小飯館,要了十二碗面,每人四碗,真是吃個痛快!在這小飯館裡碰到幾個中科隊的後勤人員,告訴我們,洛陽來了兩個人,是送東西的,住在水文站。趕忙從飯館出來,趕到水文站一問,此二人去了兵站。急急忙忙趕到兵站,在吳軍醫處找到了他們,是何立迎、劉平安。剛進屋,包括吳軍醫在內,都認不出來我們了。分手才二十天,一個個垢面蓬首,臉上紫黑紫黑,一層層脫皮,嘴唇裂著血口,乾涸的血茄一塊一塊的。吳軍醫以為我們是來找他看病的老藏,要趕我們出去,「吳軍醫,老何,平安,不認的我們了!」他們聽聲大喜,相互緊緊擁抱。後交談得知,何、劉二人是六月十號從洛陽出發,十四日到這裡,已等十天了。今晚來找吳軍醫,正在商量我等下來安排之事。談到兩點多,蛤蟆、小霍住兵站,我和劉、何二人回水站。

回到水文站,談到很晚,得知洛陽朋友、同學已組成後方援助指揮部,主要人員有王茂建、夏建設、趙建才、李洛賢和我電大同學馬維亞,任務有三項:

主要任務有三項:

1 活動上層,以取得市政府的支持;

2 活動輿論界,以早日見報,擴大影響;

3 擴大宣傳,以取得社會各界的支持,籌集資金;

老何二人此次上來,就是指揮部安排的第一次接應,送來了少量的物資,還有一千元現金,全是家裡朋友捐獻的。此外,還帶了大量的信件。得知這一切後,心情格外激動振奮,一直談到凌晨五時許。他倆休息後,我翻開了信件,有同學老師的,有家人朋友的。特別是我電大班李玉芳老師的來信,實出意外,言詞懇切,語氣熱烈,對我們的行動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和肯定,熱情的讚揚了行動,並表示,不論我們成功與否,都將支持到底。閱罷,感慨萬千,回想上學三年,在班裡不算好學生,還多次頂撞老師,可老師得知學生來漂長江,不計前嫌,率班裡同學宣傳募捐,並在精神上給予強力鼓舞,相比之下,真是汗顏。旋提筆給李老師回信一封。

早六時,休息。

上午十時,老何、平安溯河而上,前去迎接船隻。我去兵站,找到吳軍醫,引見剛探家回來的楊站長。楊站長,叫楊更新,河南許昌人,高高的個子,在這能見到老鄉,雙方都很高興,後劉副教也來了,與二位領導商談了隊伍在兵站休整事宜,楊站長、劉副教滿口答應,並表示全力支持。後從他們處得知,中科隊大隊人馬約十條船,於六月十日從沱沱河大橋下水,向下游漂去。同時,消息見之各報,「中科隊於六月十日在長江源頭沱沱河下水開漂。」因為他們隨隊記者多達二十餘人。這樣,就給外界造成誤解,是川隊(中科隊別稱,因他們是四川省政府、成都西南院主辦四川人居多)先在長江源頭下水,其實,他們上源頭的小分隊還在我們後面。我們幾人對川隊的這種做法都很氣憤,劉副教說:「我是四川人,也為他們丟臉,我們兵站可以做證,你們是第一個從長江源頭漂下來的隊伍」,此時意識到,今年的漂流活動,將會比較複雜,美國隊還沒見到人,兩支國內隊伍已開始叫勁了。

左起 王禾 楊站長 劉副教 吳軍醫

中午一點半,船到沱沱河沿,在兵站後的河邊上岸,兵站的指戰員們幫我們把船及行裝拉到營房的院子里,大家高興極了。晚上,在兵站開了聯歡會,有水文站、氣象站、川隊後勤人員等,兵站的同志們非常熱情,大家歡聚一堂,談笑不斷,相互祝酒,非常熱鬧,我們又感覺到了人間溫暖。

6月25日

早上吃過飯,天陰沉沉的,紛紛飄起了雪花。六人筏經一路拖船,底部已多處磨破,由志嶺、張軍、老何修補,其他人寫寫家信,收拾一下內務衛生。後又讓紅林、建生、保洛寫幾篇反映源頭地區的文章捎回。從源頭到此,已漂230多公里,初戰告捷,但是問題仍然很多。下一步準備讓何立迎回洛陽報告這裡的情況,資金仍短缺,錄相設備要加緊解決。劉平安隨隊下漂。

