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與現代詩

「……慈悲而殘忍的金蒼蠅,展開馥郁的安琪兒的黃翅,,頡利,彌縛諦彌諦,從荊芥蘿蔔玎琤oe洋的彤海里起來。Br-rrrtatatatahital 無終始的金剛石天堂的嬌裊鬼茱萸,蘸著半分之一的北斗的藍血,將翠綠的懺悔寫在腐爛的鸚哥伯伯的狗肺上!你不懂么?

  咄!吁,我將死矣!婀娜漣漪的天狼的香而穢惡的光明的利鏃,射中了塌鼻阿牛的妖艷光滑蓬鬆而冰冷的禿頭,一匹黯黮歡愉的瘦螳螂飛去了。哈,我不死矣!無終……」

危險,我又疑心我發熱了,發昏了,立刻自省,即知道又不然。這不過是一面想吃辣子雞,一面自己胡說八道;如果是發熱發昏而聽到的音樂,一定還要神妙些。並且其實連電影廣告的軍樂也沒有聽到,倘說是幻覺,大概也不過自欺之談,還要給粗皮來粉飾的妄想。我不幸終於難免成為一個苦韌的非Mystic了,怨誰呢。只能恭頌志摩先生的福氣大,能聽到這許多「絕妙的音樂」而已。但倘有不知道自怨自艾的人,想將這位先生「送進瘋人院」去,我可要拚命反對,儘力呼冤的,──雖然將音樂送進音樂里去,從甘脆的Mystic看來,並不算什麼一回事。

  然而音樂又何等好聽呵,音樂呀!再來聽一聽罷,可惜而且可恨,在檐下已有麻雀兒叫起來了。

  咦,玲瓏零星邦滂砰珉的小雀兒呵,你總依然是不管甚麼地方都飛到,而且照例來唧唧啾啾地叫,輕飄飄地跳么?然而這也是音樂呀,只能怨自己的皮粗。

  只要一叫,而人們大抵震悚的怪鴟的真的惡聲在那裡!?

---------------------《「音樂」?

魯迅與徐志摩關於現代詩音樂性的論戰,從此徐志摩與魯迅鬧翻。

(前略)……又如被選家錄取了《歸去來辭》和《桃花源記》,被論客讚賞著「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潛先生,在後人的心目中,實在飄逸得太久了,但在全集里,他卻有時很摩登,「願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空委棄於床前」,竟想搖身一變,化為「阿呀呀,我的愛人呀」的鞋子,雖然後來自說因為「止於禮義」,未能進攻到底,但那些胡思亂想的自白,究竟是大膽的。就是詩,除論客所佩服的「悠然見南山」之外,也還有「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形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類的「金剛怒目」式,在證明著他並非整天整夜的飄飄然。這「猛志固常在」和「悠然見南山」的是一個人,倘有取捨,即非全人,再加抑揚,更離真實。譬如勇士,也戰鬥,也休息,也飲食,自然也性交,如果只取他末一點,畫起像來,掛在妓院里,尊為性交大師,那當然也不能說是毫無根據的,然而,豈不冤哉!我每見近人的稱引陶淵明,往往不禁為古人惋惜。

………………………………

還有一樣最能引讀者入於迷途的,是「摘句」。它往往是衣裳上撕下來的一塊繡花,經摘取者一吹噓或附會,說是怎樣超然物外,與塵濁無干,讀者沒有見過全體,便也被他弄得迷離惝恍。最顯著的便是上文說過的「悠然見南山」的例子,忘記了陶潛的《述酒》和《讀山海經》等詩,捏成他單是一個飄飄然,就是這摘句作怪。新近在《中學生》的十二月號上,看見了朱光潛先生的《說『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的文章,推這兩句為詩美的極致,我覺得也未免有以割裂為美的小疵。他說的好處是:

  「我愛這兩句詩,多少是因為它對於我啟示了一種哲學的意蘊。『曲終人不見』所表現的是消逝,『江上數峰青』所表現的是永恆。……

…………………撫慰勞人的聖葯,在詩,用朱先生的話來說,是「靜穆」:

  「藝術的最高境界都不在熱烈。就詩人之所以為人而論,他所感到的歡喜和愁苦也許比常人所感到的更加熱烈。就詩人之所以為詩人而論,熱烈的歡喜或熱烈的愁苦經過詩表現出來以後,都好比黃酒經過長久年代的儲藏,失去它的辣性,只剩一味醇樸。

……論文藝,虛懸了一個「極境」,是要陷入「絕境」的,在藝術,會迷惘於土花,在文學,則被拘迫而「摘句」。但「摘句」又大足以困人,所以朱先生就只能取錢起的兩句,而踢開他的全篇,又用這兩句來概括作者的全人,又用這兩句來打殺了屈原,阮籍,李白,杜甫等輩,以為「都不免有些像金剛怒目,憤憤不平的樣子」。其實是他們四位,都因為墊高朱先生的美學說,做了冤屈的犧牲的。

------------《「題未定」草(六至九)》

這裡反對朱光潛的「獨尊靜默」

(前略)……詩歌不能憑仗了哲學和智力來認識,所以感情已經冰結的思想家,即對於詩人往往有謬誤的判斷和隔膜的揶揄。最顯著的例是洛克,他觀作詩,就和踢球相同。在科學方面發揚了偉大的天才的巴士凱爾,於詩美也一點不懂,曾以幾何學者的口吻斷結說:「詩者,非有少許穩定者也。」…………近來的科學者雖然對於文藝稍稍加以重視了,但如義大利的倫勃羅梭一流總想在大藝術中發見瘋狂,奧國的佛羅特一流專一用解剖刀來分割文藝,冷靜到入了迷,至於不覺得自己的過度的穿鑿附會者,也還是屬於這一類。

