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周刊》採訪我《醫師自我保護之路》

《醫師自我保護之路》

2016年5月5日晚上7時許，剛剛完成一枱曆時5小時手術的廣東省人民醫院醫師程光（化名）走出手術室，打開手機，突然發現單位微信群里已經接收了數百條信息。點開之後，一股交雜著悲痛、恐懼以及無奈的心情立刻湧上心頭。

群里正在討論一起剛剛發生在身邊的慘案：兩個小時前，該院口腔科主任醫師陳仲偉在家附近遇襲身受重傷。這位60歲的老醫生下班後，被25年前的病人劉某尾隨至家中，持刀猛砍30多刀。陳仲偉被送至醫院搶救時，面部被砍爛，足後跟被斬斷，左腹部約有15厘米長的傷口，上肢和大腿均有不同程度的刀傷。

這時的程光並不在廣東，而是遵循單位安排，正在廣西一家基層醫院下鄉支援。逐條閱讀完群里數百條信息後，程光一夜無眠，整晚都在詢問廣東同事有關陳醫生遇襲事件的最新進展。

根據中國醫院學會2013年發布的《醫院場所暴力傷醫情況調研報告》，至2012年，高達63.7%接受調查的醫院發生了醫務人員遭受軀體襲擊的事件，其中平均每所被調查的醫院發生「醫鬧」事件次數高達27.3次。另據中華醫院管理協會的一項調查顯示，全國有73.33%的醫院出現過病人及其家屬毆打、威脅、辱罵醫務人員的情況；有59.63%的醫院發生過因病人對治療結果不滿意而擾亂醫院正常診療秩序、威脅醫務人員人身安全的事件。

近年來，為了保護醫生群體，國家先後修改了部分法律條款、出台了諸多文件和措施。例如，去年11月1日生效的刑法修正案，將「醫鬧」正式入刑。刑法修正案對「醫鬧」的首要分子，處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對其他積极參加者，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

然而，這並沒有令「醫鬧」止步，襲醫事件仍然在不斷地發生。包括陳仲偉醫生遇害在內，僅僅在2016年5月，就發生了至少5起引起較大社會影響的襲醫事件：5月7日，陳仲偉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辭世；兩天後，河北邯鄲某三甲醫院又發生一起「醫鬧」事件，因認為醫生救治不力導致患者去世，家屬將冰棺擺放到醫院病房；時隔僅一日，重慶、江西兩地又在同一天發生暴力傷醫事件：重慶市石柱縣中醫院外科主任汪永欽被三名就診者砍傷，江西省人民醫院呼吸科主任肖祖克在病房遭到幾名患者家屬的圍毆；5月18日，湖南邵東縣人民醫院醫生王俊被患者家屬一拳擊中腦門，經搶救無效死亡。

襲醫者的目標更擴大至醫生家屬。6月13日，湖南益陽市赫山區岳家橋衛生院一位醫務人員的孩子在公交車上被尾隨的患者捅傷。雖然目前這僅是一個孤例，但對於很多醫生群體來說，面對醫患糾紛的恐懼程度無疑又加深了一步。

不斷發生襲醫事件，讓醫生們的不安全感與日俱增。極度的不安全感促使他們開始採取種種自保措施：學習防身術、含蓄交代病情、迴避部分風險較高的治療方法，甚至乾脆選擇離開醫生行業。

「兄弟，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如果有人扇你耳光，你該怎麼應對？」2014年3月的一天，北京協和醫學院內大教室擠滿了醫生。講台上，戰術格鬥及體能專家張付向台下醫生提問。

台下一片竊竊私語。

「用手臂上堅硬有棱的尺骨格擋攻擊者的手腕內側。」張付邊做演示，邊解釋原理：「這裡有正中神經通過，經受撞擊非常容易使前臂、手腕、手掌、手指僵直酸痛，甚至可使前臂和手腕發麻。這招又叫『破壞式格擋』，能夠有效抵禦扇耳光等攻擊行為」。

接下來，張付又向台下展示了擺脫技術、被糾纏時的反制技術等。講座持續了2個小時，結束後，張付還被醫生們圍住，又詢問了一個多小時。

邀請「武林高手」講座的並不只是協和醫學院一家。此前，為了應對日益嚴峻的醫患矛盾，上海華山醫院曾邀請寶山公安分局專職教官倪軍對醫院職工培訓面對暴力侵害時的正確自衛，以及安全的現場處置方法。上海中山醫院還邀請跆拳道聯盟黑帶四段高手，前來傳授防身絕招。

與前述兩位教官不同，張付將自己定位為一名「戰術格鬥及體能專家」。他曾赴美國專門學習多個流派的馬伽術，這種格鬥技術特點是應用解剖學原理對人體的薄弱部位進行攻擊，且招式易學、有效。其中的防身術部分，主要教授如何對應徒手、棍棒、刀械及槍支等攻擊。

2014年年初，北京協和醫學院學生會找到張付，詢問他是否可以到醫院講座，傳授醫生一些簡單的防身術。因為聽過許多「醫鬧」事件，也為醫生的安全擔憂，張付立刻同意了。「要改良，不能直接將武警和軍隊的招式教給醫生。」

為此，張付幾乎搜集了當時網路上所有襲擊醫生的視頻資料，總結出襲醫者進攻的特點：首先，襲醫者通常是在激情狀態下攻擊，打鬥沒有規則，但攻擊力度更狠，更具有暴力性，比如將醫生打倒後，踩頭亂踢。在這種打鬥中，襲醫者一般不會使用刀具等專門武器，而是會隨手抄起椅子、鋼筆等日常用具攻擊。這種打鬥在業內被稱為「非熱兵器治安戰」。

其次，襲醫通常發生在狹小的空間內。比如，多起襲醫事件中，醫生都是被堵在狹小的辦公室內，幾名患者家屬團團圍住，令其無法逃脫，而辦公室外的人也無法進去救援。

弄清上述特點之後，張付從「以色列防身術」中抽取了特定的防身技術，組成了包括「防衛性格擋」、「擺脫技術」、「逃脫技術」等一整套適合醫生的防身術。事實證明了張付格鬥體系的有效性，某醫院的一名醫生在學習了「破壞性格擋」之後，不久就有了用武之地。

那天，因為複診溝通問題，患者情緒激動，突然起身欲扇這位醫生一個耳光，醫生條件反射般地伸出左手進行格擋。擋住患者的攻擊後，這名醫生立刻退後幾步，與患者拉開了安全距離。他並未生氣，而是笑著對患者說：「兄弟，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良好的態度加之格擋造成的疼痛，「蘿蔔加大棒」式的回應讓患者一下子冷靜了，沒有採取進一步的暴力行為，這位醫生「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