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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的故鄉和秋天

要說,秋天有個什麼時間界限,我一時半會兒還真說不好。故鄉地處偏北方,四季分明的地方。春天就是暖洋洋的綠草小花遍地地往外冒,夏天就是鬱鬱蔥蔥的樹葉蟬鳴,秋天瓜果麥田金燦燦一片,冬天大雪茫茫寒風料峭。好好說說故鄉的秋天吧。

故鄉的秋天,是干透晴朗的,以晴天居多,很少有陰雨,草都是漸漸在轉枯了,田野里麥穗低著頭。在我們那邊,秋天的瓜果可是不缺的。從夏末的西紅柿開始,滾球兒的栗子裂開了嘴,這種時候是最好爆開刺球的,抱著頭一棍子對著樹冠攪幾下,零零落落地就落下栗子來了,大多數裂著口的。兩腳對準裂口踩好一撇,兩三個飽滿的深色的栗子就出來了,沉甸甸的放在手裡摩挲著,光滑的堅硬的皮,想著裡面脆生生的果仁,迫不及待趕緊去踩下一個。用蛇皮袋收滿了滿滿一袋的時候,看一個個栗色的光滑飽滿的果實擠在一起,那種滿足感是難以言表的。紅彤彤的蘋果掛在光禿禿的蘋果樹丫上,個兒大的早已經收走了去賣錢,留下來的個兒小的或者在高處實在不好摘的,都剩在枝椏上,曬太陽曬得也最多。從早上熙熙暖暖的光,到炙熱刺眼的曬得滾燙的晌午,再到傍晚曖昧的昏黃的夕陽,它都一個沒漏。這樣過一場的蘋果是最甜的,最甜的果子往往都是被猴兒一樣最能爬樹的孩子們吃了,大人也不願意費那功夫。長得矮的容易摘到的果兒,小孩兒們偏偏不稀罕要,就要那樹高處細細枝椏上掛著的頂紅頂紅的小個兒的。梨、杏兒也都出來了。紅杏兒、黃杏兒、白杏兒酸的甜的,早熟晚熟,趕著趟兒變著花樣兒地,收不住嘴。都是滿滿的累累地掛在樹上,看著就讓人滿足。

秋天的草地,是最讓人暖心踏實的。干風和中午的大太陽,把草地晒成暖和的、乾燥的,散發著乾草香的。

我記得我家的蘋果園是處在梯田上的,從房子背後延伸鋪展開來,一圈圈地沿著山腰蜿蜒上去。最頂上是一大片平坦乾燥的草地,躺在上面吹著暖洋洋的干風,啃著樹上摘來的還溫熱的果子,可以俯瞰四周一大片的果園和遠處散落著的村莊。待得再久一點,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就看可以看到遠處散落的村莊冒出淡淡的炊煙,天快黑了,媽媽或者奶奶開始準備晚飯了。有果園的人家,秋天是忙碌的,孩子們也跟著忙。忙著在大人摘果子的時候竄上樹頂找個大的作勢要丟下去給正在採摘的爸爸媽媽,一聲喝止是少不了的,然後乖乖滑下來把大個兒的蘋果老實放進筐里,還要讓爸爸媽媽看一眼才肯。

還有看果園子,自己村裡的人是隨你吃的,防的是方圓幾十里外那些沒種果樹的人家。他們會帶著大口袋成群結隊的偷果子,趕上主人家果園沒人,又偷又糟蹋,實在心疼。一般果園裡都是要有人看的,而且一看看一天。這樣的工作多是交給小孩子,剛開始的幾天,都是好開心的,又爬樹又打滾又丟果子,在樹上猴兒一樣竄來竄去大喊大叫。過了幾天,徹底沒意思了,哪棵樹有幾個大枝椏,結了什麼果子,哪裡的比較紅,都摸地透透的了。來回竄來竄去都是那麼些樹那麼些果,這時候要是恰好有小夥伴來邀著一起去河裡捉魚摸蝦,這下子真是坐不住了。大人有活計干,自然又不肯放人走。這下子討厭果園子討厭的不行,拴著人想去玩都不成,邊嘟囔著嘴邊扔隨手摘些果子亂丟。真是個抓心撓肝勾著去玩不成。

