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食指與余秀華之爭：別了，令人懷念的1980年代

詩人食指在北京一場新書發布會上發言：

「看過余秀華的一個視頻，她理想的下午就是喝喝咖啡、看看書、聊聊天、打打炮，一個詩人，對人類的命運、對祖國的未來考慮都不考慮，想都不想；從農村出來的詩人，把農民生活的痛苦，以及對小康生活的嚮往，提都不提，統統忘得一乾二淨，這不可怕嗎？評論界把她捧紅是什麼意思？評論界的嚴肅呢？我很擔心。今天嚴肅地談這個問題，是強調對歷史負責。不對歷史負責，就會被歷史嘲弄，成為歷史的笑話。」

詩人食指批余秀華：對祖國的未來都不考慮 為何捧紅她_20180114網羅天下_騰訊視頻v.qq.com

食指的這段話，大概有這麼些問題。

「看過余秀華的一個視頻，她理想的下午就是喝喝咖啡、看看書、聊聊天、打打炮」

凡批評，皆需建立在了解之上，否則就是傲慢與偏見的情緒發泄，對你要探討的問題沒有半點幫助。

對人的批評，則還需更進一步，不光要就事論事，還要知人論世。

以上兩點，食指一點也沒有佔到。評價一個詩人同行，評價的依據竟然不是這個詩人的作品，而是……一個視頻？

沒有人有信心單憑隻言片語，便斷言他人的性情與理想，並大加評斷。

比如有人問韓寒三重門是什麼意思，他說不知道，不清楚，忘記了。

這話能信那真是見了鬼了。

「一個詩人，對人類的命運、對祖國的未來考慮都不考慮，想都不想；從農村出來的詩人，把農民生活的痛苦，以及對小康生活的嚮往，提都不提，統統忘得一乾二淨，這不可怕嗎？」

食指犯了典型的「稻草人謬誤」——自己豎一個靶子，對著這個靶子使勁扎，最後得出一個完全不相干的結論。

首先，看一個視頻得不出這麼浩蕩的結論。

其次，需要特彆強調的是：

一個詩人，誰規定他就必須談民族，必須談家國，半句不離人類命運？

一個農村詩人，誰規定他就必須談農村艱難，農民痛苦，半句不離奔小康？

前一段時間閻連科曾批評村上春樹的作品是「苦咖啡文學」，寫的都是「小傷感、小溫暖、小挫傷、小確幸」， 說如果村上春樹獲得諾獎，那就是「我們長期崇敬的那些偉大作品的災難。」

閻連科說，村上的作品沒有日本。

不是村上的作品裡沒有日本，而是沒有他願意看到的日本。

村上春樹的日本，是八十年代後現代消費主義下的日本，他寫都市，寫孑然一身、不名一文的年輕人，寫他與與時代的隔閡、背離，以及在這些隔閡與背離之下的人格。

你可以說這是苦咖啡、小情緒，但你不能否認，這就是日本，至少是一個側面。

而古典時代飄然而逝，你非要去招夏目漱石、川端康成的魂。

評論界把她捧紅是什麼意思？評論界的嚴肅呢？」

這裡，才是整個爭執的核心。

捧紅余秀華的是市場，而非評論界。

評論界再嚴肅，市場要娛樂，你有什麼辦法？

獲得主流文學界的承認，往先是晉陞文學殿堂的頭等要事。而今時過境遷，新一代的寫作者，甚至完全不關心，也根本不用關心所謂文學評論界對自己作何表態。

從這一點來看，食指確實是七八十年代的詩人，執著於黃金時代的詩歌法統，卻已太久都還在原地徘徊。

我對余秀華並沒有什麼看法，也沒有讀幾首她的詩。因此並不是有意偏袒。

聯想起我讀過的幾首余秀華的作品，相對而言，反而是食指的詩更合我的胃口一些。

當然，我最喜歡的還是顧城和北島。說句題外話。

食指是典型的上世紀詩人，六十年代的傷痛，七十年代的迷惘，八十年代的反思，他都經歷過。不光是食指經歷過，北島、顧城、海子，他們也都經歷過。

他們共同締造了屬於中國詩歌的黃金時代。

當然，還是顧城和北島他們締造得多一點。說句題外話。

宏大敘事，崇高感，現實主義……是他們對詩歌的理解。

披髮當風 鼓琴而歌。

用詩歌寫情懷。這個時代，不多見了。

余秀華則是被市場、被大眾所捧出的野路子詩人。直率，露骨，毫不掩飾的主觀衝撞。以及，極強的傳播性，「穿越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北島一首詩要穿越大半個中國睡到我，不知等到何年何月了。

兩種文化形態孰是孰非，具體到個人，或許有探討的餘地。但總體上，他們並不互斥，好比你可以折服於《天問》，但拿著《天問》來懟《關雎》，豈不是莫名其妙。

我們自然懷念八十年代中國詩壇的仙風道骨，那個詩人未死，食指說相信未來，北島說我不相信，顧城唱著我需要最狂的風和最靜的海，海子還在面朝大海的黃金時代。

這個時代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食指不是懷念，而是仍活在裡面。食指的批評，其實不光是對余秀華個人的批評，他的憤怒，也不僅僅是對於余秀華個人的憤怒。

而是對於我們這個時代的詩的批評和憤怒。

但不可否認，在這個時代，詩人，或許只有在微信朋友圈偶爾跳出來吟兩句春日，互相點贊的時候才能發現這群人的存在。他們活在文學的尷尬夾層里。

一個余秀華的橫空出世，都能給死寂一片的中國詩壇帶來衝擊，殊不知還有更多雙眼，仍在詩壇之外的黑暗裡。

當他們從黑暗中走出，將停滯不前的詩壇打碎，將那些既不尊重市場也不尊重讀者的自嗨詩作拖入故紙堆，詩歌才會重新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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