今日天氣不佳,下了一天雪。楊站長讓炊事班連夜給我們烙了一口袋餅。

6月26日

早,八點半起床。天陰沉沉的,下著小雪。吃過早飯,開始收拾行裝,後去找楊站長、劉副教商量歡送我們下水之事。中午,兵站舉行歡送會,在大禮堂會餐。楊站長主持,劉副教首先講話,他高度讚揚了我隊的愛國主義精神,並把我們的行動做為兵站廣大指戰員紮根高原、做好本職工作的強大動力。隨後,我代表全隊講話,感謝兵站對洛陽隊的幫助和支持,宣讀了給沱沱河兵站全體指戰員的感謝信。後互相祝酒,場面熱烈。

下午三點整,我們離開兵站。小車在前面開路,我和楊站長走在排頭,隨後是漂流隊的全體隊員,之後是兵站的戰士,舉著彩旗,敲鑼打鼓,最後是兵站的兩輛汽車,拉著我們的船。

又威風,又熱鬧,鎮上的人全出來了,夾道相送,水文站的全體同志以及川隊剩下的人也來了,真是熱鬧非凡。楊站長告訴我,他在這當兵十五年了,這麼熱鬧還是頭一次。

在我們下水的地方,萬里長江第一橋 —— 沱沱河大橋北頭西側,部隊又開了歡送會,劉副教代表兵站贈送我隊錦旗一面,上面綉著「首漂成功」,同時,又宣讀賀信一封,這是對我隊第一個從源頭下來,給予充分的肯定,這是歷史的見證!最後,劉副教把兵站全體指戰員為我隊捐獻的532元交給洛陽隊,由紅林代表全隊接下,紅林,這個硬漢子,熱淚盈眶,緊緊拉著劉副教的手。我代表全隊,將洛陽隊的隊旗一面,回贈給兵站。

四點三十五分,我們下水,在一片歡呼聲中,在一片再見聲中,離開了沱沱河,船過了大橋,紅林眼裡含著淚花,在船尾高呼:「沱沱河 —— 我永遠記住你!」

再見 —— 沱沱河兵站

出發沒多長時間,天就下起了大雪,茫茫一片,水天一色。離開沱沱河,往下是八百里無人區,這裡的地勢仍很開闊,河道分布極廣。船一直靠南岸行進,因為從北邊很容易進兩個死湖,去年堯茂書就曾進去,兩天才出來。我和紅林、小霍在六人筏上,其餘人在104船上,104還拉著密封船。因雪下的太大,晚上我們沒有靠岸做飯,大家在船上吃了點饅頭和鹹菜。

夜十二點,雪下的太大,被迫停漂,在船上宿營,大家把密封船里的皮大衣拿出來穿,原本八件,李勤建回洛陽時穿走一件,現在劉平安來,少一件,只有我不穿,讓給了他。入夜,只覺的身下刺骨疼痛,用手摸摸船底,冰涼冰涼,就如同冰塊一般,而且還很硬,轉輾反側多時,不能入睡。

6月27日

早起,大風夾著雨雪下個不停,衣服全濕了。吃過早飯,船隻出發,天一會兒晴,一會兒下,令人難以捉摸。中午時分,正行間,忽看見後邊遠處黑壓壓一大片,鋪天蓋地,帶著呼嘯聲以極快的速度向我們壓過來,小霍叫道:「快看,這是啥?」「該不是冷障吧?」「象颱風。」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及近,只見河面上象開鍋一般,滿江翻騰,「是冰苞!」不知誰喊了一聲,大家紛紛找東西躲避。紅林、小霍和我忙鑽進六人筏內,把篷布拉上,這時冰苞已到跟前,砸在船上「嘭嘭」做響,彈起老高。手扶著船弦,不時被砸住,疼痛難忍。104船上的人則頭頂大衣、羊皮、鍋等物躲避,不時發出疼痛聲。約十分鐘,冰苞過去,太陽又出來了,大夥探出頭來看,只見冰苞似珍珠般,灑滿河兩岸的綠草地上,大的約核桃般大小,在太陽的照耀下,熠熠閃光,令人目眩。大家停船上岸,伸手抓著放入嘴裡就吃,極開心。這裡是無人區,我們帶的地圖是在書店裡買的,極不詳細,所以根本不知現在進至何處,只是順河漂就是了。地形時放時束,一會兒寬,一會兒窄。下午,又下了一陣冰苞。