有時候大中午,太陽也大,就找個樹杈人躺在上面睡覺,偶爾爸爸媽媽會找個硬質殼子給鋪在樹下,但是很少有這麼安生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是睡在樹杈上。山裡的孩子,掉下來的次數很少。但是很多時候,偷果子的人也是趁晌午大家睡了的時候開始偷果子。往往到下午迷迷瞪瞪睜開眼,看見爸爸媽媽呵責著問咋看的果子,大半個樹的都給人摘光了,還折了好多枝丫。

有趣的是,偷也有偷得樂趣,我們那片的果園子,一般是種蘋果樹和梨樹,蘋果樹居多。看果樹的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家裡是蘋果樹的,惦記著人家的梨,家裡有梨樹的,還惦記著人家的蘋果,這樣的小心思剛開始都不懂。趁著晌午都睡覺的時候,家裡有蘋果樹的賊頭賊腦跑去人家梨樹園旁邊晃悠。瞅准一兩個,跑進去摘了就跑。等跑回自己的果園子吃完了還意猶未盡。還想再吃幾個,這下再去的時候搞不好就要驚動人家梨樹園裡的狗了,聽到狗遠遠的吠一時手上也找不到石頭,人又不敢貿然跑怕跑不過狗挨了咬更划不來,這下子只好獃在那裡等人來捉了。一般來的都是差不多的小孩,鄭重其事滿身正氣的說偷我家梨要告訴爸媽之類的。這下子挨抓的肯定是理虧又怕又急,想想去爸媽那裡告狀肯定要挨一頓好打。就試探說咱家有蘋果跟你換行不?對於這樣的誘惑 ,沒有哪個小孩說不行的,畢竟人家家的東西都是香的好吃的。一來二去就結了盟,我帶你去我家果園子吃個夠,你讓我在你家果園子吃,想吃多少隨你。這下子兩個小夥伴都如了願,時間久了自然成了好夥伴,自家果園看累了要跟人家的梨樹園換著看,爸爸媽媽下午來幹活發現自家的果園子里耍著個別家的孩子,拉回來後自家孩子也不好意思打,雙方父母要是都在笑笑也就是了,時間久了父母間也熟了,真是大好事。以後看果子再不怕沒有伴兒了,也一口氣能吃兩種果子。暑假的日子真的是太幸福了,雖然久不久挨幾頓好打,卻忘得也快,沒有一點煩惱。

等爸媽在園子里幹活的時候,小孩兒們就可以出去瘋了,秋天的野果子也是瘋的很,有種像小小草莓的紅果子,專長在陰涼的牆角處或者大林子樹蔭深處。小孩子們不怕刺也不怕林子深,只要看到有就敢往刺林子里鑽,摘到了就跟撿到寶了一樣。

我家爸爸是個嫁接的好手,從夏尾里的葡萄到秋里的梨、蘋果。爸爸還嫁接了一棵蘋果樹,一半是蘋果,一半是海棠。秋天他倆都熟了的時候,大的蘋果和小了很多號的海棠擠滿了一樹。海棠就像是蘋果初夏剛剛開完花結的小蘋果,長在一起的感覺特別其妙,就像是在秋天遇到夏天的自己,或者是老太太遇到自己的乾兒子。小夥伴們都是很羨慕我,我也很得意。

到了果子差不多收完的時候,果樹間的空地也要翻整晾著明年好種點啥。我家有一年種的是西瓜,等果子收完的時候,西瓜早就沒有了,瓜蔓都不怎麼找得到了。可是爸爸在翻地的時候竟然翻出了一個半大的青皮西瓜,那時候不管是自家種的還是集市上都沒有西瓜的蹤跡了。爸爸把它拿回家時,我跟弟弟樂的地跳起來趕緊要拿刀切了吃。那段時間恰巧連陰天,下雨下了不停,氣溫也比較低了。爸爸堅持不讓我倆陰天吃,要我們等到天晴了暖和點了再吃。我跟我弟兩個人就天天看它好幾遍,盼著天晴。每天早上起來都要去看看它摸摸它的綠紋路。終於等到天晴了,切開了的西瓜是半生不熟的,顯然是沒怎麼長熟然後培土的時候稀里糊塗地把它埋在地下了。這是秋天留下的一個驚喜。

