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因為她的名字已經隨著過去的她消失在過去的身體里。現在我只能憑著一篇完全虛構的小說在心中重新構造她的形象。
也許這正是故事這種載體對她來說所能賦予的特別意義。她和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相同,也許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就連當時的我也完全沒有能夠發現,那時我只是愛她。
其實我們相識的時間很短暫。認識她時我還年輕,因為寫作一部小說的需要,旅行到一個城市,而她作為故事研究者在那裡求學。我們在某個半公開的文學沙龍上認識了,因為對小說的共同興趣開始交談。
有時我們會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是因為在數以億計的人群里發現了和自己有相同愛好的人,並因此而心生感動。
我們都喜歡奇幻小說,並且喜歡相同的幾個作家。她聰明有趣,而且是個好看的姑娘,也許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漂亮,但美麗之處卻擊中我心。萬幸她喜歡我的小說。
我們開始約會,但她對這段感情有所猶豫。
「我喜歡你。」我說。
「我也喜歡你。」她說,「如果一切能停留在喜歡就好了。這是我的問題,你覺得能夠接受嗎?」
「當然。」我說。
和她在一起時,彷彿身邊的一切都被某種光彩照亮了。她開朗熱情起來,能夠感染身邊所有人,就好像活著本來就是一件美好到值得慶祝的事。我對那段時間生活里的所有畫面都有鮮明的印象,彷彿頭腦里有個照相機,將這段日子裡每個有她的時刻都記錄了下來。我不知道在很久以後我還會一遍遍回想這些照片似的畫面。每張照片都在講一個她的故事。
「我的生命是一個故事,」她說,「所有的故事都用承載生命的瞬間。」
我覺得她是上天給我的禮物。不過她也有讓我不知所措的時候,新年的那個晚上。她來到我住的地方,我住在一間學生公寓里,屋裡開著暖氣,我們先是因為對於奇幻小說的觀念產生了分歧。
我認為奇幻故事基本都是虛構,她則堅持那些故事都屬於真實,世界上必然存在像奇幻故事那樣奇特的生命,那些小矮人,魔法師,會說話的精靈,暗夜裡的吸血生物,都是作家們記錄下來的。
我對別的不怎麼在乎,但對小說理念卻相當較真。這是我們第一次爭吵。
我們喝了點酒,然後在一片溫暖的黑暗中試著做愛。無法想像我有多喜歡她的身體。但我覺得她不太對勁,過了一會兒才發覺她臉上都是眼淚。我問她怎麼了,她沒有回答我,只是鑽到了被子裡面,對著我的短褲哭了起來。
這是我人生中最奇妙也是最尷尬的時刻,正好是新年交替的時刻,一個美麗的姑娘卻在被子里淚流不止,眼淚都打濕了我的短褲。她不僅是在哭泣,還在輕聲嘀咕什麼,好像是對著我那裡傾訴一樣。
我沒有任何辦法,只好默默撫摸她的長髮,直到她哭好了,或者是說完了所有的話,然後一切才恢復正常,像以往那樣做愛。
「剛才你對它說了什麼?」我問。
「我感到非常難過,因為這個我快要死了。」她說,「我和它說了我的事情,現在沒事了。」
她很快就在我懷裡睡著了。
前面說過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其實不長,新年後不久,我就要回自己居住的城市完成一部小說的稿約。本來小說在哪裡寫都可以,但是這部小說因為題材特殊,需要採訪很多當地人,基本上只有寫完了才能脫身。中間我和她只能電話聯繫。但是從某一天開始,她關掉了手機,我再也打不通她的電話了。
我只能儘快完成那部書稿,一邊期望事情能夠挽回。感情在異地時總會出現問題,這是一開始就預料到的。半年後我交掉了稿子,帶著行李再次來到那個城市,決心找回她。現在又是新年了,但是對比一年前,現在的我猶如孤魂野鬼行走在世間。
我找到她了。她換了個學校,換了住的地方,換了手機號碼,但是對奇幻小說的熱愛並沒有改變。我在一個奇幻文學的公開課上遇見了她。她是演講者之一,講的是歐美奇幻文學史和奇幻生命考據。
在看見她的那一刻,我的雙腿都在發顫,心臟跳動得像是不屬於這個身體了一樣。她所講的內容我幾乎都沒有聽進去,我只是在後排看著她,聽著她的聲音。
「幻想生命也許並不是人們幻想的產物,」我聽見她說,「只是在現實中,她們沒有說出自己和人類不同的地方而已。我最近寫的一部小說就是講的這個主題,小說刊登在這一期的《奇幻人生》上。」
我等人們都走掉了才走到她身邊。
「你現在還好嗎?」我說,「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你是誰?」她問。
她的眼神很冷淡,是那種懷有警惕地對待陌生人的冷淡。我幾乎被這一眼擊潰了,心裡萬分痛苦,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不認識你。」她說。「但是謝謝你來聽這個演講。」
她走了以後,我一個人在教室里呆了很久。曾經有多快樂,現在就有多麼痛苦,過去恍若隔世。桌子上有那本刊登她小說的雜誌,我拿了起來,在那個晚上,就坐在那裡,讀完了那篇小說。
小說寫的是一個奇異的少女。她雖然看起來是人類,然而實際上是一種特殊的生命。
她的生命和她的感情有關。對比人類的壽命,這個少女的每次戀愛都是一個生命周期。
每次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既是新生,也是死亡的開始。當這段感情失去了以後,她的這個生命周期就結束了。外貌上雖然沒有任何改變,但內里的自我已經死去了。
在軀體誕生新的自我。那是新的生命,不再是原先的少女了。
她只把這個秘密告訴給了一個人。
「在新年的夜晚,我躲在被子里,一邊哭泣,一邊把我的故事告訴它。」她帶著傷感的微笑說。
我沒有再去找她。我只是在寫自己的小說。
在我後來的很多個故事裡,都帶有她的氣息。好像只有通過這樣的方式,那種失去的痛苦,才慢慢得以平息下來。
故事通過虛構而得以創造,但故事中的生命並不都是虛構的。
那些過去經歷的事情,那些過去感受到的愛,那些過去的微笑,那些真實存在過的瞬間,總要花上很久時間,才能夠想起。
然後,它們就獲得了新生。
「歌書故事」第16期。
今天是2017年最後一個晚上,所以特意選了一個和元旦有關的故事。
小說虛構事,都付笑談中。
明年開始,會放些不同的內容出來,我還在想怎麼做這個公號的內容。
如果風格有變化,希望大家不要覺得意外。
反正都是我寫的,只不過內容風格隨著心情和題材而變化。
2017年沒做什麼正事,所以2018年會多寫小說。
正在寫一個小長篇(停了半年時間),某個古典童話系列故事也會繼續寫下去(也許會改名)。
寫小說才是正經事。
祝大家新的一年都有自己的正經事完成。
願故事與你同在。
公眾號:歌書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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