104橡皮船在漂流

晚上,陰雲密布,狂風呼嘯,大雨傾盆,船被迫在河中間的江心灘上停泊,無法生火做飯,大家只好啃乾糧,用茶缸舀著河水喝,水很渾,且含鹼。之後宿營,紅林、平安、及我和小霍在六人筏,另四人在104船上擠著睡。船不斷進水,大家身下全是水,在冰涼中艱難入睡。

6月28日

早起,雨還是下個不停,十點左右,大家吃點乾糧,順河而下。雨一會兒停,一會兒下,衣服都濕透了,極冷。我們不時打開半導體收音機,但什麼台也收不到,只能收到蘇聯對華廣播,只好放錄音機歌曲,《望星空》《阿里巴巴》給人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下午,雨還不見停。

晚八點,行至沱沱河與當曲匯合之處,以下就進入通天河了,380多公里的沱沱河就此全部漂完。兩河匯合後,水勢大增,沱沱河水渾,當曲清,大水茫茫,不見邊際,在大雨中更顯兇惡。這時,六人筏與104失去了聯繫。104順主流而下,六人筏進入小流,後擱淺。通過對講機與104聯繫,讓104船靠岸等六人筏,只聽104上保洛回答:「水太大太急,不能靠岸。」正說間,在對講機里聽到一陣高喊:「塌方!塌方!」數聲過後,對講機里就再也沒有聲音了。我等感覺大事不好,遂果斷下船,費了好大勁,把六人筏抬出小流,搬到主流中。此時,雨越下越大,天也黑下來,什麼都看不見,氣氛甚是緊張。由小霍繼續呼叫,我與紅林操槳駕船,順主流而下,全身被雨淋個透,紅林索性將大衣甩去。不多時,見塌方數處在江左,船遂盡量走江右。這時,對講機也與104船聯繫上了,他們在下游水闊處江心灘上岸,並在那裡等我們。至此,緊張的氣氛才鬆了下來。但六人筏仍處境不佳,雨越下越大,江水不斷上漲,天黑的什麼也看不見,我和紅林拼全力划船追趕。

十點多,隱隱約約看見有手電筒燈光,在江中夾心灘上一閃一閃,但六人筏靠不過去。衣服從頭到腳已濕個透,在夜裡的寒風中冷的受不了,二人竭盡全力向江心灘上靠,建生與張軍則在灘頭跟著船跑。因水流甚急,故船速飛快,他倆幾次想截船靠岸均未成,船疾馳而下,眼看就要過江心灘了,下面是茫茫漆黑一片,紅林一時性起,跳入江中,想把船拖到岸邊,誰知腳被船弦繩掛住,跌入江中,我急忙將其拉上來,然後又用撐桿向岸邊的建生遞過去,他也急忙跳入岸邊的淺水裡,接住桿後將船拖到岸邊,這時,大家才都鬆了一口氣。

天已黑的什麼也看不見了,大家在風雨中把帳篷紮起來,生火做飯。在河裡打了一桶水,渾的不行,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吃過飯已是後半夜一點多了,之後大家圍著火烘烤衣服,三點多才休息。我和紅林在六人筏里,又是半船水,在上面鋪了兩個汽墊床。衣服沒烤乾,就這樣,穿著濕衣服,睡不著,翻來複去,直至天亮,只感覺腿、腰冰冷的疼。

通天河谷地

6月29日

早起,先烘烤衣服,及至中午,也沒烤乾,無奈,只得出發。因已進入通天河了,水較大,船速飛常快,我們把三船「品」字相聯,104在前,六人筏和密封船在後。船在不太深的峽谷間穿行,山上沒有樹,只有一些小灌木,大夥情續極高,有說有笑。回想起此次從洛陽組隊出發到現在,剛剛才一個多月,雖然艱難備至,困難重重,但大家沒有說什麼,小時候理想主義教育打下的堅實基礎,英雄主義建功立業的強烈願望,為信念而獻身的堅韌不拔,雖然隨著歲數的增長,同齡人大多都冷寂下去,可我們卻逐日愈增。年初恰好保洛看到戴善奎的文章,給大家傳遞了沃倫、堯茂書的信息,一點即著,儘管阻力很大,我們還是義無反顧的走了下去,這也是大家長期追求的結果。這幾個人,打開了生活的又一個層面,使自己的人生不論從時間上,還是從空間上都具有一定的深度、厚度;同時,也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向社會證明了我們的存在,以及存在的價值。記的同學趙建才來信,寫有這樣的話:「你們不是站在高坡上吶喊,而是在泥濘中奮進……」 這就是人生,而這樣的人生才具有意義。

