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來一碗豬腳飯。

老楊仔去世了。

老楊仔年過六旬，自父輩始，在樟林街市內賣了幾十年豬腳飯。他的店面位置極偏僻，初來乍到者，總要費一番周折才能找到。

而且店面狹窄，僅能容十餘人，門前路窄，停車不便，加之經常滿地都是豬骨頭，便宜紙巾，而桌子和碗筷也是常年油膩膩的。初帶朋友去吃，別人總是一臉詫異。「哇！你怎麼帶我這個地方吃東西。」

但是，只要你吃了第一口，就會忘記上面所有的不愉悅。

他的豬腳糜爛膠軟，鹵香濃郁，佐以半碗熱米飯，再淋上滷汁，老人家總喜歡說，來，半碗疊。豬腳凍也是一絕，口感爽滑，筋道十足。老楊仔的蚝粥，更是樟林獨家，用生滾的米湯焯生蚝，舀上一勺用豬油渣製成的米漿朥，再加把芫荽和胡椒粉。

好吃到什麼程度呢？去早了，沒開門，去晚了，賣完了。

老楊仔身材瘦削，不苟言笑，頭髮稀疏，總著一件白色背心，腰間一條紅白相間的潮汕水布，耷拉著一雙人字拖，輕易不說話。切肉，舀粥，擦汗，收錢，一絲不苟，沒有多餘的動作。

開手扶的來這裡吃飯，因為便宜，3元就能半碗疊。開法拉利的，也來這裡吃飯，因為好吃！據說多年未歸的老華僑，下飛機第一件事，就是來這裡吃一碗豬腳飯，喝一碗蚝仔粥。

所以你總能看到這樣的場面，市井混混和教書先生，窮困潦倒之人和家財萬貫者，同桌而食。這裡就像龍門客棧，三教九流，齊聚於此。

這裡還預留了一個長板凳，讓人蹲著吃，稍晚點去就沒位。這有個典故，以前豬腳飯是窮苦人家的食物，賣菜的，賣雞的，賣魚的，天剛剛亮就趕去市集做買賣。做完生意，吃碗豬腳飯，經濟實惠。因為趕著回家，所以就半蹲著匆匆吃完，逐漸就成了一種習俗。

小時候啊嫲偶爾會帶我來這裡吃豬腳飯，後來啊嫲病重，照顧她那段時間，我經常中午回走過去打包一碗豬腳飯。後來她去世後，我就沒有再來這裡吃過。

現在常年居深圳，每次跟家中的朋友打電話，末了總會補上一句，好！等我回家，一起去老楊仔吃豬腳飯。但每一次回家，總是來去匆匆，都沒有去成。

昔日的樟林，是遠東著名的港口，商鋪林立、集市繁華，後來逐漸沒落。港口也變成了臭水溝。

世事更替，人情變幻，但只有這條街上的小販：凌晨賣牛肉果條的二舅，西門宮擔著擔子吆喝粽子的阿伯，便宜實惠的小炒母子，清早賣無米粿的老阿姨，賣豬腸裝糯米的啊叔……他們無甚遠大的理想，純粹是為了謀生，但終其一生，經營著一門生意，不偷工，不減料，不加地溝油，著實不易。

前段時間，有著100年歷史的米其林，第一次將獎項頒給了一家只有兩平米的小食檔，這位新加坡先生，做了30年油雞飯，裡面有一句話：用心比技藝更重要。

今天下午3點40分，老楊仔在鋪頭切豬腳的時候，突發心肌梗塞，在送醫院的途中，不治身亡。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他生命的終點，也是在陪伴他一生的砧板上結束的。

現在回想起來，他那刀削似的臉龐，手起刀落的麻利，還歷歷在目，不過以後再沒機會吃到這麼美味的豬腳飯，食客如我等自然滿心怨憾。但我想，老楊仔心中應該沒有遺憾。

人一生，有一件事慢慢經營到底，何以再要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