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為什麼會「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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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中旬,外省有一個重要的髖部手術邀我去做並順便講座。但是,恰逢北京冰雹加暴雨,飛機改簽數次,好不容易成行,時間卻非常緊迫。
為了趕回北京開一個重要會議,我只能選擇從我們304醫院開車到首都機場,將車存在機場車庫。回程飛機一落地,我趕緊取車,駕車直奔會場。
這個重要會議的主持人年輕時是一位心臟外科醫生,後來做管理了。看上去特別實誠的他見面握手後寒暄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張洪教授,您這是上哪兒『飛刀』了?」
我知道他幽默的「飛刀」有兩層含義:
一是指打著「飛的」去手術
二是指手術者具備「飛刀」的氣場與本領。
話說解放前,一個遊走江南的「飛刀」高手,帶著他的雜技班子流浪賣藝為生。他們來到了大上海,他們的「飛刀」絕技驚嘆十里洋場:在一個木頭的門板上,一位徒弟呈十字架的姿勢背靠門板,男主人公一刀一刀飛過去,準確地飛在他的胳膊周圍,最後一刀必須精準地飛到徒弟的頭頂上方。一個流氓頭子看上了男主人公的心愛的女人,起了毒毒的壞心眼,在男主人公飛最後一刀的時候,讓一個小流氓用彈弓夾著石子兒射他的手。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座位後面一位革命青年發現了貓膩兒,將一個茶壺扣在了小流氓的頭上。《飛刀華》最揪心的一瞬發生了,飛出的那一刀,准准楔入了徒弟的頭皮的上方。
歲月奔流,時過境遷。「飛刀」這個詞兒居然也按在了我們手術醫生的頭上。一種感慨萬千的悲涼感滄桑感湧上心頭……
手術醫生為什麼會「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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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特別優秀的骨科醫生,對事業對病人很忠誠很「白求恩」。手術技術一流,很年輕時就脫穎而出,圈兒內人都挺佩服他的。他因為不滿體制內學術領域裡的某些專制與霸道,也不喜歡體制內醫生自由度伸展與縱深的局限,在盛年時選擇了提前退休。
從此,他居然告別了「飛的」,開起了自駕「飛刀」模式。他的後備箱里永遠裝著滿滿的手術器械與手術材料。心靈放飛了,桎梏沒有了,手術越做越好,居然邀請他「飛刀」的醫院與患者越來越多。
在某一城市或某一地區,他自駕著車,按著事先聯絡好的排班,挨個兒到各個醫院為各個患者手術。有時,他會在深夜出現在某所醫院,加班等待他的麻醉師和助手們立即進入工作狀態配合他的手術。他的手術很利索很「效果」,據說,等待手術排隊的患者已經一長串兒了。
還有一位優秀的外科主任,大約是十幾年前,他的兒子談了一個挺中意的女朋友,女方要求沒有婚房就免談結婚。德藝雙馨的他就開啟了每個雙休日的「飛刀」模式。大概有幾年的時間都在「飛刀」。到後來,飛機上同一航線的空姐兒都認識了他。等到給兒子買房子的錢全部掙到手後,他立即終止了「飛刀」。他說:太累了,有時累得直想吐。一想到周末再也不用「奔襲」機場了,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
大概是前些年的時候,我這個「飛刀」飛得不算勤快的醫者,每次在首都機場都會碰到一位又一位的熟面孔。估計當時在全國各地的飛機上,到了周末,起碼有幾十位甚至近百位優秀的醫生在「飛刀」。不僅僅是主任醫師、副主任醫師,一些優秀的高年資的主治醫師也加入了「飛刀」行列。北京、上海高手雲集,是「飛刀」醫生的大戶。
飛刀給我最好的感覺是自我價值與經濟收入的雙贏。在世界上任何一個發達國家,醫生都是真正的自由執業者。如英國醫生每周會有1-2天在公立醫院,但掙錢很少,這是為國家醫保為公眾服務,盡一位醫生的社會義務。其餘時間他會自由執業於2-3個不同的私立醫院,掙很多的錢,手術排得很滿很多。
我理解「飛刀」的終極意義在於對優秀手術醫生的自我實現層面的肯定。一個優秀醫生的影響力與「氣場」通過「飛刀」得到了弘揚與傳播。每一位「飛刀」者飛赴目的地都是有備而來的。幾乎都是前來進修的優秀的、有追求的當地醫生非常謹慎非常認真地牽線搭橋的。這些優秀的進修醫生會把所有手術細節,包括手術安全及機票住宿報酬等安排得妥妥帖帖,使「飛刀」既正規又靠譜。當地醫院的領導都特別支持這種「傳幫帶」,有條件的會安排手術視頻直播,還會進行手術教學。翌日,會安排範圍更廣泛(附近的幾個醫院都會來)的學術報告及答疑。關鍵是這些優秀的進修醫生既是手術助手,又是患者的主管醫生,對手術患者全程負責,包括康復訓練。
「飛刀」最終的受益者是患者。患者不用舟車勞頓、東跑西顛;也不用擔驚受怕、求天求地。所有的親屬都不需要陪著來來往往,更不需要在異地花住賓館的錢,家裡送吃送喝也很方便。算起來在當地手術費用要便宜很多,還能夠解決異地醫保不能報銷的問題。因此,「有求必有應」是中國「飛刀」現象形成的價值土壤。
當然,「飛刀」者也有「罷刀」的時候,我就罷過一次。幾年前,在南方某醫院,一位髖臼周圍截骨術的患者片子所呈現的不是事先進修大夫給我描述的髖臼發育不良(也就是髖關節半脫位),而是髖關節全脫位,這需要做Colonna手術。而我們關節外科由我領銜制定了一個原則。因為Colonna手術比截骨術更難更險更精且術後康復及護理難度極高,因此,決不允許將這個Colonna手術「飛刀」。
再之,我邊體診檢查這位病人邊與他聊天,該患者期望值也太高了,滿心希望手術後就變成了一個正常人。雖然我來回要坐5個多小時的飛機,下了飛機還要2個多小時車程。我慎重考慮後,決定「罷刀」。
當然,「飛刀」也是很有代價的:有可能觸犯體制內的「紀律」,有可能透支自己的健康,有可能遭遇深不可測的手術風險。畢竟是離開了自己單位這個「家」,離開了輕車熟路的手術室,離開了本應屬於周末的歡愉與親情……
在「飛刀」飛出的風采與自信之中,或許也深深印刻著一位優秀手術醫生追求真正幸福感、價值感及歸屬感的一絲苦澀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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