下午,在江左的岸上發現了一群野驢,乃停船上岸,觀察拍照。這是我們到目前為止,看到的最大的一個野驢群,約一百多頭左右,實屬罕見。它們正在悠閑的吃草,有的在追逐奔跑,黃褐色的皮毛,膘肥體壯。離它們還有二百米就不能再接近了,它們警覺的抬起頭,四處觀望。我們拍了不少照片,然後悄然離去。

安營紮寨(紅色為六人筏、中為104、圓筒狀為密封船)

晚十點半靠岸,安營紮寨,生火做飯。今天雖沒晴,但一天沒下雨,真是不錯,免受衣濕之苦了。後半夜兩點入睡。

6月30日

早十點起,出發,在船上吃了點乾糧,順河向東。此時地形已平緩,江水流速不太快,兩岸時有小草原,天仍不太好,早上在船里,還下了一陣雨,現在仍是陰天。全隊八人,分成兩班,一班一天,輪流划船。今天是我和紅林、小霍、平安值班,由於水小,不時下去推船。

晚十時,接近一峽谷,遂停船上岸,找水做飯,帳篷剛紮下,就見遠處的天邊與江面的交匯處,有兩個黑點快速的向下游我處移動,及近視之,乃兩條船,他們在我們面前漂過,停在我們下面四百米處,上岸紮寨。過了一會兒,孔志毅跑過來寒喧一陣,是川隊,他們兩船共九人,這一下隊員們坐不住了。吃過晚飯,急忙開會商議,大家紛紛認為不能落在川隊之後,乃決定連夜趕路。此時,已經午夜十二點了,拆帳篷收拾行裝,向川隊打了個招呼,就連夜向下漂去。

夜,漆黑無底 …

7月1日

半夜零點,天極黑,船隻出發,先由建生、張軍、蛤蟆、保洛一組值班,我和紅林、平安、小霍斜卧在六人筏里休息。由於一直想著川隊趕上之事,心裡焦急,睡不著,迷迷糊糊。早七時,船又擱淺,大家都起來推船。這時,船在一大峽谷中,聽建生說,早晨五點多就進峽谷了,時大雨如注。此峽谷極窄,約有一百多米,山色呈銀灰,極猙獰。拖了船換班,我們這一班先由紅林、平安值班,餘人繼續休息。

八點三十分,我和建生、保洛、張軍四人在六人筏里休息,突然,船左右劇烈搖擺起來,傾刻,船豎起來,幾乎垂直九十度,保洛驚呼要翻船,喊著就把六人筏的倉口拉開,「嘩——」一個大浪打進船倉,頓時就是半船水,衣、物全濕透了。往江面上一看,才知是險灘,共兩處,剛才過了一處,下面緊接著又一處。此時峽谷正窄,約四、五十米,谷深有五百來米,江面上幾十米的排浪,有兩米高,向船迎頭壓來,江中有明、暗礁數處。我們是三船相連,但仍被浪掀起兩米高,104在上,六人筏和密封船在後。只見104船頭朝上,快要翻了,紅林在船頭用力壓船,再加上密封船和六人筏重,壓住沒翻,又一個大浪打來,又進了半船水,大家一面往外舀水,一面緊視險情,幸而兩處險灘不長,只有百餘米,很快就過去了。大夥個個驚出一身冷汗,緊張之極,因為這是開漂以來遇到的第一個險情。我們深深的知道,往下,這險情將數不勝數。

平谷漸盡 峽谷漸露

出了峽谷,太陽也出來了,我們靠在江左,上岸晾晒衣、物。幾乎所有的火柴和電池都濕了,只好扔了。對講機也全浸泡在水裡,不響了,遂把它拆開,放在太陽地下曬,又把救生衣取出來讓大家穿上。

