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的三天六天之爭是怎麼回事？

02-05

一個能寫一篇論文的問題。

從世俗角度，不如看成道教對舊國家祭祀體系進行的宗教革命，這樣似乎更容易理解。

關於三天六天之爭，一部重要的經典就是《三天內解經》。

六天是指自伏羲女媧以來的鬼神之主，原本「六天治興，三道教行。」但在漢順帝時，邪氣滋生，淫祀泛濫，三道交錯，天災不斷，邪鬼橫行，民不聊生，所以太上下降，「平六天之治」，命祖天師張道陵，「罷廢六天三道」「事平正三天」，以正一盟威之道，打破之前支配鬼神界的「六天」，幫助「三天」形成新的統治。

而六天三道，具體的內容，不僅僅是包括了儒家祀奉的五方五帝和中央天帝，還有民間巫鬼淫祀、因漢末諸多敗軍死將形成的將帥信仰，（按《陸先生道門科略》：「六天故氣稱官上號，構合百精及五傷之鬼，敗軍死將，亂軍死兵，男稱將軍，女稱夫人，導從鬼兵，軍行帥止，游放天地，擅行威福，責人廟舍，求人饗祠，擾亂人民，宰殺三牲，費用萬計，傾財竭產。」）都是六天故氣的一部分。而三道，是指「中國陽氣純正，使奉無為大道。外胡國八十一域，陰氣強盛，使奉佛道，禁誡甚嚴，以抑陰氣。楚越陰陽氣薄，使奉清約大道。」

這裡的中國，自然是指中原地區傳統的上天信仰，而外胡佛道，就是老子化胡為佛，施行教化。加上楚越之地流行的鬼神信仰，合稱三道。即使這三道「同為太上老君之法」，現在依然要取而代之。

那麼取代六天三道的三天正法又是什麼呢？按《三天內解經》所說，是「太清玄元無上三天無極大道」，這三天，正是玄元始三炁化生的三清天，以及由此闡說的三洞教法。即是始炁清微天天寶君、元炁禹餘天靈寶君、玄炁大赤天神寶君，和三位所說的三十六部尊經。

即使六天三道有民間信仰和佛教的內容，但依然不是道教的主要抨擊對象。從唯物史觀的角度來說，道教的宗教改革針對的主力是儒家讖緯之說下形成的傳統天神信仰。（五方五帝在後世於道教五老帝君合流，昊天上帝和玉皇信仰之間涉及到儒道二教關於「天」和祭禮之爭，篇幅較長，在此暫不贅述。）

而具體的改革措施上，平正三天之道包括了諸多顛覆傳統祭祀的行為：不得妄祀其他鬼神，不用犧牲奉祀，不得飲酒食肉，只在五臘日祀奉祖先，二月八日祀奉灶君社主，「千精萬靈，一切神祇，皆所廢棄。臨奉老君、三師，謂之正教」。使「鬼不飲食，師不受錢」。同時禁絕卜筮、擇吉、堪輿等等民間信仰或巫術，「任心而行，無所避就」。因為「道行正真，不問龜蓍」。

六天在後來，含義也有所發展，至《北帝伏魔經》的時候，已經和酆都相結合，成為北酆羅山的陰司六曹——六天魔王宮。其鬼「改易形骸，以求血食。或為女巫搖鈴鼓吹之怪，據於大木古樹。或為三皇五帝古先帝王形像，垂旒帶佩。或為六天魔女，盛服艷粧。或為九州前代猛將凶臣，持戟把劍。或為諸天大將軍，馭騎日月星辰光氣，遊行人間。或為生人七代填墓祖考儀貌。或為野獸，乘騎飛鳥，駕馭蛇鼠，五色光明，妖童艷女。或托異木怪石為主。或為古穴泉源。百形千變，殺害生人。」

即使六天成為了魔王的指代，而形象上依然是民間巫鬼精怪、古帝王崇拜（亡者祭祀）、敗軍死將、舊時鬼神，這和其早先的意義，依然是一脈相承，依然是需要禁絕的邪鬼，只不過這一次的實行者，從祖天師換成了北帝，依然難以逃脫被降服的命運。

