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安妮
安妮.奧哈拉生長在密西西比的一個小鎮上。她的父母都是癮君子,安妮小時候曾經不得不偷盜食物來養活妹妹和弟弟。「當時我們整天都髒兮兮的,」她回憶道。「別人都不和我們說話。」安妮是整個家族當中第一個上完高中的人,並且以班級致辭人的身份畢業。然後她考進了位於斯塔克維爾的密西西比州立大學。為了省錢,她在自己的車裡睡了一年,平時在賽百味打工,並且利用餐館裡的廁所來進行洗漱。她花了八年時間才拿到大學文憑,但是她最終還是成功獲得了特殊教育資質。然後安妮搬回家裡,在田納西州邊界一家學校找到了工作,並且嫁給了一位從小就認識的克雷,當時此人在當地的一家塑料工廠工作。她向我展示他們家的住宅照片時這樣說道,「這座房子看上去不怎麼氣派,但這是我父親親手為我蓋的,就是為了我一個人蓋的。」安妮致力於改變田納西州農村地區特殊教育現狀。十年之後,她成功地讓她手下所有二到四年級學生在科學與社會研究課上實現了主流化教育。還有些學生得到了來自非殘疾學生的派對邀請。
安妮與克雷始終沒能懷上孩子,於是兩人辦理了領養手續。安妮的父親去世那天,有三個安妮從沒見過的男孩在距離她家幾百英里之外的地方被納入了公立監管體系。他們三個的名字分別是馬歇爾.卡瑪丘,格倫.斯蒂文斯以及凱利.阿德伊。他們一直和母親住在一起,直到她因為虐待兒童被捕為止。警方發現這三個孩子的時候——當時他們的年齡分別是三歲、四歲和五歲——他們三個全都服用了母親的精神錯亂藥物。她母親根本沒有自行服藥,而是藉助這些藥物來控制孩子不要亂哭亂鬧。她將孩子們捆在柱子上,除了麥片什麼都不給他們吃。州政府將三個孩子送進了寄養家庭,將馬歇爾送到了安妮執教的學校。「馬歇爾在我的教室里呆了六個禮拜才顯示出有希望的跡象,」安妮說。「他告訴了我一個字母的名稱和這個字母的發音,然後我們就吃爆米花喝可樂來慶祝。」吃過爆米花之後過了一周,馬歇爾就能夠說出三個字母了。再然後他說出了入學以來第一個連貫的句子:「我的派對呢?」安妮認為他身上有些問題確實是源自生理因素,另一些問題則顯然是遭到虐待的結果。她決心將這兩者徹底分開。她反對給馬歇爾用藥,直到嘗試過所有的行為管理策略為止。「他的智商評分一開始只有五十五分,行為非常暴力而且不愛說話。後來他成了一名能讀能寫,智商達到平均值的一年級孩子,」安妮回憶道。「但是他的脾氣依然很糟糕。他被確診患有躁鬱症與多動症,並且需要服用兩種藥物。」
馬歇爾在安妮的班上剛剛上了幾周的課,負責他的社工就打電話告訴安妮三兄弟必須要分開。因為馬歇爾有一半墨西哥血統,凱利有一半切諾基血統。他們的膚色看起來太暗,白人家庭不會對他們感興趣。安妮想知道怎樣才能讓這三個孩子留在一起。第二天中午她得知她必須搬到田納西去,因為田納西的福利體系不允許這三個孩子離開當地。社工原本以為安妮會知難而退,但是在第二周的周一下午,安妮與克雷就在田納西州找到了一所新房子,兩周之後他們就搬了過去並且開始辦理領養手續。「兩歲大的孩子什麼都會抓起來,要麼扯碎,要麼扔在地上,要麼拿來滾著玩,」安妮說。「什麼東西都不安全。可是馬歇爾直到六歲還在這麼做。因此我們只能聽任他到處亂舔,到處亂跑,到處亂撕,直到他徹底氣順了為止。這個過程花了大約一年時間。此外格倫還特別喜歡拿著各種東西塞進身體的孔洞里。」三個孩子當中最不讓安妮操心的就是凱利,因為他總是很文靜。」食物問題,紀律問題,衛生問題,我還以為他的問題也沒什麼不一樣的。但是其他問題都解決了,這個問題卻從來沒有消失。於是我想,『凱利興許是**呢。』對於我來說這倒沒什麼了不起的。凱利說,『我有女孩的聲音,也有女孩的手。媽媽,我笑起來不像女孩一樣漂亮嗎?』」
三個孩子都喜歡在床底下以及床墊底下藏東西。假如安妮發現炸雞、義大利面或者乳酪不見了,只要到他們的卧室里就能找回來。這些事情她寧願順其自然。不過同時她也注意到凱利藏了很多女孩子的玩具與日用品,這些都是從他的表姐妹家裡偷來的。「你不能公然指責拿走這些東西的孩子,」安妮說。「於是我就說,『阿麗莎丟了好些東西,要是能拿回來就太好了。』幾天以後這些東西就會回到原主人的家裡。凱利不想讓其他人難過,他只是喜歡漂亮東西而已。」學校里的其他孩子都在折磨他。二年級的時候他拒絕做家庭作業。「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沒有效果。那一年學期結束之前一個月。他坐在門廊前面,兩個小膝蓋頂著下巴,眼巴巴地看著面前的空地。他說,『我真希望我是個女孩。』」