十二點,繼續趕路。下午兩點半,遠遠的望見左岸的半山上有三個藏包,這是自沱沱河開漂以來第一次看到人,也就意味著通天河四百多公里的無人區漂完了!大家高興極了!忙靠岸,上去後,一看三個藏包,只有婦女和小孩,男的都不在,她們又是沒一個會漢話的,我們就打手勢比劃著,要點吃的。她們後來終於懂了。八個人分兩個藏包,女主人很熱情,用酥油茶招待我們,並給我們蒸了一籠饅頭,是死面。我們付了十元錢。

下午五點,繼續前進。河道又寬闊起來。晚九點,六人筏觸礁船破,遂上岸安營紮寨,決定今晚不走了,在此吃飯,補船休息。紅林去河裡打了一桶水,下了點麵條。

夜,一時,休息。

7月2日

早,正睡夢中,忽聽帳外有人高喊,急出,一看是川隊,大家在一熱烈交談起來。通過與川隊隊長張政(四川省公安廳二處幹部)交談得知,他們小分隊於六月十四日進山,汽車走了一天, 五十公里,車陷,後步行走了五天,於二十日抵達長江源頭,二十一日下午四時下水,在源頭見到我隊的遺留物,兩面旗和紅林的氈帽。二十六日晚九時漂抵沱沱河沿,並見到何立迎,老何於次日離開沱沱河返回洛陽,他們二十八日離開沱沱河下漂。最後,在一起合影留念。川隊又送給我們二十多包速食麵,並相約在直門達再見。十點十五分,他們先走一步,我們又把船補了補,於中午十二點出發。下午五點半,一陣陰雲,來了一陣大雨,船繼續順峽谷而下,速度不慢。八點多鐘,只見西邊的天空,一片烏雲壓過來,遂趕快找地方靠岸,前面又快到一峽谷口,如再不上岸,將是很危險的。大家齊心協力划船,在天即將黑的時候,終於在一江心灘上岸。還沒等我們把帳篷紮好, 大雨夾著冰苞向我們澆下來,全身上下濕個透,但仍奮力冒雨把帳篷紮好。張軍生火,紅林到河 里打了一桶水,極渾,燒了一鍋酸辣湯,大家喝點暖了身子。吃過飯,已十二點多,由於衣服都濕透了,根本睡不成,我和張軍烘烤衣服,一夜沒睡, 直至天亮…

7月3日

烤了一夜衣服沒合眼,早七點,叫隊員們起來,收拾行裝,八點出發。一出峽谷,便看不見河面了,江水流速極快。這是一個傾斜度近二十度的大下坡,落差很大,坡也很長,有十幾公里,隊員們戲稱此為「萬里長江第一坡。」划船走下坡路,尤其是如此長,還不多見。只覺的兩岸青山紛紛倒走,小船如飛直下谷底,下去坡就是一個大轉彎,回首眺望,只覺的「長江之水天上來!」

通天河上的天,是有雲就有雨、雪、冰苞,一路上又淋了五場。到下午三時左右,天放晴,這時看見右岸有一股清水流下來,急忙停船,上岸後,先用水壺、桶、鍋裝滿,隨後大家用缸子舀著痛飲起來。多少天沒有喝過清水了!

今天靠岸早,七點半停,安營紮寨,用下午灌的清水做了一頓麵條,真是好吃極了。飯後,大家在帳篷里聊開,從這次活動的發起組織,開展以及所要遇到的困難等等。回想建隊之初,為資金一事焦頭爛額,三萬元對我們來講真是天文數字,每人工資都在四、五十元,又沒積蓄,最關鍵還是所有的單位都不同意請假半年去搞這種事情,如要去,統統開除,也就是說回來後都將失去工作。臨行前,為開具一張外出能證明身份的介紹信,我找了市體委、主管副市長,按市體委要求「生死自負」,寫了保證書,並代其他六人按上鮮紅的指印,最後還是不同意開介紹信。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大家對漂流的成功雖說心裡沒有什麼底,但有一點是共同的,竭盡全力。

十二時,休息。

通天河中游

7月4日

早八時,出發,水路很好,無情況。由建生、張軍組值班。這一帶人煙漸多,沿江兩岸,藏包不時可見,但地形也起了變化。山勢逐漸陡峭起來,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再也看不到了,只是有一些可見邊際,不太大的草壩子,綠油油的。通天河,當年唐僧西天取經路過的地方,只是天氣惡劣點,沒有見什麼大怪物。

