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哭的中年男人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年紀相關,我現在特別容易掉眼淚,以前我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十多歲念高一的時候,有一晚跟人打架,對方好幾十個人,打完結束了好一會才發現有人從我腰上捅了一刀,幸好有腰帶阻擋了一下,但是右腰還是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去到醫院之後醫生給我打了麻藥後縫針,麻藥沒有生效,針和線穿過肉的感覺至今難忘。

我少年的時候很作,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好幾次,縫針什麼的事當時我根本不覺得疼,反而覺得很自豪:傷疤是男人的勳章。

那個時候如果你告訴我以後我會變成一個容易掉眼淚的中年油膩男,我恐怕會想,我情願到時就死了得了。

事實是,我已到中年了,油膩的不得了,也怕死怕的要死,還一年要流好幾次眼淚。

隨便看個電影會流淚,比如看《芳華》,女主角爸爸去世之後才帶來的信件這一段,我想如果我活在那個時代,我也可能這樣不明不白死在勞改農場,寫一封信給自己的女兒,女兒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因為爸爸的原因備受歧視。我聽著旁白,聽著聽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生活中隨便被感傷到,也掉淚,女兒剛剛上一年級的頭一個月,還不太適應,有一天晚上自己在房間里玩的時候,翻出幼兒園畢業照順著念名字,然後就很傷心的哭了,我在外面看書,目睹這一切,不知為何也偷偷摸了眼角。

不止如此,無意中看個電視,卡卡退役了,天下足球做了一期專題節目,配著感傷的音樂,電視畫面從他少年不斷切換,一直到退役,中間有熱血,有失落,有得意,也有失意,然後出來一句評語: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看著看自己,發現自己也在掉淚,沒那麼喜歡卡卡的啊。

更離譜的時候,看個新聞,病重的小朋友經手一系列的社會接力,然後接受了救助,手術非常成功,看到這樣的新聞,自己也要感動得鼻子發酸。

每每這個時候,我都會想,我怕不是個傻子吧。

我知道,這跟多巴胺啦荷爾蒙啦血清啦腎上腺素什麼的肯定有關,人到一定年紀,內分泌就變了,但是自己變化這麼大,想一想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從對生活的耐受性方面說,我覺得自己肯定比年輕時候更能經受住生活的折磨,但是表現出來的方式確實如此的脆弱,我想是以下原因。

年輕的時候對生活敏感,行為卻莽撞,對於生活的感知是隔著一層東西,這層東西是自己下意識形成的對真實社會感知的保護膜,也是如同小兒學騎自行車那樣自己無法駕馭自己身體的失控感覺。

隨著年紀增長,生活漸漸向我袒露了一些本來的樣子,一方面使我越來越有敬畏之心,另一方面三十多年與這世界的交往,舉凡曾打動、刺痛、拯救、溫暖我的往事,無論巨細,都越來越清晰強烈。

以前看書上說,嬰兒體內含有一種神奇的褐色脂肪,這種脂肪產生的熱能是肌肉的五倍以上,嬰兒的體內含這種脂肪很多,成人則很少,大概10-12歲,褐色脂肪就會逐步從人體體會逐漸消失,所以小孩子屁股有三把火,不怕冷的原因是這個。

這個進化的過程,就像是我們自己心靈的進化過程一樣,早先時候被進化機制保護著,相對遲鈍一些,慢慢慢慢,保護套消失,我們所有的感知都裸露在外了,對一切就變得異常敏感了。

當然,對有的東西變得敏感,對有的東西卻變得更加遲鈍,比如對別人對自己的看法等之類的,年輕的時候介意的要死,現在知道自己在一些人眼裡很糟糕,但是也能坦然接受這一結果了。

朵朵最近快期末考試了,隨堂測驗的情況是,每天都會出現漏題不做的情況,我們想了很多辦法,效果都不明顯。我想起看到的一句話:「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這句話相當於「考試最重要的是答對」,說起來簡單,可惜拿到試卷就都懵逼了。

這樣的題目,幾年前打死我也不願意寫,就像看完電影,老婆問我是不是哭了,我打死也不願意承認一樣,但是,這就是人生,我們都是會變的。

會變沒什麼可恥的,但是對於自己變了這事耿耿於懷,也大可不必。活到一定年紀,首先要學會的,就是跟自己和解。

試卷打開了,不會做就不會做吧,眼淚止不住了,要流就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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