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

我初中的時候身子很弱,像豆芽菜一樣,性子也很悶,坐在守著窗戶邊的位置大多時間都在一直望著天空發獃。因為我的頭腦還算不錯,成績一直很好,老師們倒不是很在意我的閑散狀態。家裡人也不太怎麼管我,每周末還能玩玩遊戲,當時的我非常非常沉迷於CS之中,因為這種簡單暴力的美學給我帶來了許多的爽快,子彈傾瀉之下年少的氣血沸騰,這都是我不曾在學校生活中體驗過的。

初三那年為了提高班級的平均成績,班主任把李小琳安排給我當同桌,囑咐我多帶帶她的學習。她脾氣壞,成績差,像只沒有馴化的小鹿四處衝撞,她舅媽大約是覺得只有我不會和她打架,或者說可能只有我打不過她。畢竟在我之前她把班級里其他的男生揍了個遍。

  她永遠安分不住,她會搶我課本,搶我的筆,凡是她看上的一切東西都免不了她的荼毒,她會趁著我去廁所間隙剪斷我的一隻背包帶,會在凳面上塗上502膠水,每個早上我到學校都要在教室的各個角落尋找我的文具課本。她的舅媽,也就是我的班主任,為了她自己難得的幾天安靜,完全不管不顧我被迫害的多麼凄慘。

我能想到的她最厲害的地方就是體育課上了,她扎在男生堆里玩籃球也有模有樣,我坐在場邊看著看著就走神了,這是我沒辦法改變的事情,除了玩遊戲腦子總是漫飄到不知何處去。李小琳拿著籃球嘭的丟了過來,我被飛來的籃球打了個正著。她喂喂的喊著讓我把球扔回去,我實在有些生氣了,腦門一熱,我就大哭了一場。在班主任的勸解下我們最後還是和好了,只是免不了一段時間冷戰。但是她這種記吃不記打的倔驢性子我們就免不了吵鬧,反反覆復來來回回持續了大半個學期。

為了把CS玩的更好一些,我上課的時候會把dust2、inferno等地圖按照記憶手繪復刻在本子上,哪裡適合架槍,哪裡扔瞬閃,哪裡可以穿牆一一詳細的標註在資料本上。那一點一滴的積累的成就感比起學習來有趣太多了。迷戀上了CS射擊,即使沒有玩遊戲的時候也一直在桌子上動著手指模仿敲著鍵盤,只是因為聽說多動手指能夠提高反應速度。李小琳時不時乜著眼睛看我一直塗塗畫畫,她理解不了我在做什麼,只是抽冷子說一句畫得挺好,再補一句抽風病。

有一天李小琳突然問我化學方程式怎麼配平。這種基礎知識我給她講了一遍她還是不懂,我就嘲笑她笨,她生氣的說我不過學的早而已,之後誰成績好還不一定呢。我說是是是,您最聰明了,班級二十多名中考都不一定能考上。大約是受了激將法,她就開始拚命學習了,估計班主任見她這樣也是暗喜,所以根本不考慮什麼半年換一次座位了。

  中考衝刺階段,我只能告別心愛的遊戲,電腦被封存了起來。考到一個好高中還是挺重要的,小縣城師資力量毫無公平可言,你想要告別這座偏僻的小城就只能考進一中才有機會考上大學,去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沒有了CS後,從來沒有這樣的悲痛過,感覺一切東西都變得乾癟的沒有滋味,我還想去dokee和175PT廝殺練槍,去當兵打打野隊比賽。可惜初三的複習氣氛非常緊張,時不時就要增加考試或是拖堂,隨著日子漸漸過去,班級里的氣氛也變得凝重,班上的尖子生們時不時扎在一起討論問題,這都讓其他人感覺更加的苦大仇深了。讓我十分意外的是,李小琳開始變得特別特別的安靜,仿若之前的她都是不存在的,我的文具再也不會到處亂跑,我們之間除了學習交流外也沒有吵架,她變成了再正常不能的人。

中考對於我而言沒有什麼壓力,考試一晃眼就結束了,風油精消散後的教室里熱切的厲害,一份份畢業紀念冊在同學手裡傳遞互相留念,因為和班級里的人關係不熟,我在走廊的窗台上趴著看他們互相寫著留言紀念,李小琳在人群中簇擁著言笑晏晏,與我想像的以往有些不同,她的人緣好極了。大約是和李小琳吵了太多的架吧,她問過我成績後也有沒讓我在紀念冊上留言。放學的時候火燒雲蓋住晚霞,我看著許多人奔跑著奔跑就飛了起來,帆船、巨鯨、有著茂密森林的海島全都飛到了空中,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瑰景。許多的人在中考夏天結束之後就沒有機會再見了,每個人走上自己人生的岔路一往無前,年少時候的友誼在奔涌而去的時間前脆不可及,過去的人的感情都會拋諸腦後。

中考公布成績之後就進入了漫長的假期,我的CS又開始玩了起來,許久沒有玩我的手法生疏了許多,經常被人按在地上打,那時候心裡極為不服氣,打起來就越發誇張了,從早上8點一直練到晚上10點,全都泡在遊戲里練槍練個沒完,當時給自己定的目標是每天至少殺100個電腦,混戰局100個,實際上在混戰局裡的殺人數已經遠遠超過了日常目標,但是我還是樂此不疲。還有一段時間我迷戀上了KZ,從旋轉跳到連跳再練到LongJump,可是我實在沒有這方面的天賦,手上笨的一塌糊塗,這讓我一度極為沮喪。