安妮給好幾個當地精神病學家打了電話。最後找到了一名位於諾克斯維的跨性別活動家與治療師達樂妮.芬克。達樂妮確診凱利患有性別身份失調。然後安妮花了整整兩天時間研究這個主題。「再然後我們就去沃爾瑪買衣服,買手包,買假首飾,還買了一個芭比娃娃,」安妮說。「我們買了一整套不同顏色的唇彩。他簡直激動壞了,然後他說『我要改名字。』他的第一選擇是珍珍,這是從《海綿寶寶》里取出來的名字,我立刻就把這個想法否決了。最後我們繼續用凱麗這個名字。」凱麗身上立刻發生了顯而易見改變。「她正是我想養大的孩子,一個快樂並且喜歡做自己的孩子。」
克雷很生氣,好幾周都拒絕凱莉的擁抱。然後他把這回事告訴了自己八十歲的老父親。老人說,「不要怪凱麗,或者安妮,或者你自己。這種事確實常有,我在電視上見過。」那天晚上克雷終於擁抱了凱麗。相比之下,安妮的母親卻放出狠話說不讓安妮帶著孩子回密西西比探親,至於安妮的妹妹乾脆就不和她說話了。「我們家的情況本來就很複雜,」安妮說。「我妹妹必須努力工作才不會被人戳脊梁骨:『你就是當年那個又臟又窮的孩子。』凱麗可能會讓她遭受流言與嘲笑。」
安妮將自家的情況告訴了學校校長,「我已經與兩位老師談過了。我解釋了一個半小時,他們沒什麼意見。」安妮覺得很自信,安妮覺得別人都很喜歡自己。「在我們鎮上,鄰居會過來吃晚飯,人們會邀請我的孩子參加生日派對。我與同一個街區的居民交朋友。我是教會的成員。我真覺得我已經是當地社區的一份子了,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這個社區里都是些什麼人。」
安妮去學校之後的第二天,家裡開始接到匿名電話。「我根本認不出這些聲音,」安妮說。「他們說要把她開膛破腹,他們要切掉她的生殖器。既然她以為自己是女人,他們就要教給她當女人的本分。他們要從學校里或者停車場上把她搶走,讓我再也見不到她。有些人想糾正她的毛病,還有些人想要她的命。」安妮完全嚇傻了。「她只有八歲啊,她是班上個頭最小的孩子。」此前安妮從沒想過自己會與3K黨產生交集。「他們每年會在城鎮中心廣場舉行一次遊行。我以為他們只是一群穿著戲服的白痴。事實證明在這裡他們說話才算數。」安妮第二天想去學校,但是她已經認識了十年的看門人不讓她進門。然後她的兒科醫生叫她來辦公室見面。「不久前他在鄉間俱樂部的撞球桌邊上聽到了其他幾位浸禮會教徒的談話。他告訴我,『他們現在的話題並不是該不該傷害你和凱利,而是正在計劃什麼時候以及如何下手。你必須把你的孩子送進寄養家庭或者其他什麼地方,否則他肯定活不過下個學年。』」驚慌失措的安妮回家之後懷抱上膛的獵槍堵在自家門後睡了一夜。「我聽見鄰居們打電話說,『安妮,你家門前聽著好些人,他們正在透過籬笆往裡看。』當然他們還不知道這回事。等到流言傳到他們那裡,他們也就不再打電話來了。」
安妮在網上遇到了一位名叫莫琳的母親,她說在大型南方城市情況要好一些。安妮決定無論去哪裡都勝過留下來等死。她在網上把能賣的東西都賣了。莫琳為她墊付了一輛拖車的押金,以此作為她的落腳點。「我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有槍,只要有人敢靠近我的房子我就下死手。匿名電話還會打過來,我告訴他們,『我們威脅不到你們,我們要走了。』我把孩子塞進車裡,然後又儘可能把車內空間塞滿。除了狗之外,別的東西都裝進去了。」克雷沒有搬家,因為他需要保住自己在塑料工廠的工作。幾天之後他下班回家,發現狗已經被人開膛破肚,釘在了自家的籬笆上。「他們給我們發出了一條信息『有多遠滾多遠,再也不要回來』,」安妮說。「不勞他們費心,我們再也不會回去了。我再也不會見到我生長的城鎮了,我再也不會見到我的母親與妹妹了。」
回憶這段經歷的時候安妮哭了出來。她微微顫抖著說道,「十四歲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是個女同性*戀,整整二十一年我一直瞞著別人。我之所以嫁給男性是為了合群,為了保住我的家人,我的教會和一切對我來說重要的東西。僅僅為了成為我自己而放棄這一切並不值得,我寧可在謊言當中生活。但是為了凱麗,我在一個月內就把這一切都放棄了。她就有這麼重要。兩天前我向克雷出櫃了。」