晚九時,在江右看到一藏包,乃停船上岸,安營紮寨。男主人約四十多歲,熱情的迎出來招呼我們。他有一大群羊,約二百頭。隊員們看到後,紛紛嚷著要吃羊,我狠了狠心,「買一隻」,話音還沒落,小霍就一溜煙跑去,撂了一句「看我的!」人就不見了。很快,他跟老藏搞好價錢,四十元一頭,隨便挑。最後小霍挑了一隻個頭很大的羊,約八、九十斤,從羊群中拖出來,並自告奮勇「我來殺」。他從腰中拔出藏刀,把羊按翻在地,無奈羊大,力氣也大,四隻蹄子不停的亂蹬,小霍用刀在羊脖子上拉了半天也未見血,反而被羊掀翻。大家在一旁看了哈哈大笑,老藏也笑個不停,「我的來吧,我的來吧。」說著他也從腰裡拔出一把刀來,比我們的戶撒刀小,是日喀則刀。只見他上前左手抓住羊角,用膝蓋往腰裡一頂,羊就翻了,然後順勢用膝蓋壓住前肢,後腿不管,右手操刀,在羊脖子下只一抹,血噴涌而出。他把刀口對著地下,血在綠草地上流開,羊後腿蹬了一陣,漸趨平緩。老藏用刀從脖子刀口處往下劃,只一下,然後用嘴將刀咬住,兩手扒羊皮,三下五除二,一張羊皮就下來了,之後用刀開膛,掏出內臟,分解,去頭、腳,也不洗,直接下到鍋里煮開。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節奏緊湊,乾淨利索,前後不到十分鐘,羊進鍋了,令人瞠目結舌,驚嘆不已。這裡的老藏不吃內臟,扔掉喂鷹。今夜,除小霍在藏包里煮羊,休息,我們七人全在江邊帳篷里睡覺。

天也不是太冷了。

7月5日

早八點,小霍叫大家起來吃羊肉。雖然煮了一夜,但還是沒煮爛,就這樣吃吧。老藏在一旁笑了,並用手比劃著,「這個的不好吃,小小的好吃。」這時我們才明白,小霍買了一隻老羊,當然,與海拔也有關係,此地海拔四千多米。小霍急的直解釋,「我想著四十元一隻,還是越大越好,誰知……」大夥聽了哈哈大笑。

通天河人家

上午,我們與老藏在一起合影留念,收拾行裝準備出發。小霍看到老藏有一匹馬,非要騎一騎。此馬個頭不大,也沒鞍子,小霍翻身上馬,用腿一夾,馬一溜煙翻過一個小山崗就不見了,看樣子小霍象個騎手。等我們收拾完行裝也不見小霍回,大家急的直喊。老半天,才見小霍從小山崗那邊露出頭,一踮一踮的走下來,大夥又是一陣大笑。原來,馬一翻過小山崗,就把「騎手」給扔了下去,小霍解釋為,「主要是沒鞍子,要是有馬鞍,別說這馬了,就是……」「哈哈哈 ····」

中午十二點,告別老藏,船隊出發。走了一段河灘路,進入峽谷,水流漸急,其勢洶湧。這兒比前幾天過的第一處險灘要小一些,三隻船一上一下,約有一米多的落差。

晚九時,遠遠望見下游淺灘處有一物橫卧江中,用望遠鏡看了看,象是一頭死豬。至近視之,乃一死人,眾人皆吃一驚,推測,可能是水葬的屍體。昨天在上游淺水處,張軍拾了一條毛毯,他將其撈起,放在密封船頂上晾曬,想等幹了好用,此時見到死人,一聯想,肯定是水葬時裹屍用的。張軍馬上爬到後面密封船上將毯子又扔入水中。大家又就水葬一事談論了一陣,都認為該辦法好,有利於生態平衡、環保。 晚十時靠岸,這裡人煙較上游多一些,我們找藏包買了點饃和大餅,並得知,川隊昨晚到此,坐車去曲麻萊縣城休整去了。