………………

說文學革命之後而文學已有轉機,我至今還未明白這話是否真實。但戲曲尚未萌芽,詩歌卻已奄奄一息了,即有幾個人偶然呻吟,也如冬花在嚴風中顫抖。聽說前輩老先生,還有後輩而少年老成的小先生,近來尤厭惡戀愛詩;可是說也奇怪,詠嘆戀愛的詩歌果然少見了。從我似的外行人看起來,詩歌是本以發抒自己的熱情的,發訖即罷;但也願意有共鳴的心弦,則不論多少,有了也即罷;對於老先生的一顰蹙,殊無所用其慚惶。縱使稍稍帶些雜念,即所謂意在撩撥愛人或是「出風頭」之類,也並非大悖人情,所以正是毫不足怪,而且對於老先生的一顰蹙,即更無所用其慚惶。因為意在愛人,便和前輩老先生尤如風馬牛之不相及,倘因他們一搖頭而慌忙輟筆,使他高興,那倒像撩撥老先生,反而失敬了。

  倘我們賞識美的事物,而以倫理學的眼光來論動機,必求其「無所為」,則第一先得與生物離絕。柳陰下聽黃鸝鳴,我們感得天地間春氣橫溢,見流螢明滅於叢草里,使人頓懷秋心。然而鵬歌螢照是「為」什麼呢?毫不客氣,那都是所謂「不道德」的,都正在大「出風頭」,希圖覓得配偶。至於一切花,則簡直是植物的生殖機關了。雖然有許多披著美麗的外衣,而目的則專在受精,比人們的講神聖戀愛尤其露骨。即使清高如梅菊,也逃不出例外──而可憐的陶潛林逋,卻都不明白那些動機。

----------------《詩歌之敵

這裡說的是反對詩歌過於在意批評,世間有許多人過於理性無法理解詩歌的感情,又或者是在詩歌上得到了失敗,有甚至於是認為詩歌過於熱烈而有害於社會。不必在意這些人,更無需慚惶。

看客在戲台下喝倒采,食客在膳堂里發標,伶人廚子,無嘴可開,只能怪自己沒本領。但若看客開口一唱戲,食客動手一做菜,可就難說了。

  所以,我以為批評家最平穩的是不要兼做創作。假如提起一支屠城的筆,掃蕩了文壇上一切野草,那自然是快意的。但掃蕩之後,倘以為天下已沒有詩,就動手來創作,便每不免做出這樣的東西來:宇宙之廣大呀,我說不出;父母之恩呀,我說不出;愛人的愛呀,我說不出。

  阿呀阿呀,我說不出!

  這樣的詩,當然是好的,──倘就批評家的創作而言。太上老君的《道德》五千言,開頭就說「道可道非常道」,其實也就是一個「說不出」,所以這三個字,也就替得五千言。

  嗚呼,「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④」「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

---------------------《說不出》

魯迅嘲諷詩歌批評者的自作詩

「北京星星文學社《文學周刊》第十七號發表周靈均《刪詩》一文,把胡適《嘗試集》、郭沫若《女神》、康白情《草兒》、俞平伯《冬夜》、徐玉諾《將來的花園》、朱自清、葉紹鈞《雪朝》、汪靜之《蕙的風》、陸志韋《渡河》八部新詩,都用「不佳」、「不是詩」、「未成熟的作品」等語加以否定。後來他在同年十二月十五日《晨報副刊》發表《寄語母親》一詩,其中多是「寫不出」一類語句:「我想寫幾句話,寄給我的母親,剛拿起筆兒卻又放下了,寫不出愛,寫不出母親的愛呵。」「母親呵,母親的愛的心呵,我拿起筆兒卻又寫不出了。」本篇就是諷刺這種傾向的。」

我自小學開始讀魯迅,因此對現代詩的價值觀來自魯迅。

好東西歌

魯迅

 南邊整天開大會,北邊忽地起烽煙。北人逃難南人嚷,請願打電鬧連天。還有你罵我來我罵你,說得自己蜜樣甜。文的笑道岳飛假,武的卻雲秦檜奸。相罵聲中失土地,相罵聲中捐銅錢。失了土地捐過錢,喊聲罵聲也寂然。文的牙齒痛,武的上溫泉,後來知道誰也不是岳飛或秦檜,聲明誤解釋前嫌。大家都是好東西,終於聚首一堂來吸雪茄煙。

南京民謠

魯迅

(寫於國民黨四屆一中全會的中央委員於當日上午八時全體拜謁孫中山的陵墓)

大家去謁靈,強盜裝正經。靜默十分鐘,各自想拳經。

夢  很多夢,乘黃昏起鬨。  前夢才擠卻大前夢時,後夢又趕走了前夢。  去的前夢黑如墨;在的後夢墨一般黑;  去的在的彷彿都說,「看我真好顏色」。  顏色許好,暗裡不知;  而且不知道,說話的是誰?  暗裡不知,身熱頭痛。  你來你來,明白的夢。

但我始終認為,魯迅最好的詩,是《野草》里那些散文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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