安妮害怕克雷可能會認為她與她的女同行為是導致凱麗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罪魁禍首;事實上克雷真正害怕的是安妮可能會以為所有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為他不是一個好父親。」總而言之,我們兩個都沒有錯,」安妮說。「他只是說,『哈,這樣一來好些事都能解釋清楚了。』從那以後我們之間的關係與以前相比又更進了一步。」話說至此,安妮的目光投向了窗外。「人生當中各項事務的輕重緩急順序會發生多麼有趣的變化啊!我有了這個快樂的小姑娘,然後我父親為我建造的房子一下子就不再重要了。別誤會,我依然很懷念那座房子。但是當她從校車上下來,當你看著她那張快樂的笑臉,那一刻你簡直就擁有了整個世界。這麼重要的東西我是不會放棄的。」
安妮的日常生活依然很艱難。搬家的第一周她不讓孩子們到街上去玩,唯恐他們遭到跟蹤。就算我們見面的時候她依然不肯讓他們跑到視線之外。擔任教職需要有介紹信,可是安妮不希望新城鎮當中的任何人與舊城鎮當中的任何人取得聯繫,因此她也就不能當老師了。此外安妮還必須必須教育其他兩個孩子不要揭穿凱麗的身份。馬歇爾與格倫都抱怨說他們不知道怎樣保守這樣的秘密,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別人的詢問。於是安妮與他們進行了練習。她讓他們坐在拖車門口,而她則要從外邊進來。幾分鐘之後她推開門說,「嗨,孩子們,我是安妮.奧哈拉,我有一個陰道。」他們全都嚇跑了,一邊跑一邊尖叫。「誰也不想聽到這種事,」安妮這樣教育孩子們。「這不是秘密,而是隱私。凱麗的生理特點也是隱私。」
只要克雷還能保住他在工廠里的工作,他們兩個就能依靠醫保來支付孩子們的醫藥費用,除此之外他的工資只能維持他本人在田納西的生活。安妮目前的謀生方式是推銷剪草機與越野車。另外她還會收到社保支票,因為她收養了特殊需求子女。「我每個月的收入大概是一千九百美元左右,」她說。「拖車租金與水電費每月需要九百美元,我每周要花一百美元買菜,花二十五美元買汽油。我們整天吃金槍魚罐頭,豌豆湯,百吉餅與酸奶。一開始我會早早起床,幫他們做好上學準備,等他們上了校車我再去補覺。等到下午我趕回家以後要先洗澡,然後就等他們回來。晚上我會陪他們玩,幫他們做作業,然後再去睡覺。現在我比以前清醒得多,但是我沒有掛窗帘也沒有搞裝飾,因為我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了。
安妮已經找好了另一處安全地點,以防這裡的情況也發生惡化。她已經盤算好了搬家的方式以及前期準備工作。我建議她與學校管理層談一談,說明她為什麼沒有介紹信。她答道,」我寧肯去加油站打工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的孩子是跨性別者。」我們一邊說話一邊走過拖車停車場去迎接校車。校車剛剛停穩,三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就從車裡沖了出來,團團摟住了安妮。在剛才那場漫長而充滿眼淚的談話後,被三個小傢伙簇擁在中間的安妮爽朗地笑出了聲。
「傷心難過並不會減弱我對於女兒的愛,」那天晚上她說。「但我想念我母親,我想念我妹妹,我父親的墳還在那裡,我只希望別人能替我獻花。我想念我的狗,我想念我的學生,我真的感覺很有負罪感,因為我還挂念著我留在身後的東西,我早就應該放手了。但同時我也非常憤怒,因為這些人奪走了我的生活。」然後安妮又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不過你有了這麼多孩子之後就不能整天傷心了。你能看到他們的成長,他們直接走進了你的心裡。每天他們從校車上下來的時候是我一天最好的時刻。另外一個最好的時刻就是他們每天早上一起床直接撲到我身上來的時候。我後悔嗎?不。我懷念舊生活中的事物。但就算我知道會發生這一切我還是會收養凱麗的。我很幸運,因為老實說,如果凱麗沒有走進我的生活,我也永遠不會走進這個更大更美麗的世界。我在這裡遇到了你,遇到了很多其他了不起的人。要是沒有凱麗,我原本會在接下來的二十年里繼續嫁給一個男人。你要是好好想想的話,凱麗給我的生活帶來了這麼多幸福,我根本沒辦法償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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