以上大多是經中所說，加上一點個人淺見。希望能看到更多深層次的回答。

一個能寫一篇論文的問題。

正好研究到了，所以寫一些讀書的思考。拋磚引玉，以期方家斧正。

正如其他答案所列，關於這個問題的思考，現在多以王宗昱先生的《道教的六天說》一文為憑。此文的觀點大致為道教三天六天之爭，是對儒家血食祭祀體系的反對。 @道士乙先生回答中從唯物史觀來說以下，就是以此而論述的。而《六天說》原文中對於血食和儒家祭祀制度劃分的並不明確，導致兩者似混為一談。雖然最後得出結論道教對六天的認知是在逐漸變化的（一變為鬼蜮，二變為末劫，三變為地獄）但並不清晰，故今略作發詳。為方便行文，下皆為唯物史觀觀點，請各位道友自動轉化為神學解釋，不翻譯了。

首先我們要確定什麼是三天，什麼是六天。所謂三天，即是

太無變化玄氣、元氣、始氣，三氣混沌相因

就是我們現在常說的三清天。這個在《九天生神章》中有詳細論述。

那麼什麼是六天？儘管在《三天內解經》和《陸天師道門科略》中都有所論述，但是兩者側重點卻並不相同。

《道門科略》中對於六天故氣的描述較為簡單，以亡者祭祀和民間巫術淫祀為主

敗軍死將、亂軍死兵，男稱將軍，女稱夫人，導從鬼兵，軍行師止，游放天地，擅行威福，責人廟舍，求人饗祠，擾亂人民，宰殺三牲，費用萬計，傾財竭產，不蒙其佑，反受其患，枉死橫夭，不可稱數
向邪僻祆巫之倒法。祭祀鬼神，祈求福祚，謂之邪。稱鬼神語，占察吉凶，謂之祆。非師老科教而妄作忌諱，謂之巫。書是圖占、冢宅、地基、堪與、凶咎之屬，須上章驅除。

這個在《三天內解經》中也有所提及

癘氣縱橫，醫巫滋彰，皆棄真從偽，弦歌鼓舞，烹殺六畜，酌祭邪鬼，天民夭橫，暴死狼藉

但這裡道教所反對的是亡者祭祀。而反對的原因，主要是因為祭祀的對象都是邪鬼，在道教觀念中是穢濁的陰氣；其次是他們強行令別人祭祀他們，並且花費很大，而且不但沒有得福還會威脅到生命。在這兩者之後，才是因為他們是受血食祭祀，所以血食祭祀較為次要。這些淫祀的對象，都是道教所徹底否定，和要消滅的。

而儒家的神系卻有所不同。六天的本義，即昊天上帝與太微五帝的合稱，儘管也是以血食（三牲）祭祀，但並非亡者，而是形而上崇拜與星辰，岳瀆信仰等自然神崇拜的結合。

《郊祀錄》：壇第二等祀天皇大帝、北斗、天一、太一、紫微、五帝坐，差在行位前，余內官諸位及五星、十二辰、河漢，都四十九坐齊列，俱在十二陛之間

壇第三等有中宮、天市垣、帝坐等十七坐，並在前

這些儒家的神明，雖然不是亡者，但作為非道教類的神明，也自動被歸為六天故氣。《道門科略》中

千精萬靈，一切神祇，皆所廢棄，臨奉老君三師，謂之正教。

但是道教對於這些儒家神明的態度，並不是徹底消滅，而是承認，融合吸收，並駕馭。首先，道教是承認儒家祭祀的。還是《道門科略》

唯天子祭天，三公祭五嶽，諸侯祭山川，民人五臘吉日祠先人、二月八月祭社灶，自此以外，不得有所祭。若非五臘吉日而祠先人，非春秋社日而祭社灶，皆犯淫祠。

可見陸天師只反對亡者祭祀和淫祀，對於傳統的祭祀予以了承認。而三天內解經則更加複雜，對其加以了吸收。內解經提出來三道的這個觀點，即

至伏羲女媧時，各作姓名，因出三道，以教天民。中國陽氣純正，使奉無為大道。外胡國八十一域，陰氣強盛，使奉佛道，禁誡甚嚴，以抑陰氣。楚越陰陽氣薄，使奉清約大道。此時六天治興，三道教行，老子帝帝出為國師。