秋天的草原最讓人安心,躺在上面望著天,藍色的天,聞著空氣中的乾草味。不急著跟媽媽回家燒火做飯,只等著爸爸活幹完好跟著爸爸一起回家。在搬家之前我們的果園子離家還很遠,總是想賴著跟爸爸一起回家。爸爸總是挑著一副竹子編的大挑擔,很結實,早上去果園子里的時候挑去滿滿一擔子腐敗的草或者動物的干糞。晚上挑著空擔子回來。我們一直賴到晚上回家的時候,跟爸爸撒嬌要坐擔子,跟我弟一人坐擔子的一頭,讓爸爸挑著我們回去。那時候果園子的活很重,爸爸白天除草、施肥、整枝、澆水忙一整天,再迎著紅艷艷的晚霞把一雙兒女挑回家。有時候半路上見到螞蚱,就是秋後的螞蚱,還真是跑不快,經過一個夏天青草露水的滋養,都是肥肥的長翅大肚子。這下我跟弟弟再坐不住了,爸爸喊都不住兩個人滾下來跑去撲螞蚱,一抓一個準,爸爸最後見喊不住都是妥協幫我們抓的,抓了用草穿過翅膀結成一串串提溜著回家,我跟我弟一人一串。回家在灶火里燒著一會兒就可以聞到香。吃多了不稀罕了我們就只吃燒焦的大腿,其他的丟在院子里餵雞。秋後野外草籽多,雞大多是吃飽了回來的,但對於這樣的美食還是搶個不停,尤其是個兒大的公雞。我跟我弟站在院子裡邊吃邊丟,我弟比我矮,雞就在他手裡搶,我吃我自己的不理他,他趕也趕不走就哭嚎起來。奶奶出來遠遠喝一聲把雞嚇走。我倆吃那些燒焦的螞蚱嘴巴臉上手上都是黑乎乎的,又少不了一場罵。

秋天還少不了一件大事,就是收麥子。一個村子一個麥場,就是一塊壓得很平整的圓圓的地,用來堆放麥垛和打麥穗。收麥子這件事小孩子是不管的,畢竟鐮刀不是鬧著玩的。姑姑家的哥哥回來幫我們家割麥子,拿了鐮刀剛下地,還沒割了幾鐮,就捂著冒血的手上來了,自此我就怕死了那些利器。麥子收割完了一般是堆在麥場,集中幾天用石磙把晒乾的麥捆子壓一遍又一遍,把麥粒脫下來。脫完麥粒的麥草就堆在麥場四周。那些麥垛是我們小孩子的天堂,我們放學回來一定是經過麥場的,黃昏太陽快落的時候,一堆小孩子在麥跺上打滾翻跟頭,滑上滑下,你追我跑,跌下來也是跌到麥堆里怎麼都摔不痛,一直瘋到天黑肚子餓了才回家。還有大群大群的蜻蜓在低空的麥垛上盤旋,一大陣一大陣的,速度快的一伸手還能抓到一隻。蜻蜓各式各樣的,有紅眼睛,還有綠眼睛的,翅膀都是一樣的漂亮。我們小孩子抓了,大多時候是放了,有些調皮的男孩子會把翅膀掐了留著,蜻蜓扔了,不知道這樣它們還能不能活。

天漸漸冷下來了,大人們還要把地里的莊稼都收回來保存好。包穀棒子一般都是放在院子里曬一個多星期,趁著天好曬得干極了,然後把包穀耔掰下來。這樣必須得曬得特別干,不然掰的時候就像擰股兒糖似得好難擰下來。還有的家是帶著包穀皮曬,曬差不多了就把包穀皮兩邊分往中間打個結,然後用棍子穿起來吊在屋檐下等它自然風乾。收了包穀還有紅薯,紅薯種得多就得挖地窖儲存。一般農村的家庭都是有一個地窖的,用來存蘿蔔啊紅薯啊白菜啊之類的,這樣就不怕過冬天了,一般紅薯存的最多。