後半夜一點,休息。

7月6日

由於船壞,補船至中午一點開漂。船開出一小時,發現江左岸懸崖處有一面紅旗,緊接著,江水拐了一個大彎。兩點,發現左岸有三人搖旗吶喊,初以為是川隊接應人員,我們不準備靠岸,就往下漂,但這三人沿江緊追不捨,怕下面有情況,乃決定上岸看看,可是此處水流甚急,眾人拼全力划船,才在一小回水處靠岸。上岸後,等三人趕過來,視之,驚呼起來,乃家中所派接應人員,險些失之交臂。呂廣和,我三中同學;趙新安,洛陽玻璃廠攝影工作者,是後方指揮部花錢連人帶攝相機一塊租來的,另一人是曲麻萊縣的幹部。大家高興至極。他們是七月三日晚從洛陽到達縣城的,然後就趕到江邊,搭了一個帳篷,縣裡又派了一個工作人員陪同,他們在此已守候了三天三夜,才把我們等到。帶來了照相機兩部,電視攝相機一部,大家在一起合影錄相。

左起 縣幹部 呂廣和 張 軍 郎保洛 雷建生 王茂軍 孫志嶺 霍學義 楊紅林 劉平安

後呂廣和回縣城聯繫車輛並買吃的,餘人在此晾曬物資。趙新安告訴我,來的時候,指揮部有交待,一定要拍隊員們在江上漂流的鏡頭,回去好做宣傳用。但是要拍漂流鏡頭,就要隨船走才行,要不沒法拍。隨船走,艱苦不說,還有危險。隊員們是自願來的,生死責任自負,可趙新安是花錢雇來的,這合適嗎?出了事誰負責?我把這情況向新安做了說明,誰知趙新安非常堅決,「我一定要上船,老兄們歲數都比我大,還不怕,我怕什麼。出了事不用你們管,我自己負責,再說也出不了事,我干過運動員,身體素質相當好」。小趙26、7歲,中等個偏上,身體較結實,人長的很精神,有一股朝氣,遂同意他上船。後他給每人照了一張專業水準的大特寫。

左起 楊紅林 趙新安

左起 呂廣和 楊紅林

下午五點,呂廣和回來,車沒聯繫上,開了個小會,決定劉平安下船,趙新安上船,平安與廣和陸路趕到玉樹等隊伍,我們收拾一下,連夜趕漂。正準備間,有幾輛吉普往江邊飛馳而來,停車後,下來幾人,是縣委書記慈誠、副書記阿吾拉伊、辦公室主任李尚傑等領導,非要讓我隊在此休整一天,怎麼推也不行。盛情難卻,只好隨同前往,留呂廣和、縣裡的幹部在江邊看船。縣城離江邊八公里,地處一片草原。快到縣城時,只見藏民們正在草原上縱馬,看到我們的車,便揚鞭策馬,口裡打著呼哨,與汽車一試高低。恰好此時道路不佳,結果讓馬一時顯出威風,竟超出我們幾十米,書記緊握方向盤,連踩油門還是沒追上。書記哈哈大笑,「不愧是在高原上啊,要是在平地,哼 ----!」言下,大有不服之氣。

萬里長江第一縣——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曲麻萊縣,人口一萬七千人,面積3.2萬平方公里,縣城人口1900人。一色的平房建築,白鐵皮房頂,縣領導安排我們住在縣委招待所,熱情至極。食堂已經下班了,又把人找回來,為我們下麵條,隊員們無不為之感動。書記陪我們吃飯時,把外衣脫掉,這時我注意到,書記、副書記還有李主任,每人腰裡都別著一把槍,這可能是自平叛以來就保留的傳統。只是奇怪慈誠書記腰間佩帶的是一把二戰時用的「二十響」,此槍既老化又沉重,他為何不用新式的「六四」,於是我就問他,誰知他連連搖頭,「這個的你就不懂了,」他拍拍腰裡的「二十響」,繼續誇張「這個的,火力強,射程遠,子彈壓的多,」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很小的「六四」形狀,「這個的,就不行了,三支加起來,還沒有我這一支大。」大夥聽了哈哈大笑。恰值川隊也在此休整,同住招待所,他們接指揮部電話,從縣城以下約一百公里處,有一大跌水,落差達八米,大隊從此過時,七條船翻了五條,現仍有三人下落不明。船上的器材包括攝相機、槍支全翻入江中,讓他們注意。我們得知這一消息後,連夜商量了對策。

在招待所,遇到一安徽美術工作者朱梅林,40歲,是安徽銅陵化纖廠幹部,自費步行考察長江,準備創作《長江萬里圖》,長1127米,計劃1997年完成。他是得知日本名畫家平山郁夫到中國創作絲綢之路,長1100米時,萌發了此創作意圖的,通過交談,令人肅然起敬。真沒想到,長江上有志之士這麼多!中國有志之士這麼多!有這樣的人,國家何愁不興?

