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笛卡爾劇場證明自我不存在?
02-05
Don Ross 在 Economic Theory and Cognitive Science 這本書中提到 Dennett 用笛卡爾劇場證明自我不存在的方法,認為笛卡爾劇場導致了「我在我之內」這樣的邏輯矛盾。如何理解?
嗯,總算有想答的問題。我盡量不談及技術細節簡要談一下這個問題。要想比較完整的理解這個問題可以參考Dennett《Consciousness Explained》(1991,請不要只看13章,一定要串聯全書來理解這個問題),《The Intentional Stance》(1987)或者例如他的論文"The Origins of Selves"(1989), "The self as a center of narrative gravity"(1992)等。先提一句,對於Dennett自己來說,他未必會說自我不存在,他或許會說自我存在,但不是我們以為的那樣(而是以intentional stance的方式存在),不過這只是一個語言使用的問題,無關緊要。Dennett是一個堅定的物理主義者,他堅決否認存在像靈魂這樣超脫於物理之外的實體,這是一個前提,如果你堅持認為存在靈魂這樣的東西,好讓你死了以後還不會完全消失,能去天國或者轉世,請不要繼續讀下去了。
1.笛卡爾劇場是什麼
笛卡爾劇場(Cartesian Theatre)不是笛卡爾提出的,而是Dennett提出的東西。以哲學家最愛用的視覺舉例,請閉上眼睛(在看完這句話以後)去想像一隻黑色的鋼琴,儘可能詳細的想像。這種程度的想像應該不難,現在讓我問你,你能數出你想像的鋼琴有多少個鍵嗎,不管你們能不能,至少我做不到,儘管我似乎完整的想像了一架鋼琴,它的琴鍵完整的呈現在那裡,我能「看見」它,卻無法數出它。現在去想像一架88鍵的鋼琴,然後去想像一架89個鍵的鋼琴,然後問你自己,你能「看」出它們之間有什麼區別嗎?慢著,你拿什麼來「看」它,這是你想像中的東西,顯然不是通過你的眼睛,而是你大腦中的眼睛(the minds eye,意外的有一種噁心的感覺),但在你的大腦當中怎麼會有一個眼睛。睜開眼睛看看你的周圍,你看到了一些東西,但是我們知道,你的眼睛收到的只是一副二維圖像(for each eye),而且視網膜上的圖像還是倒立的,顏色是通過視錐細胞的信號進一步處理的,對於這些從你眼睛傳來的信號,將經過你的初級視覺皮層、V1、V4等大腦區域一步步處理,顛倒成正常狀態、雙目圖像融合、形成景深、添加顏色等等,現在我們可能本能的覺得,等這些處理都完成了,圖像就完整的做完了。慢著,做好了給誰看,你的大腦里又沒有眼睛。但是,我們似乎都顯而易見的覺得,當我睜開眼睛看著周圍,確實我在看,這種看的對象不是視網膜上的倒立圖像,它有景深,有顏色,如果你這麼認為,你就處於dennett所說的笛卡爾劇場之中。這種劇場不止存在於視覺中,在所有的感覺和想像中都深深紮根於我們的思維方式中。好像在我的大腦中,有一個小人在看,在聽,在說話。那個小人就是我們的意識所在地。「我不知道我的大腦是怎麼把圖像顛倒過來的,不知道怎麼做雙目視覺圖像融合的,但無疑要在我看到的圖像里認出某個人來有時就需要這個小人的參與了」。Descartes認為這個小人(即他所謂的靈魂)存在於我們的松果腺中(大腦某結構,請自行wiki),不過隨著腦科學的發展,這個想法肯定是不對的了。簡單來說,笛卡爾劇場是一種我們思考問題的自然而然的方式,我們相信它是意識發生的地方,在這裡面的東西就是有意識的,而其他發生在我們的腦中的過程就是無意識或者潛意識的。好像在我的思維或者腦中,有一個「我」存在於某個地方,這個地方有一個類似思維屏幕或者舞台的心理結構,上面呈現一幅幅圖畫供思維的眼睛看。在這個特殊的地方,我們在任何一刻意識到的所有東西被集合到一處,笛卡爾劇場上演著意識流,而觀眾正是「我」。這裡的解釋(如果能算是個解釋的話)異常粗糙,以我的水平無法在這麼短的篇幅把它說的更清楚了,如果有興趣,請在評論回復或者直接去閱讀原著。2.為什麼反對存在笛卡爾劇場