我記得有一天特別炎熱,鍵盤敲得我有些生厭,我父母告訴我最終他們還是選擇離婚,他們實在厭煩了無休止異地生活,我接受了他們的決定,也沒有 十分難過。不過新的家庭讓我很難去習慣,總覺得渾身許多彆扭。我躲到網吧里去打遊戲,參加CS的大混戰的pub,敲著鍵盤嘶吼著飛噴唾液互相叫囂,和人打賭鋼槍solo,玩到餓了就吃泡麵和火腿腸,晝夜顛倒像夢一樣。

  我不知道李小琳怎麼拿到了我新家裡的電話,她說出來玩吧。

我說不了,天氣好熱的。

她說我只說一次,出來!

我說,哦。

她坐在樹蔭下,戴著編有蝴蝶的草帽,穿著一身青色連衣裙,那是我能回憶起那個夏天最美的畫面。

  我問我們去哪立?她說不知道誒,我們就隨便逛逛吧。

39度的夏天,在路上走了10分鐘我們兩個人都要虛脫了。

  我靈機一動說我帶你去個涼快的地方,於是我帶著她去了網吧。

……

  當時,整個網吧都沸騰了,和我熟悉的人都和我擊掌,讓我很是莫名其妙。

李小琳問我你很喜歡打遊戲嗎?

  我一臉嚴肅的說這是競技,不單單是遊戲。

  她說沒什麼區別,都是操作者小人在到處跑。她開著電腦就坐在旁邊看,看了一會問我這麼暈你受的了嗎,我嗤笑說稍微玩一下就好了呀。

  她打開了遊戲看了一下,最後實在是沒有興趣就放棄了,她坐在一旁看著我玩了一個下午。

  到黃昏將晚,我們離開了網吧,我跟她講今天我發揮多麼多麼的完美,怎麼在中門卡點把對方耍的團團轉,怎麼調虎離山偷偷拆包。她笑著聽著,背著手慢慢走不說話。

她說你不用送我啦,這麼熟悉的路又不會走丟。我想了想說,好吧。

明天見啦。

明天見。

  她陪我打了一個夏天的遊戲,一個盛夏。

臨近9月倏然就開學了,還在遊戲世界裡的我恍然醒來。

不適應,不適應,對我來說高中一切的一切都不適應,學習的進度嚴苛的時間表都讓我束手束腳不習慣,月考成績一塌糊塗。李小琳時不時來我的班級,不過在班級里這麼人面前我卻不好意思和她打招呼。等到每天放學聊天,我仍然給她講我在CS里縱橫殺敵的神勇故事,講我在隊友死掉後破釜沉舟,講我細膩拉槍堵住一波強入手,講我如何福熙靈至,穿牆打死牆後的蹲點CT。她就聽著笑著,不時驚嘆一聲,露出極為歡喜的模樣。

李小琳給我補習功課,整個初中暑假沒有預習的我成績的壓力實在太大了,我對於學習的興趣有些寡淡。她看出了我的心思,轉彎抹角的給予了我許多勸誡。我有種被當成小孩子的氣憤,和她大吵了一架,以前的那個李小琳哪裡去了?

後來學習壓力越來越大,她就不下樓來我的班級了,我也沒有時間玩CS,沒有話題吹噓,就總是顯得很沉默。家鄉的小城鎮到處都是熟人,在路上和她走著即為尷尬,時不時就會被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隨著課業壓力的增大,漸漸的我們也就很少出門去玩了,聯繫的愈來愈少,最終沒了聲息。

我全身心都投入到如何調整學習技巧應對壓力頗大的高中應試教育,某個晚自習結束之後,在人流混雜的樓梯上,我聽到同學背後討論某班級的某人和她關係很近。當時的我感覺到一種不可置信,但它在我心中生根發芽了,結成了畸形的怪物。仔細想來也許是年少時候太多的敏感,但是又矮又瘦小成績又差的我充滿了自卑。

高三的一個晚自習放學,我收拾卷子有些慢了,樓梯里熙熙攘攘,我瞥見李小琳和幾個朋友唱著「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從人群之中穿過。有些昏暗的教室里我的心好些被什麼突然攫住了一樣,胸腔空空洞洞沒有著落。喜歡像是CS這樣直來直去遊戲的我第一次有了濃郁而複雜的情緒,像是一陣風從指間溜走,帶來許多的悵惘。我經常會回憶起那個畫面,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成為了那個時間段的全部。

黑板上的倒計時從60走到了0,高考結束後,又是一個炎熱的夏天。

李小琳告訴我她決定向南走了,而我已經做好北上的準備。

  我們聊了很多過往,聊她初中時候神經兮兮的脾氣,說著說著我才發現,我能回憶起的關於她的全部都是那個時候的故事。李小琳笑的很開心,她說有件事情一直也沒有開口。她說網吧里一點也不涼快,她也不喜歡遊戲,什麼MP5、M4A1更是一點點興趣也沒有。我吃了一驚,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扯些其他話題來填補尷尬,我們又哈哈哈的聊了一會。

再見,她看著我說,你果然什麼都不懂。

她揮了揮手。

  這明晃晃的天氣不像夏天,我在那麼一瞬間不能更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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