晚十二點半,休息。

7月7日

早,八時起,川隊隊長張政找我,特來告知下游跌水情況,提醒我們注意, 遂代表全隊,表示感謝。 九時,到縣政府吃飯。縣裡領導得知我們是自費漂流長江的,吃飯收費甚低, 住宿就不收錢了。隊員們極感動,與書記及招待所的工作人員合影留念。

前排左二 慈誠書記

十一點半,下水 出 發 。下午天下大雨,船隻進入峽谷,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天氣極惡劣。約兩點, 遇一大險灘,停船,下來觀察地形。只見浪高二、三米,決定從江左沖,然後靠江右。 遂上船,大家拼力划船,從江左衝過險灘,但被江右的回水漩住,船出不去。眾人上 岸,留我一人在船上掌船頭繩。大家在岸上用力拉,只聽「嘭 —— 」的一聲,船 頭繩斷了,但船仍在回水中。接著又捆了兩股繩,都到岸上,口喊號子,奮力齊拉, 費了好大勁,才勉強把船拉出回水,大家筋疲力盡,倒地而卧。休息了片刻,繼續下 漂。船一直在峽谷間穿行,而且越窄,彎道就越多,地形已起大變化。約七點,前面,山重峰疊,不見江面,乃停船,紅林和我下去察看地形,走過彎道,仍是彎道,不 見盡頭,遂只好謹慎駕船,以防萬一。

晚,近九點,過崗查,我們在江右上岸,在一大峽谷的峭壁下安營紮寨。這裡 只有幾戶人家,極窮。這一段雖有人煙,但乾糧還是實行控制供給,在沱沱河上餓怕 了,深恐斷糧 ······

只有幾戶人家 極窮

7月8日

早,九點四十分出發。沒多久,又是風雨交加,一連闖過四個險灘。下午約兩點二十分左右,進入一奇峻峽谷,來到一大險灘,從船上望過去,不見江面,肯定是一個大跌 水。急忙停船,下去察看。正是八米大跌水,川隊在此也停過船,岸上的沙灘地留有幾個 大字,「中國必勝!」 後有日期,八六、七、七。隊員們在此稍事休息,吃了點東西,四點半上船,一鼓作氣,高喊著「沖啊 」迎著大浪衝下去。天又是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險灘一個接一個,大夥全力以赴駕船,拚命划槳。新安不失時機搶拍鏡頭,不幸被一個大浪 砸過來,躲閃不及,照相機全濕了,只好作罷。險灘過後,大家鬆一口氣,渾身上下濕個 透,沒一點勁兒。過灘時的齊聲高喊,完全是出於人的本能,沒人統一指揮。大家分析, 一是為了給自己壯膽,二是嚇唬對方,在打仗衝鋒時的吶喊,可能就是這個道理。

下午約六點鐘,又到一串跌水處,左岸是石崖,高有二十幾米,右岸是絕壁,高不見頂,水稍緩,但正在拐彎處。等我們看到想停船已來不及了。只見下面峽谷中幾公里全是三、 四米的大浪,又是不由自主的高聲吶喊著沖了上去。剛下去是一個大暗礁,把104船橫擋在 礁上,眼看就要翻了,這時密封船從後面衝過來,猛的一甩,力量很大,將104拉了一下,才從暗礁上倒衝下去,方才脫險,大家均驚出一身冷汗。船里灌滿了水,加之下雨,身上濕個透,冷的渾身直打哆嗦。大家利用險灘間緩水的空檔,用缸子、帽子等物,往外舀水。

在通天河下游

晚,七點半,望見在江左半山腰上有幾個藏包,遂決定上岸住宿。在山坡上,我和張軍負責扎帳篷,紅林、小霍打水做飯。凍的手都僵了,濕衣服貼在肉上,如同刀割一般,加之寒冷的江風一吹,其味難以筆述。後勉強把帳篷紮好,人已僵硬如石雕。 今天,三個小時,共闖灘十五處,是漂流以來最驚險的一天。在八米大跌水的下方,見 到川隊落水隊員三人在岸邊的峭壁下,但水流速極快,根本停不住船,故搭救不成。

是夜, 在藏包里用牛糞烤了一夜衣服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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