我家的紅薯窖很不靠譜,沒怎麼打理老是要塌下去的感覺。有一年家裡收了很多紅薯,要存到紅薯窖里。因為之前一直沒有用,紅薯窖都是封閉著的。那天家裡和二爹家幫忙把紅薯窖打開,爸爸用個礦燈往裡照,喊著說:裡面有幾條三樹根。三樹根是一種毒蛇的稱呼,全身是極鮮艷的紅色,皮膚上還帶著一圈圈的黑環,據說咬一口人就肯定死了。我聽爸爸一喊我也好奇了,顧不得怕跟大人一起長長地探著腦袋擠著往裡看,爸爸一巴掌扇到我的頭上,這是我記憶里爸爸第一次打我。那時候沒心沒肺,挨了打一點也沒感覺,還屁顛屁顛跟著哥哥一起回去拿鉤蛇的網,後來好像蛇太多了有大有小,下面估計有蛇窩了,就把那地窖填了。當年好像是用了二爹家的窖存的紅薯。去年過年的時候回老房子轉轉,那片小杉樹林沒有了,地窖也找不到一點痕迹。

秋天奶奶還很喜歡晒乾菜,包括下窖的紅薯,奶奶挑那些小個兒的蒸熟,晒乾收起來,等冬天下雪的時候家裡圍著火堆烤火,奶奶就拿出來圍著火烤一圈來吃。其實剛曬到一半時也很好吃,水分很少的時候,澱粉糖度很高,吃起來又有韌勁兒。常常是奶奶蒸了一竹席出來曬,最後收的時候只剩了半竹席。不只我們小孩子吃,爸爸幹活回來出去經過的時候也吃,奶奶很有成就感。除去紅薯干,奶奶也曬蘿蔔乾,南瓜干,方法是差不多的,直接切成片放在竹席里在太陽下曬。一般要曬好幾個太陽,每晚太陽下山露水會慢慢下來,竹席曬的都要收回來。所以每個傍晚的時候,奶奶都是把一席席的菜乾搬到屋檐下,早上在我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搬出來繼續曬。乾菜曬完了還要腌酸菜,酸菜的種類很多,奶奶一般做的是腌酸韭菜,酸白菜還有酸蒜瓣。奶奶腌酸菜有自己的一套辦法,家裡積攢有很多那種粗燒制的陶罈子,大肚子小口,奶奶專門用來腌菜的。她說這種罈子腌菜不容易壞。腌菜之前都是要摘一大堆菜洗一大堆菜,然後放在籃子里晾大半天晾乾水,然後燒開水把罈子一遍遍洗乾淨,確保一點油污都沒有。之後把晾乾的菜適度地切一下撒上一層鹽再略微揉制一下,加水放進罈子里。有時候菜太多太浮,奶奶會拿那塊青褐色的用了很多年的腌菜石放在菜上壓著菜上面,讓它能更穩地擠在罈子里發酵。經過一個多月的密封等待後,我們家在蔬菜換季菜園子里供應不上的時候,這些酸菜就幫了大忙,每日的配菜必不可少。

我的心底深深地愛著鄉間這種瑣碎飽滿的生活。有時候無法形容那種沉浸在原野秋天裡想像的痴迷。小時候不懂得思考,就知道在那樣的生活里吃、瘋、玩。挨了打哭一陣也就算了,忘得也快。不懂得大人的疾苦,沒想過爸爸伴著晚霞挑著一雙兒女回家時對收成的擔心。也不知道奶奶搬那一席席的乾菜時的吃力。也忘了我們家裡借二爹家紅薯窖時二爹的窘迫。我們每天都很開心,每天開開心心瘋跑著去上學,放學了在麥場里打滾捉蜻蜓。不去盼望一個周末,也不擔心每一個周一。只盼望著爸爸媽媽趕集回來會給我們帶好吃的會給我們買新衣裳么,今天回家奶奶會做什麼菜,會不會有一盤紅燒肉。挨了老師擰耳朵也不怕,又不是特別痛。並且這樣的秋天很少雨,所以不怕穿露底的鞋子,不怕腳泡在水裡。

我深深地愛著那樣的日子,也慶幸如今的我依舊做夢一般嚮往那段日子,那是大自然賜予的禮物,讓我有一個如此美好的童年,關於秋天的,都是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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