三道建立的原因，是伏羲女媧時候教化的需求，並且根據地方風俗的不同而傳下不同的方法。胡國的佛道，因為考慮到裡面提到的時代（伏羲女媧）所以可能是喻指如婆羅門教這類原始宗教。而在古人觀念中楚越一直是好巫術淫祀，所以要以師不受錢神不飲食的神道設教來教化。而在此段後面提到了老君每個朝代都化生下降到中國（即中原）為帝師國師。所以無為大道就是《道德經》里所說的聖人無為之治。三道教行的前置是六天治興。按照古人的觀點，儒家的這套對於天帝祭祀的神系，能夠追溯到上古所以這裡的六天治即指自古以來的天帝信仰並囊括後來隨時代而新衍生的儒家神系。這裡可以認為《三天內解經》承認儒家神系，並且認為其是無為之治的合作對象，也是教化的一部分。

而後來六天之治不斷變化，導致

下古僭薄，妖惡轉興，酌祭巫鬼，真偽不分。

老君也並不是就直接就對其決裂，而是兩次次試圖「使助六天檢正邪氣。」分別是降授太平經，和「使王方平、東方朔，欲輔助漢世」。都不成功後方才

即拜張為太玄都正一平氣三天之師，付張正一明威之道，新出老君之制，罷廢六天三道時事，平正三天，洗除浮華，納朴還真，承受太上真經。

那麼這裡既然罷廢了六天三道，是不是就說明開始了徹底和儒家神系的對立呢？也不是。在祖天師這一句之前還有一句

太上謂世人不畏真正而畏邪鬼，因自號為新出老君。

這句往往被人所忽略，但這句講的是六天罷廢后道教對於故氣們的觀點。在天師道早期經典《女青規律》中有所體現。在《女青鬼律》卷一中有提到

高天萬丈鬼，百鬼，中皇姓，系天六方鬼之主，住在太山束南角道水中，諸死人所歸。鬼亦上天，對問考罰，月一上。
東方青帝元名煞鬼，姓元名谷玄。從東方甲乙君使令，以甲乙日、辰日午時煞也。

南方赤帝，姓變名乳。
西方白帝，姓（辶+支）名顏。之豉切
北方黑帝，姓遐名明。
右四方煞鬼，主煞天下逆惡不孝。

這裡的高天萬丈鬼儘管並沒有直說，但顯然是隱喻儒家的昊天。而五方帝里的四方，也都變成了鬼。但要注意，這裡的鬼和前面提到的敗軍死將並不一樣。其有考較人的職權，並且能夠上朝（月一上）並且卷一中也說

律曰：天道以鬼助神施炁，人畏鬼，不畏神，詭託名於彼，自號其位。人聞鬼存元神，百其語言，故制陰陽，清身和心，元有邪淫，可以制鬼。御天下三萬六千餘神，皆為子使，令子身不正，反受其殃，念子昌乎。

可見這些原來儒家的神現在的鬼也不過是助神施氣，道法所統御的範疇。而在卷六中又提到了五方鬼主，其也有對儒家方神信仰的隱喻在其中

今遣五主，各領萬鬼，分布天下，誅除兇惡，被誅不得稱狂，察之不得妄救。鬼若濫誤，謬加善人，主者解釋，佑而護之。鬼若不去，嚴加收治，賞善罰惡，明遵道科。

可見這些鬼助神施氣的內容就是懲戒惡人，賞善罰惡。再後提到的十二溫鬼也莫不如此

右十二日溫鬼，各各直其日。從十二時支幹上來疾病民人，日月鬼蠱並順劉元達等，毒害五方，不行道戒，皆受其殃。行善精懃，存道遵教，能知名，皆共降伏。法應去者，各自遠迸，制應留者，卻其凶黨，更相約束，不犯善人。

由此可見，對於儒家神系，一直都認為是故氣。而因為其治亂與否，有從早期合作對象到後來統御役使對象的變化。但始終都認為是教化的一部分，與需要徹底誅滅禁絕的亡者祭祀並不相同。

除此之外，還有精怪類的邪鬼也被認定為故氣，不過這種較好理解，與亡者祭祀性質接近，就不再贅述了。

王宗昱：道教的六天說

郭碩知：道教的三天說

用三清六御來取代三皇五帝。

說句難聽的，其心可誅。

三皇五帝才是我的祖先，道人不是。

不請自來，請下載閱讀，王宗昱老師的論文《道教的六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