William James「沒有一個或一組細胞在腦中有解剖學上的或者功能上的統治地位,能讓它們看起來可以成為整個系統的基石或者重心」,「在我們的大腦中不存在教皇神經元,統管著所有的細胞」反對笛卡爾劇場存在的理由主要包括如下幾點(我自己總結的,也許不全)1. 實體二元論是一定錯的,笛卡爾劇場作為其後代理應受到懷疑。(什麼,實體二元論為什麼是錯的,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2. 大腦的解剖和一些實驗結果表明大腦中似乎不存在一個意識必須在其中發生的中心結構或地點。3. 可是,這個小人是如何進行意識行為的呢,不知道,除非我們在這個小人的內部再放置一個小人。它只會讓解釋受到拖延(delayed),而根本不能解決問題。我們當然應該在這個無窮後退的第一步就打破它。(homunculus problem)
4. 像盲視之類的病例,和一些有趣的實驗,這裡就不給出了。5. 如果大腦已經處理了這些信息,它為什麼還要把這些信息的原材料提供給一個看不見的小人了。打個比方,我們完全可能解釋大腦是如何識別面孔的(儘管我們今天還不完全知道),這全是神經行為和腦行為,好像和意識無關(如果我們假定意識和這些行為是可分離的),那麼它為什麼還要把一副還沒認出來的圖像提供給大腦里的小人讓它辨認呢?6. 其他一些技術上的理由,這裡就不具體給出了。稍微說一下。笛卡爾劇場是一種非常強/頑固的感覺,一些哲學家(他們都是專業組的)儘管承認劇場不存在,卻仍然按照劇場的方式思考問題。如果你為說劇場不存在而感到不安(upset),那麼很大程度上你已經理解了劇場大概是什麼,如果你覺得這無關緊要,那就是還沒理解它或者你接受過非常專業的訓練。
3.笛卡爾劇場和自我的關係,如何否認自我存在有了以上準備,這一部分就非常簡單了。Ryle稱一種二元的自我是the ghost in the machine。對於Dennett來說,既然笛卡爾劇場不存在,其中沒有什麼上演,既沒有觀眾也沒有導演,自我當然就不存在。如果題主在問題中說的「我中之我」一樣,如果假設這樣的劇場存在,自我作為觀眾也存在,我們如何去考察這個觀眾呢,我們在它的內部設置一個新劇場一個新觀眾,這樣無限循環下去,永遠也解釋不了。
Dennett自己的方法是認為自我是一個intentional stance,是一個敘事重心(narrative gravity),它就像物理學中的質點和重心這樣的概念,並不實際上存在,但卻是個非常有用的(偉大的)虛構。我們的語言編織出我們的自我,具體的話十分有趣,例如Dennett允許談論0.5個自我,以及說我們在某些時刻是沒有自我的,像蠟燭一樣熄滅又重新點燃之類,因為和原問題無關,這裡就不展開談了。寫在最後,再強調一遍,這裡說自我不存在都只是指作為實體二元論的方式的不存在,無關乎語言的使用問題。自我是一個從近處觀察不再融貫的概念,但在平時卻十分好用的概念,正如牛頓力學可以很好地適用於我們生活的尺度,但在高速情況下將不再適用。你可以選擇像Dennett這樣承認這些詞(包括folk psychology的某些部分)仍然是有用的,或者像Churchland那樣激進的選擇徹底拒絕folk psychology,這裡不想談論這個問題。就這樣吧,希望這樣解釋大致清楚。這個概念應該是「是」,不是「存在」。英文的being,德文的Sein,拉丁文的「Cogito,ergo sum」。通行的翻譯還是「存在」。這是個理解的問題。大多數研究者認為「存在」是這個概念的主要內容,或者還有「存在」讀起來通順的緣故。王路認為「存在」無法翻譯出這個概念最主要的系詞的功能。所以應當譯為「是」。我不是內行,作為一般讀者,從來看這兩個中文詞幾乎沒有重合聯想。覺得差別好大。不指望人們迅速改變觀念,只是希望人們有這種注意。就自己而言,十多年前初次見到這種說法,驚訝無比。因為根本是兩種意思,完全不同的思想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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